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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贴旧文之(2) -- 断章师爷 - (3043 Byte) 2009-8-31 周一, 上午4:37 (387 reads) |
断章师爷 [个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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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9/08/25 文章: 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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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断章师爷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雅人恨事(3)
断章师爷
在本文的前面两部分中介绍了张爱玲女士的“三大恨事”和彭渊材先生的“五大恨事”。其实明代的朱国桢先生也说过:“余亦有五恨,一恨河豚有毒,二恨建兰难栽,三恨樱桃性热,四恨茉莉香浓,五恨三谢李杜诸公多不能文。”(《涌幢小品》卷十)朱国桢字文宁,号平涵,是明万历首辅大臣。在任时能体恤民情,为浙江赋役不平,提出平均法,江苏洪灾,朱上疏而解民困。朱国桢先生的政绩相当不错,著述也相当丰富,计有《大政记》、《涌幢小品》、《皇明纪传》和《明史》(未是稿)等。
彭渊材先生恨“鲥鱼多骨”,朱国桢先生则恨“河豚有毒”。相传河豚是鱼中至味,河豚鱼肉虽然鲜美,但处理不当或者贪食太多则会让人一命呜呼。河豚毒素为神经毒素,其毒性比氰化钾(俗称山萘)要高近千倍。苏东坡先生曾写诗称赞:“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并扬言“直那一死!”(《河南邵氏闻见后录》:經筵官会食资善堂,东坡盛称河豚之美。吕元明问其味,曰:“直那一死!”)。东坡先生诗中提到的“蒌蒿”据说可解河豚之毒,典出宋人严有翼的《艺苑雌黄》:“河豚,水族之奇味,世传其杀人,余守丹阳、宣城,见土人户户食之。但用菘菜、蒌蒿、荻芽三物煮之,亦未见死者。”
写到这儿,不禁想起儿时看过的《三侠五义》中一回书,说的是奸臣庞太师在中秋之夜宴请宾客,席间上了一道河豚。垂涎欲滴的宾客争相食之,随着杯箸一阵乱响,风卷残云般把一大盘河豚鱼吃个精光。忽听咕咚一声响亮。只见座中的一位先生连椅栽倒在地,旁边的先生吃惊地喊道:“哇呀!了不得!河豚有毒。这是受了河豚毒了。”庞太师问旁边的先生是否有解方。他猛然想起道:“还好,有个方子可解:非人中黄不可。若要速快,便是粪汤更妙。”于是庞太师即刻下令仆人用玉瓶去茅厕装来粪水。众宾客各自动手,有用酒盅喝的,有用菜碟舀的,儒雅些的小口品尝;鲁莽的张开嘴紧灌一气。念在同年之谊,旁边的先生将先倒的先生令人扶住,用羹匙灌了他几口。不一刻,先倒的先生苏醒过来,口臭难当,还只道是自己酒醉,出而哇之,哪里知道人家用好东西灌了他呢!旁边的先生见状问道:“年兄,是否好些了?”先倒的先生道:“不知怎的,这口边粪臭得紧哪?”旁边的先生道:“年兄,你受了河豚毒,是小弟用粪汤灌活吾兄的。”那知先倒的这位先生因有一块河豚被人抢去吃了,心内一阵烦恼,犯了羊角疯,因此栽倒在地。今闻用粪汤灌了,一阵恶心,呕吐不止。他这一吐不打紧,招得众人洋溢泛滥。甚至五脏六腑都要呕吐出来。顿时宴厅臭气熏天,一片狼藉,人人掩鼻。这段文字至今回想起来,还不禁莞尔。
尽管河豚有毒,为了这罕有的人间美味而冒险去品尝的,还是大有其人,所以自古就有“拚死吃河豚”这一说法。记得以前看过一部日本人吃河豚的纪录片。只有经过严格培训的专业河豚厨师,才能领取执照开张营业。河豚的加工去毒需要经过许多道繁琐的工序,用刀割去鱼鳍,切除鱼嘴,挖除鱼眼,剥去鱼皮,取出含剧毒的鱼肠和肝脏,再把河豚肉上的毒汁漂洗干净。洗净后的鱼肉晶莹剔透。再将其切成薄片,摆成菊花或仙鹤样的图案,佐以清酒。食者纷纷竖起拇指夸说滋味极其鲜美。印象最深的是专业河豚厨师最后一道考试题是将一盘自己料理好的河豚片当着众考官的面吃下去。
朱国桢先生的第二件恨事是“建兰难栽”。建兰以其主产地福建而名,也称秋兰或秋蕙,因其在金秋之际开花。李时珍《本草纲目》中指出:“兰花生近处者,叶如麦门冬而春花,生福建者叶如菅茅而秋花。”建兰因为原产于南方暖地,因此要求的光照比较多,耐寒力稍弱,很容易冻坏,栽培时必须悉心照料。鲁迅先生在给日本友人的信中提及“养兰花是颇麻烦的事,我的曾祖栽培过许多建兰,还特地为此盖了三间房子。”,显见得这些房子是为了防止兰花受冻的。因此他在《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一文中得出“饥区的灾民,大约不会去种兰花,象阔人的老太爷一样。贾府上的焦大,也不爱林妹妹”的论断,至今仍被奉为中学语文课的范文。自从越王句践种兰渚山以来,绍属一带种兰之风代代相传。尤其是一些有钱人家、大户人家和士大夫人家,他们吃穿不愁,又闲着没事做,育兰品香,怡情养性,其乐融融。
说起栽种兰花,一件尘封多年的往事从记忆中浮现出来,那还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素未见过面的外婆(舅舅的生母)携带着她的孙子建林从浙东老家去投奔湖北公安的舅舅,途径上海时落脚在我家。这位外婆十分能干,把土改后残存的所有家什一股脑儿打包托运出来,有几件硬木的老式家具以后就留在我家了。(那时我们都嫌这些家具样式太陈旧,与邻居家的西式家具相比显得土气。九十年代初我在大英博物馆的“明清家具”部分看到好几把椅子的造型、材质和风格,竟然和外婆从老家带来的椅子十分相近。可惜,这些椅子早就在历次搬家过程中三文不值两文地处理掉了。)外婆随身还带来好几盆兰花,说那都是外公生前亲手栽种的。这件事给我留下的印象十分深刻,因为早就听人传说过外公去世后,这位外婆尚年青,未曾为外公守节云云。想不到她晚年离乡背井时,却舍不得把去世数十载的外公栽种的兰花孤零零地留在人去楼空的老宅内。现在回想起来我真不知道这几盆兰花在外公去世后是谁在照料的,千里迢迢带到湖北去以后的命运又是如何的?但是我至今仍然记得老太太俯下伛偻干瘦的身躯摆弄着那些兰花叶片的情景 ----- 这几盆兰花上应该还保留着外公的手泽吧。
朱国桢先生的第三件恨事是“樱桃性热”。樱桃外形小巧,鲜艳光洁似红玛瑙,味道甜中带酸,十分受人喜爱,是果中珍品。在我印象中与樱桃有关的一切事和物似乎都是美好的。我们居住的小区内有几棵樱桃树,不到五月底就会开出小朵小朵的白花,再隔上半个月光景就结出了一颗颗珍珠似的洋红色樱桃。这时的樱桃又酸又涩还不能入口,要狠狠地晒上十来个猛太阳,颜色由红变紫时,味道才转酸为甜。熟透了的樱桃外皮紫里透乌,吃起来干甜中带着一股新鲜的清香。到时鸟儿会不停地飞来啄食,树下东一摊,西一摊,到处都是紫红色的浆汁和圆溜溜的果核。贪嘴的孩子们也纷纷爬上树去边采边吃,双手、嘴巴和胸前的衣襟都染得红艳艳的,我们傍晚散步路过樱桃树旁常常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看看他们开心无忌的馋相。
白居易先生用“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来形容他擅歌的姬人樊素和善舞的姬人小蛮。此后,樱桃小口和眉拂春山、眼横秋水等就成为古典美女的标准像了。蒋捷先生在抒写春舟乡愁时只用了八个字“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就写尽了春光的生机无限。
北京西山卧佛寺边上有一处名叫樱桃沟花园的名胜,景色十分诱人。记得那还是六六年九月,我第一次去北京朝拜“红太阳”。在“革命”之余和大姐、大姐夫、二姐以及二哥一起去逛西山。当时是文革最疯狂的年代,卧佛寺自然是“破四旧”的对象,可能是上面有明令下达,千年古佛倒未遭荼毒,依然静静地卧在大殿之中,只是高大的山门被贴上了红色的封条。我虽然到了寺前,与这尊著名的铜铸卧佛还是缘悭一面。然而我们一行四人却在附近的樱桃沟尽情地逗留了半天。时届金秋,北京午间的气温还相当燠热,加上到处是红旗和红标语组成的红海洋,使人精神上感到十分烦燥。走进樱桃沟后,感到一阵逼人的清凉。樱桃沟是山峦之间的一条幽静峡谷,蜿蜒曲折的溪水,淙淙不绝,树幽谷深,偶闻鸟鸣声声,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我们坐在溪涧旁的石块上息脚,就着茶水吃带去的干粮,望着四周酷肖江南的景色,仿佛置身于悠闲的世外桃源。时间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那一片宁静幽爽的天地,至今犹有印象。
此外,我又联想起契柯夫生前最后写的剧本《樱桃园》。樱桃园是一座世袭的贵族庄园,里面栽种着大面积的樱桃树,还有一条河水从中间缓缓流过。长年客居法国的女主人,有一天想到了故国这座神奇美丽的樱桃园,遂即勾起了一连串美丽的回忆,“那些玫瑰色的晨曦,蔚蓝色的黄昏;那些声音、颜色、雨、风下颤栗着的百叶窗、灯、火炉、钢琴、烟草、铜茶炉;那些姐妹、亲戚、邻居;那些歌、酒、舞会;那每日的生活和给予生活温暖的平庸琐事”,于是举家回到了故乡。但是她债台高筑,有商人建议把樱桃园改建为别墅出售,可以牟取大利。女主人拒绝了。后来樱桃园易主,新主人就是那位商人。女主人伤心欲绝地离开了故乡。落幕时,台上传来丁丁的伐木声。剧本中樱桃园的寓意就是那些已经消逝或正在消逝的、美好的旧事物。
再回到“樱桃性热”的话题,此话不假。《全国中草药汇编》上明确标出:“樱桃性温热,不宜多食;热性病及虚热咳嗽者忌食;樱桃核仁含氰甙,水解后产生氢氰酸,药用时应小心中毒。”按传统的中医说法,人的体质类型可以简单地分为寒、热两类。寒性体质是阳气不足,热性体质是阴虚火旺。我猜想这位朱国桢先生是属于阳气过盛者。否则,多食几颗樱桃对他来说应该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绝对没有必要把“樱桃性热”引为人生恨事的道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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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贴旧文之(4) -- 断章师爷 - (4362 Byte) 2009-8-31 周一, 上午5:06 (277 rea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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