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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小说】隋汴的天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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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说】隋汴的天空(一)   
所跟贴 【小说】隋汴的天空(七) -- 芦笛 - (2604 Byte) 2004-2-20 周五, 上午5:35 (395 reads)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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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小说】隋汴的天空(八) (410 reads)      时间: 2004-2-20 周五, 上午5:38

作者:芦笛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在那27分钟内,我在干什么?我想走开!从那个祸害身旁走开!那老小子就这样,谁沾他谁倒霉,可谁也走不开,临了还得让他连累。哪怕我跑到万里之外的异国来还这样,真TMD邪了门了!

小姨就这样,当初也想从姚清元身边走开,甚至跑到千里之外的边疆去插队,可到最后还是又乖乖落到了他手上,跟个苍蝇似的,飞起来转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原来那个地方。

武斗还没怎么停下来,小姨就跑回家来了,再没去办她那个什么《卫东战报》,从此作了“逍遥派”。姚叔叔来家里找过她好几次,她都躲在小房间里不出来,任姚叔叔在门外低声下气地叫:“王荔,王荔,荔,荔,你让解释解释行不行?求你啦”也没用。

这些事妈妈自然看在眼里。一开头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生活上特别体贴小姨,装出什么都没注意到的样子,还多次让我去拉小姨来参加咱们下棋。可小姨总是不愿出来,不是躲在她房间里偷偷抹眼泪,就是专注地看一本又一本的大部头。那可不再是她以前读了又读的《毛泽东选集》,全都是不知哪儿弄来的封资修黑货。有时我进她房间去,还听见她背诵:“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最后长叹一声,呆呆地看着对面的墙半天不动。这词我听得太熟,都能背下来了。要到后来才知道那是陆游的词,而小姨又为什么反复念那玩意。

就这么着过了好几个月,她才逐渐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到这时妈妈才开始跟她谈心。

那天妈妈同意和我下像棋,自己去把小姨拽来,说她下不过我,要她帮著作参谋。小姨那天似乎情绪还可以,跟着她来了,于是咱们三人就大战一场。即使有小姨帮忙,妈妈还是照样输得一塌糊涂。小姨不服气,乾脆推开妈妈,自己上来跟我对阵,一直下了五局才赢了最后一局。小姨意犹未尽,还要拉着我下,妈妈止住了她:

“行了,王荔,你让孩子歇歇吧。下棋也挺伤脑筋的,你就不怕累坏了他?”

小姨抱歉地笑笑,说:“唉,真是的!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上去?我也成了孩子啦,好胜心比他还强!”

妈妈看小姨心情还不错,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王荔,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你和小姚闹翻了,是不是?这有什么关系?值当这么难受么?小姚这人是不错,政治上挺强的。他一直喜欢你,也跟我说过,可我从来就不赞成。你看,他年龄太大,过去又有过女朋友,有人说他还跟人家生过孩子。你一个大闺女,嫁给他跟嫁个二婚头似的,太吃亏……”

“大姐!”小姨眼圈顿时红了,“求求你别说这些话,好不好?”

妈妈应声住嘴,半天两人什么都没说。

“王荔,”妈妈犹豫了一阵,还是又开口了,“咱们爹娘过世得早,我对你跟对孩子也差不多。俗话说‘长嫂如母’,我也算‘长姐如母’吧。活在这世上,你的亲人也就只有我和汴子了。你心里有委屈,我看着不难受吗?有什么不痛快不跟我说,你还能跟谁说去?”

小姨一下扑到了妈妈怀里,叫了声:“大姐!……”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妈妈默默地抚摸着小姨的后背,半晌又缓缓地说:

“我虽然没失恋过,平生谈过的对象也就只有你大哥。不过他走的早,我也知道失恋是怎么回事了。只是你跟我完全不同,你还年轻,生活还没真正开始,真的不值得为小姚这么难受。我说的没错,他确实比你大了10来岁,别看他现在把眼镜脱了,又剪了分头,改成小平头,看上去年轻了四五岁,但他的年龄同事都知道,确实比你大了不少……”

小姨猛地抬起头来,双眼泪花闪闪:“大姐,别再说了!我一点都不喜欢姚清元!”

“不喜欢?那你为什么这么难受?”

“我……”小姨一时语塞,半天才一扭头,恨恨地说:“我恨他!我是为自己难受!恨自己当初糊涂,看不出这个流氓的真面目来!”

“流氓?王荔,你不是气糊涂了吧?你俩就是闹翻了,也犯不上这么说人家啊……”

小姨忿忿地说:“我一点都没冤枉他!他就是流氓!”

接下来小姨的话就像开了闸,滔滔而出。她告诉妈妈,那天全市造反派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一个女演员到总部来找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说小姨挖她的墙角。宣传队里谁都知道她和姚老师是恋爱关系。事实上,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超出同志的特殊关系了,没想到小姨这么不道德,横插进一杠子去,抢走了她的爱人。

小姨开始根本不信,但那女的把姚的身体特徵说了出来。那地方非常隐秘,不是特殊关系绝对不会知道,她这才不由得不信,立马就收拾东西搬回家来。

“那你怎么……”妈妈惊呆了,想说什么又几次咽了下去,最后还是忍不住:“那你怎么会知道那女的说的是真话?莫非你也……”

小姨连脖根都红了,又一头扎进妈妈的怀里,什么都没说。

妈妈脸上显出我从没见过的愁容,她缓缓地温柔地默默抚摸着小姨,良久良久,眼泪慢慢地从眼睛里滚了出来,她沉重地说:

“王荔,是我没尽到责任。唉,我没照看好你,对不起爹娘……”

小姨立刻抬起头来,呜咽道:

“大姐!你再这么说,我就真没法活了!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不听你的话,自作聪明!是我对不起爹娘!……”

她再也说不下去,又扑到妈妈怀里,放声大哭。

看到小姨这么伤心,妈妈反倒止住了眼泪,勉强地笑笑:

“嗨!这又算什么呢?何必这么伤心?你还年轻,长得又这么漂亮,不愁找不到对象。以后再谈之先,跟人家说清楚不就行了么?寡妇还可以改嫁呢,何况你连婚都没结?”

她要去抬小姨的头,可小姨倔强地不动。妈妈也就没勉强,接着说道:

“人生哪有不失足的时候?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爬起来,不就行了呗?再说,如果你不知道他作风不好,稀里糊涂嫁给了他。以后有了孩子,离不能离,不离又咽不下那口气,这罪可就遭大了。我看啊,你们这事就跟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一样,坏事变成了好事,你说是不是?”

小姨又把头抬起来,坚定地说:

“大姐,你别宽慰我了。你说得对,这确实算不了什么,而且,这其实也真是好事。不过,我这辈子再不会嫁人了……”

妈妈短促地笑了一声:“瞧你这孩子气!女人家哪有不嫁人的?下次吸取教训,找个作风正派、为人厚到的不就行了吗?我刚才不是早跟你说了么,就连寡妇都能改嫁呢,何况你连婚都没结过?这些年来你也不是不知道,跟我提亲的也不少,要不是怕影响你和汴子,我早就嫁人了……”

小姨紧紧地抱住妈妈,在她耳边说:“大姐,你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再也没法报答了。不过,我跟你情况不同。你光明正大,从来没作过对不起大哥、对不起爹娘的丑事。我可是失了足,犯了无法弥补的生活错误,这辈子是再没脸再没资格谈婚论嫁了。就是人家不在我背后戳脊梁,我自己也没那脸冒充正经人!”

妈妈长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想不起来。过了许久,她又开了口,竭力宽慰小姨,说是犯了生活错误也可以改。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说了么,要给出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只要吸取教训,以后再不犯类似错误,还是好同志。但不管她说什么,小姨还是坚定地认为她没有资格再谈个人问题,这辈子只能全心全意地献给毛主席献给革命了。

尽管小姨决定全心全意干革命,但她从此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再没过去的干劲了,一直在当“逍遥派”。平时除了躲在她小房间看那些封资修黑货,便是来跟我下像棋,到后来棋艺比我还高。如果不是她下乡走了,恐怕让我一边车马炮,我都还赢不了。

小姨本来可以不下乡的,因为她尽管是逍遥派,毕竟还是个老造反,市革委成立时还是把她结合了进去,当了个委员。不过小姨根本没去开过一次会,因为姚叔叔是市革委副主任。

跟小姨不同,姚叔叔始终坚持革命,越来越红。私下流传说,他是姚文元的远房堂弟,跟中央文革首长有内线联系。有人当面问过他这是真还是假,姚叔叔莫测高深地笑笑:

“不要乱说嘛!这样不好!革命队伍中不兴搞这套裙带关系,要注意呢!”

于是这话便越传越厉害,到最后连市革委会主任李政委都相信了,从此对姚叔叔言听计从。据说,结合小姨进市革委就是姚叔叔力排众议的结果。筹备委员会开会时,大多数人都反对结合小姨,说她后期革命斗志衰退,在路线斗争的风口浪尖上当了可耻的逃兵。但姚叔叔坚持说小姨对发动造反派起来有历史性贡献,还专门提到当年小姨对唤醒他的路线觉悟、促进他反戈一击起到的决定性作用。最后他甚至激动地说,如果小姨不是委员,那他这个副主任也不当算了。这才说服了大多数委员,让小姨进了革命委员会。

这消息自然传到了妈妈和小姨耳里,不过她俩都没说什么。等毛主席68年10月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的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时,小姨立刻就报了名,要求到祖国最边远的地方去,最后去了云南。

我和妈妈去火车站送她时,妈妈哭成了个泪人儿,过后几乎没劲走回家来。小姨却一滴眼泪都没掉,在火车快开时跟妈妈说:

“大姐!这样最好!像我这种资产阶级思想严重的小知识分子,需要的就是最艰苦的环境,在吃大苦耐大劳中洗涤灵魂深处的肮脏,把自己改造成一个乾净人,一辈子扎根边疆,永远和贫下中农结合在一起!……”

她突兀地停住了,迅速地把身子从车窗外缩了回去,把脸躲在窗框后。妈妈哭得迷迷糊糊的,什么都没注意到。我却觉得很奇怪,扭过头去看看,却见姚叔叔远远地站在月台进口那儿,呆呆地看着我们这边。那孤零零的身影,显得非常非常寂寞。


作者:芦笛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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