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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小小衲先生之请，把以前在《独立评论》上张贴过的旧文再贴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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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小小衲先生之请，把以前在《独立评论》上张贴过的旧文再贴一次。 -- 断章师爷 - (4647 Byte) 2009-8-31 周一, 上午1:50 (842 reads) |
断章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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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9/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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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断章师爷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雅人恨事（2）
断章师爷
上述张爱玲女士“三大恨事”，是她信笔所之。其实典出宋人释惠洪的笔记《冷斋夜话》卷九:“渊材迂阔好怪……又尝曰:‘吾平生无所恨，所恨者五事耳。’人问其故……乃答曰:‘一恨鲥鱼多骨，二恨金橘太酸，三恨莼菜性冷，四恨海棠无香，五恨曾子固不能作诗。”文中的渊材是北宋时的彭渊材，又名彭几。他是著名的诙谐名士，以擅长音乐称著，曾向朝中献乐书，封协律郎。生活在北宋的彭渊材先生，他的“五大恨事”中自然不可能有“《红楼梦》未完”罗。且说说他的其余三件恨事看。
我不太明白彭先生为何将“金橘多酸”，列为他的第二件恨事。“鲥鱼多骨”和“海棠无香”是两桩美中不足的例子。金橘的价钱并不贵，购买的人却并不多，猜想起来是还是因为太酸的缘故，所以不受欢迎。从味道上来品评，金橘无论如何也算不得水果中的珍品。假设金橘的吃口蜜甜胜于南丰贡橘的话，那麽因其个小，须得连尽数枚才觉过瘾，倒还说得上是美中不足。然而金橘的味道不仅酸，而且辛辣，即使制成蜜饯后的糖金橘含在口中好象还有些“哈辣”的感觉。所以“金橘多酸”似乎不是美中不足，而是根本不美。说到美字，不由联想起儿时在南京西路“花鸟商店”看见过专供观赏的盆栽金橘，一颗颗黄橙橙、圆溜溜、大小与鸽蛋相仿的橘丸嵌藏在深绿的叶片中，闪烁着鲜亮的生机，散发出浓郁的香气，置一盆于室中，真能蓬荜生辉。倘若彭渊材先生着眼于金橘的鲜丽外形和馥馥香味，再遗憾其滋味太酸，称不上色香味三全其美而引为恨事的话，想想还有些道理。
彭先生的第三件恨事是“莼菜性冷”，关于莼菜已经在前面一组文字中详细介绍过了（参见拙文《效颦释雅》(三)中的“莼鲈以季鹰为知己”。）这儿只摘录一句《医林纂要》上的话“除烦，解热，消痰，性寒，不可多食和久食。”。可能彭先生认为“莼菜性冷”的主要缺憾在于“不可多食和久食”，这样说来他不仅美食而且饕餮。
彭先生的第五件恨事是“曾子固不能作诗”，这是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位好文之士的缘故。曾子固就是曾巩，北宋文学家，“唐宋八大家”之一（唐宋八大家是唐代的韩愈、柳宗元和宋代的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王安石、曾巩。据查，明初朱右将以上八位文学家的文章编成《八先生文集》，八大家之名始于此。）。曾巩生前与身后，都不以诗见称。但他一生作诗也并不少，只不过他的诗名及不上文名而已。李清照在《词论》中说“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汉，若作一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后世人皆据此认为他“短于韵语”（陈师道《后山诗话》），但是也有人称赞他的诗“格调超逸，字句清新”（符遂《曾南丰先生诗注序》）。曾巩的文章不像欧阳修那样针砭时弊，但在他的诗中却常有所涉。例如《胡使》一诗：“南粟鳞鳞多送北，北兵林林长备胡。胡使一来大梁下，塞头弯弓士如无。折冲素恃将与相，大策合副艰难须。还来里闾索穷骨，斗食尺衣皆北输。中原相观双失色，胡骑日肥妖气粗。九州四海尽帝有，何不用胡藩北隅？”北宋朝廷的苟安政策对胡藩使者的卑躬屈节连曾巩这样的循循儒者也忍不住痛加斥责了。
说完彭渊材先生的五件恨事，再来说说其人。彭先生为人十分风趣，留下的轶事不少。“三言”（《醒世恒言》、《喻世明言》、《警世通言》）的作者冯梦龙先生在《古今谈概•刺眉》中记有：“彭渊材初见范文正公画像（范仲淹，字希文，北宋政治家、文学家。），惊喜而再拜，前磬折，称：‘新昌布衣彭几幸获拜谒。’既罢，熟视曰：‘有奇德者必有奇形。’乃引镜自照，又援其须曰：‘大略似之矣，但只无耳毫数茎耳。年大，当十相具足也！’（相传范仲淹耳朵里生有毫毛。古代传说，贵人有十种贵相。）
又至庐山太平观，见狄梁公像，（狄仁杰，唐大臣，武则天时为相，以不畏权势著称。唐睿宗时，追封梁国公。）眉目入鬓，又前再赞曰：‘有宋进士彭几谨拜谒。’又熟视久之，呼刀镊者（刀镊者即理发匠）使刺其眉尾，令做卓枝入鬓之状。家人辈望见惊笑。渊材怒曰：‘何笑！吾前见范文正公，恨无耳毫，今见狄梁公，不敢不剃眉。何笑之有？’。《笑林》评曰：‘见晋王克用，即当剔目；遇娄相师德，更须折足矣！’（晋王克用即李克用，沙陀国酋长，后封为晋王。李克用一目失明，人称独眼龙。娄相师德即娄师德，唐初大臣《新唐书•娄师德传》言：‘师德素丰硕，不能遽步’。子犹（冯梦龙，字子犹。）曰：‘此等人，宜黥其面，使学狄青；卸其膝，使学孙膑’（狄青，北宋大将，曾因当士兵面上被刺字。孙膑：战国时军事家，曾与庞涓同学兵法。后为庞涓所妒，处以膑刑，即挖去膝盖骨。）；或问其故，曰：‘这花脸，如何行得通？’）。”
我们通常说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也出之于彭渊材先生吃白食赖账的故事，《冷斋夜话》载：“（渊材）与余过兴国寺河上，食素分茶甚美。将毕，问奴杨照取钱，奴曰‘忘持钱来，如何？’渊材色窘。予戏曰‘兵计将安出？’渊材以手捋须良久，目予趋自后门出，若将，便旋然。予追逐。渊材以手拿帽搴衣，走如飞。予与奴扬照遂二相公庙，渊材乃敢回顾，喘立面无人色，曰：‘蓖虎头捋虎须，几不免于虎口哉！’（用蓖子梳老虎头，理老虎须，几乎被老虎吃掉！）予又戏曰：‘在兵法如何？’渊材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北宋以前，只有‘三十六策，走是上计’之说，语出《南齐书•王敬则传》：‘檀公（檀道济）三十六策，走是上计’）”。
同卷中还记有彭渊材先生的另外一则趣事：“李舟大夫客都下，一年无差遣，乃受昌州(寄居京城的李舟大夫已经一年了还未曾谋到一官半职，不得已就接受了昌州的一个职务。昌州就是现在的四川省永川市)。议者以去家远，乃改受鄂倅(人们都议论纷纷，认为昌州距家太远，于是李舟改变主意去当鄂倅。鄂倅是鄂州的副使。)。渊材闻之，吐饭大步往谒李曰:‘今日闻大夫欲受鄂倅，有之乎？’李曰然。(彭渊材先生听见这个消息，把正在嘴里吃的饭吐出来，急急忙忙大步走到李舟家去，问他：“今天听人说，您要去当鄂州的副使，是真的吗？”，李舟回答说：“是的”。)渊材怅然曰:‘谁为大夫谋？昌，佳郡也。奈何弃之？’(彭渊材先生惋惜地说道：“谁替大夫您谋求到鄂州副使这个职务的？昌州可是个好地方啊，为什么您要放弃呢？”)李惊曰:‘供给丰乎？’(那儿的物产丰富吗？)曰非也(倒不是)。‘民讼简乎？’(当地民风醇厚百姓的讼事简单吗？)曰非也(也不是)。‘然则何以知其佳？’(那您怎么知道那儿是个好地方呢？)渊材曰:‘天下海棠无香，昌州海棠独香，非佳郡乎？’(普天下的海棠都没有香味，唯独昌州的海棠香气芬芳，难道还不是好地方吗？)闻者传以为笑”。由此可见，“海棠之香”对于彭渊材先生这样的雅士来说是比物产（进项）和吏治（仕途）更为举足轻重的要事。
明人谢肇淛的《五杂组》中记有“彭渊材游京师，十年不归。一日，跨驴南还，以一卒挟布橐。一邑聚观，以为必金珠也，或问之。渊材喜见须眉曰：“吾富可敌国矣。”遂命开橐，则李廷珪墨一丸，文与可竹一枝，欧公《五代史》草稿一部，它无所有”。(李廷珪是五代时造墨名家，宣和年间谓“黄金可得，李氏之墨不可得”。文与可，名同。北宋著名画家，与苏轼是表兄弟。擅长画竹，成语“胸有成竹”典出于他“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见苏轼《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欧阳修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苏轼父子及曾巩、王安石皆出其门下。曾与宋祁合修《新唐书》，并独撰《新五代史》。)一生笑话不断的渊材先生，其实是“真名士自风流耳”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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