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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说】隋汴的天空（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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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隋汴的天空（三） -- 芦笛 - (2251 Byte) 2004-2-20 周五, 上午5:30 (371 reads) |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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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４
妈妈从床上艰难地挣扎着坐了起来，我喊了一声“妈妈”，扑进了她的怀里，禁不住哭了出来。
“好孩子，别哭，别哭，”妈妈柔声安慰我，一面轻轻地抚摸着我，“这些日子我不在家，你怎么办哪？没饿着吧？”
我顾不上回答，只紧紧地搂住她，把头埋在她怀里，哭得更厉害了。哭了半天，心里好受了些，便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来，想好好看看妈妈。自从她给抓走后，这半年来我就没能见到过她一眼。天天想妈妈，梦里不知道哭醒了多少次！
一看就吓了一跳：妈妈眉头紧绉，使劲咬着牙，陷进去的面颊上凸起了两团肉。
“妈妈，”我吓得又想哭，“你怎么啦？”
“没…没事，”她倒吸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你刚才…刚才蹭着了我的胸口……胸口上的伤，一会儿就会好的，别怕……”
我定睛一看，吓了一大跳：妈妈衣领下的皮肤全是紫黑色的！我拉开领子一看，下面的皮肤全这样，肿得老高老高！我一下子惊呆了，半天作声不得，许久许久，才迸发出歇斯底里的大哭大叫：
“妈妈！你这是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咱们回家去，咱们回家去！妈妈！……”
有人上来把我拉开了，我哭得天昏地暗，也不知道那人是谁，朦胧中听到他对妈妈说：
“王蕊，你看看，你的特务犯罪活动，严重破坏了革命事业不说，还坑了自己的家庭。隋汴才这么大点的一个孩子，没人照看，行么？你就忍得下那个心？还是赶快坦白交代吧。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你老实交代，组织上可以考虑对你宽大处理，让你回家去照料孩子。再和人民对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那声音很熟悉，我抬头一看，是姚叔叔！
“姚主任，”妈妈的伤痛似乎忍过去了，面容又恢复了平静，“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现在王荔下乡去了，我家里连个大人都没有。你们把我抓起来这么多天，谁照料隋汴？他的生活问题怎么解决？”
“这个问题你就不用操心了。隋汴是可教育好的子女，只要和反动家庭划清界限，还是有光明前途的嘛！对他的生活问题，组织上是决不会不闻不问的。你问问他自己，有没挨过饿？”
说到这儿，他转过来问我：“小汴，跟你妈说说，是谁把你带到银行交给小张阿姨，要她负责你的吃饭问题的？你妈不在身边，你有没挨过饿？”
他清秀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我，嘴角却往上翘起，作出个近似微笑的表情，我心里有点怕，就赶快对妈妈说：
“妈妈，他们带走你后第二天，姚叔叔就上家里来找我，把我带到银行，交给了小张阿姨。她为我买了饭菜票。到吃饭时间我就上银行食堂去吃饭。到月底，小张阿姨就上家里来给我送饭菜票。我没挨过饿……”
“听见了吧？”姚叔叔不等我说完就把话接了过去，“组织上对你够仁至义尽了吧？可你怎么就这么顽固到底呢？你就不想想孩子？虽然我们指定专人负责照顾他的生活，但这么大的孩子，没个娘，行吗？我再说一遍，只要你赶快坦白认罪，我们马上就放你回家！”
“姚主任，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我不是国民党特务！我从来没参加过国民党特务组织，也从没搞过什么特务活动！你们使用逼供信强迫我招供，是严重违反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政策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清理阶级队伍，一是要抓紧，二是要注意政策。’‘抓而不紧，等于不抓。’‘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清理阶级队伍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是反修防修的重大措施。这场史无前例的伟大革命运动，成绩是主要的，缺点是次要的、局部的、暂时的。革委会的主要领导同志，一直在尽最大努力学习领会毛主席的有关指示，和革命群众一道积极投入这场尖锐复杂的阶级斗争，把各种各样隐藏得很深的阶级敌人挖了出来，取得了空前的伟大胜利！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工作中也难免出现这样和那样的缺点。我本人是坚决主张执行毛主席‘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政策的，但因为你顽固不化，抗拒组织和群众对你的挽救，激起了革命群众的无产阶级义愤，由此引起的一切严重后果，完全由你负责！现在你想以我们工作中出现的某些局部的错误或缺点，否定这场伟大斗争，甚至想刮翻案妖风，完全是痴心妄想！我要再次警告你，这样顽固下去，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姚叔叔越说越激动，乾脆站了起来，对着妈妈挥舞着手臂大喊大叫，好像是在大会上作报告似的。妈妈无动于衷，乾脆闭上了眼睛，好像没听见一样。等他演说完了，妈妈才又睁开眼睛，淡淡地说：
“姚主任，你们安排了我孩子的生活，我很感激……”
姚叔叔似乎没料到妈妈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嘴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不过，我劝你就死心吧。我决不会屈打成招的……”
“哼！就算你真是花岗岩脑袋，在革命群众面前，也没有攻不下的碉堡！你前晚不是坦白了么？”
“那不过是因为他们把我吊起来，用炉子烧我的胸部，我实在受不住，只得屈招，但我过后马上就指出那是逼供信的结果，用这种毒刑逼供，制造冤案，是欺骗毛主席他老人家，也是欺骗革命群众！”
“你就不想想孩子？不想想你这样顽固抗拒下去，对他会有什么影响？”他转过来对我说，“小汴，告诉你妈妈你是怎么在学校里给同学欺负的，劝她早日听组织的话，向人民投降。”
他那清秀的眼睛严厉地瞪着我，我吓得呆呆地看着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马上满脸堆笑，走过来轻轻地拍拍我的脑袋，温和地说：
“小汴，好不容易才见到妈妈，就不想对她说说你受过的委屈？”
多少天来的委屈，让这一句话全引上了心头，我鼻子一酸，禁不住又哭出了声：
“妈妈，他们在学校里管我叫‘狗崽子’，说你、说你是‘狗特务’……”
妈妈那平静的面容上掠过了一道痉挛，她疲倦地闭上眼睛，泪水从眼缝溢出，缓缓地流下了面颊。我心里一惊，吓得咽住了话。
半天，屋里谁也没说话。
妈妈又睁开眼睛，疲倦地向我招招手：“孩子，过来让妈妈好好看看你。”
我赶快跑了过去，心里一热，就又想扑到妈妈怀里，但立刻又想起她胸口上的伤，吓得僵住了。
妈妈好像看出了我的心事，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她两手握住我的胳膊，让我面对着她，泪眼婆娑地上下打量着我，断断续续地说：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知道…知道体贴妈妈！妈妈…妈妈…让你…让你吃苦了……”
她把脸扑在我的肩头上，无声地抽泣了一阵，半天才抬起头来，擦干了眼泪，又从上到下的打量我，眼光里流露出无限慈爱，最后脸上浮上了我熟悉的笑容：
“汴子哎，我看你又长高了一截，裤子和衣服都短了些。对了，我不在家，谁给你洗衣服哇？”
“王奶奶。你知道，就那住门楼的王奶奶家。”
妈妈沉重地叹了口气，沉默了，脸上是说不出的忧伤，过了半天才望着我的眼睛，严肃地跟我说：
“汴子，听妈妈说，妈妈不是狗特务，你也不是狗崽子。你要相信妈妈，啊？你还小，不懂事，不知道一场伟大的革命，总会有少数人蒙冤受屈，这是难免的。个人委屈事小，革命成功事大，只要能让革命取得伟大胜利，我个人的牺牲算不了什么。而且，我相信，组织上迟早会查清我的冤屈，你要相信妈妈，也要相信组织，啊？妈妈当然想跟你回家，不过，你以后长大就知道了，妈妈宁愿呆在这里不回去，就是为了你，为了以后人家不叫你‘狗崽子’，明白吗？”
我似懂非懂，只是觉得妈妈很伟大，跟女英雄刘胡兰、李奶奶她们一样，“筋骨断，体肤裂，意志更坚”，心里佩服得不得了。看着妈妈那期待的焦灼的眼神，我一激动，宣誓一样地对妈妈说：
“妈妈，我明白！我相信你，也相信组织！你真是好样的！”
“好孩子！……”妈妈眼泪又哗地下来了，她使劲抱住了我。我吓坏了，大叫：
“妈妈，你的伤……”
“你是怎么杀害他的？”华莱士喝问，严厉地望着我，手里提着一把匕首，鲜血一点点往下滴。
“我没有……”
“你还要狡辩！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说！再不说，我就宰了你！”
他提着刀，恶狠狠地扑了上来。我大叫一声，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浑身冷汗，躺在万里之外的异国。看看床头的数字闹钟，才四点半。
我再无睡意，瞪着笼罩在黑暗中的天花板，直到天明。
作者：芦笛 在 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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