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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神曲系列:食品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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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2 文章: 6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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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幽灵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当代神曲系列:食品之一
唐 夫
我的运气好,除了举国共享毛主席忧虑那“吃不完”的三年以外,我从童年到十八岁离开家当知青,潘鬓虽然没有,沈腰倒不缺。夸张的说,到现在我非但不得便便大腹,而且胃口几乎还能溶铁化钢,就是那时炼的功夫。山珍海味也罢,青菜萝卜也罢,一碟咸菜也罢,通通一视同仁,兼受并容。吃饭对我而言和机器上油一样,都是热能驱动。回国在家宴中话当年,我弟弟还津津乐道:“自从大哥当知青去,我们才吃上了饱饭。”这话惶然一听,我是罪魁祸首,为“国民经济到达崩溃的边缘”的二主席。其实,恰恰相反,我在农村竭尽全力换粮票几百斤,挑鸡蛋,糯米,黄豆等一百五六十斤,回城一路搭车加中转几里或者十几里路段,那才把我家的老大难彻底解决。至今我还感激生产队长,每次分粮剩余都给我,那农村很不错。这是另外章节,我不在此罗嗦。
记得小时候在家的日子,每餐吃饭,一钵菜,我们兄弟三人尽量使筷子――就嘴唇与菜碗间距离,桌椅到饭锅之步伐――运转到不让父亲呵斥的速度,但喉咙里总象有爪爪伸出,不会付诸行动。那时候叫吃个软饱,刚好觉得饥饿感觉消失,桌上已经荡然无存,空空如也,每到饭前就倍感强烈,天天如此。我们几兄弟都在长身体,另外的主要原因又涉及到我的父亲。
看过的书中,杨沫这位“青春之歌”母作家的儿子老鬼,也写到他父亲在他面前独享佳肴(好象他还是独子);李南央作品写她的老革命母亲更是不堪言词。苏联作家高尔基写他的童年,外祖父和外祖母分食的形象,用来和我父亲比较都要逊色。为此,我们兄弟的生命力真是比同代人更加顽强。至今父亲振振有辞的说,我不管怎么样对你们,都还活到今天嘛。就凭这句话,我们的孝道还须诚惶诚恐。现在国内报道父亲对子女,有的令人发指,我想:人之初究竟性本善呢还是恶?哥伦布初去经营美洲,见惊惶失措的印地安人扔了孩子就跑,这和中国的有些父母异曲同工。当然,你别想到我们的父母,至少,我们还是活的。
我父母都在纺织厂工作,那时我家的人均有二十几元人民币,是当时的市民中上等水平,国家规定最贫困标准为8元生活费,不足补助,而一般人家只有十五元左右。除了炼钢铁造成三年举国缺粮,平常时候人家还是基本温饱,文革中城市人也少有饥饿,可我家迥然不同。这成绩又得归功于我的父亲,他除了贪玩,而且爱喝酒,爱独自进餐馆。这样的开销给我们的肚皮增添了更多的空气含量。母亲总是生病,格外花费也需。最启我们之蒙的父母都很有见地:你们将来有吃的,现在吃少点怕什么?于是,我们靠憧憬来支掌。现在看来,这预言还基本准确,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很小时就管理家务,每月发薪之后,母亲留下少量自己花费(记得十元吧),余数交钱给我,而父亲却赖皮不给,总要问他好多天之后,才依依不舍拿出钱来,有时候仅有工资的一半余,我不敢言。记得有次我的4元学费竟给父亲赖掉,老师都问得不想再问了。父亲功夫不一般。就这样,凭我的精打细算,能将一月生活基本安排,买什么都得考虑最便宜的,这脾气养成之后,除了我做生意的时候忘本,直到现在都积习难改。
进了工厂我19岁,身体强壮,扳手劲可让全厂第二名将我的手压倒在桌子上,一声“起!”就反向定位,干脆利落。但那需要饭量来支持呀,这又是我的问题,那时候耍女朋友不如说是“喝”(四川话意哄骗)饭票,女孩子的胃口必然有教养得多,荒唐的是男女同酬而且粮食定量也同,真是不可理喻。可能国务院管定量的家伙一定被老婆打惨了,害得我等年青工人拿着每月的饭票成了一篮茄子,一篮豇豆:两篮(四川歇后语:两难)。吃也难来饿也难。
说了这么多,该涉及监狱的食品了。
囚犯的另一说法叫吃八俩,政府给的量是24斤一月,等于八俩还不足。人均8元,就这样安排囚犯的生活。另外,看守所只需口供,在这里定罪量刑,枪毙释放,地狱鬼门就由此开关。当然不能给犯人愉快的感觉。这里无论关押多久都不可能获得家人的帮助,更不能见面,除开我在单位被关押几个月,正式逮捕我从1977初秋年到1979年底,从来见不到亲人,吃的绝对不许带进。偶尔家信教育改造的话可以,需经监狱长扯开之后再给。
还是把吃的说完,不然通通乱套。
上次说了早餐之后,吃了还在舔嘴巴的,鼻子痒得想闻的,眼睛看了钵入神的,就在牢房里各自多作自我屁评,当然屁也罕见,体内的食品无法化学反应。初进去的犯人第一两顿还不吃的,呕气的,苦思苦想不知道错在何处的,饱饭吃惯了少一两顿无所谓的,都有。谢天谢地,我进去就没有让钵(牢房话就是吃不了,给与别的犯人),从小有基本功。第一次吃牢饭感觉是猪潲,没有香味,菜是盐味而已。两三天之后就对牢饭更变感觉,上顿吃了盼下顿,今天吃了想明天,好象生命的所有意义就是那钵,那牢饭。每顿吃饭特别羡慕那些吃得慢的,永远都能细嚼慢咽,津津有味。而我总象猪八戒吃人参果,味道还没有感觉就钵底朝天。
每天早餐之后,心里欠欠,还没平静,监狱长叫声开始:“嗨!注意,各监房的开始学习了!”于是,大家规规矩矩靠墙壁坐好,被指定的一个囚犯拿出毛著,他读一会,再让大家轮流读,两类不同性质矛盾,三八作风,老三篇等。有时候也拿日报进来,都是几天以前的。从早上9点钟读,一直要读到11点,直到没力气,就等吃饭。算休息吧,大家自由吹牛,有的倒炕睡着不动,保持身体处于最低消耗状态,以便奄奄一息中还能苟延残喘。
于是,牢饭里能吹牛的话是讲吃,各地的犯人讲各地的饮食,会做的讲烹调法。曾经吃过好的讲味道细节,进过餐厅的讲餐厅见识,对农村人而言,那真开眼界,城市餐厅农民敢进的不多。从大米的做法到小菜的腌制以及肉食的加工,讲的唾液乱沾,听的津津有味,这样混时间觉得丰富多采,聊胜于曹操指梅。百讲不厌,百听不烦。大家还设想将来自由了的第一吃法,是个最大最大的馒头,或者是最大最大的冒二头(四川话指米饭冒得超出碗面形成半圆状),要吃最大块的回锅肉,要切最大跎(立方状)的红烧肉。于是,大家出了个智力测验的话题:如果给一天时间到外面,我们怎么办?最后大家一至认为还是到餐馆去舔碗,捞一肚子的剩饭剩菜,是最大享受。于是,大家再憧憬餐馆里可能剩余的肉啊,菜啊,饭粒啊,哪怕是倒在桌人上,还是潲桶里。甚至牢狱还发生过出去提审的犯人,一见猪潲,就忍不住扑上去捧起就吃,被枪兵狠狠的踢了还不离开。可见对吃的需求,已经不是丧心病狂得了。
牢狱里说吃,是每天的话题。要是我不那么笨,记得曾经的内容,写一本各地吃法的书籍应该不成问题。毕竟那几年犯人来来往往,各式各样,各种年龄,各种菜谱,各种特色等等,各种感受的吃食都有。可惜我当时仅仅听来消遣,混时间而已。我是最不会也不爱做吃的,从监狱以后,我对吃只有欲望,没有鉴别味觉,只要不是生米,我吃起来都津津有味。在牢里说吃最安全,不怕被加刑期,不会超出原则,一直说到外面的饭钵声音扔在地上响起来,中午饭终于等到了。这兴奋又是高潮,腹中早已经空得不象话,渴望填进食物是共同的祈望。吃在需求中,永远的不能满足中,越来越诱惑人。
有时候监狱长甚至不给囚犯看摆钵和舀菜的眼福。他在午饭开始放钵之前,就进来关闭了各风门。于是,除了扔钵触地的声音,囚犯只有站在房间里排好队列,只等他开锁之后一声令下:一号…..二号…….就自己伸手出去扳开铁扣,拉到可以将门框分离,再一开,一阵亮光把大家的眼睛刺激一阵,才摇摇晃晃的出去。如果谁要是没有注意,就那么坐在炕沿,一起身就倒栽下地,碰流血的也有。北碚汽车制造厂的一位技术员就这样经常昏迷跌倒,还活得出了牢狱,真是走运。
中午就是正规的饭菜兼并,菜是购买的菜蔬公司的剩余,价格特别低廉。四川人说的老梭边,就是蔬菜包在外表的那层枯叶。因为没有足够的炒菜油,几乎是水煮的猪食味,尽管如此,能舀进铝钵一半之多就会令人特别高兴。午饭是黑铁皮罐,倒出来看,有拳头大,饭钵倒扣在菜钵形成套餐,每人一份,饭量相同。无论大个侏儒,通通一视同仁,一如孙中山渴望的外国列强那么“平等待我之大中华”。
端进来的午餐,怎么吃,激情和早餐相同,味道与晨炊各异。别致的是饭菜分家,这与牢房外的人吃法大相径庭。因为犯人对米饭和菜的感觉没有区别,于是,吃饭和吃菜只是时间先后而已,根本不可能有饭菜混合吃的悠闲,要么先把菜一扫而光,或者将米饭通通吃尽,再顾及另外。没有坐过牢的根本无法想象。一句话,对食品的强烈需要,已经使赋予味觉器官的口舌变成黑洞,只管倒进,只管吸收,只管容纳,别的一慨不思不想。最大的欲望就是想趁肠胃还没有来得及消化,就通通倒进去垫底,也得一时之快。可越这样就越难受,因为手里的食品闪电似的完了,一上午的希望变成绝望,就那么弹指一挥间。
再续
2004/7/17 周末于芬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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