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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土地--一觉醒来的讲演

CAOGEN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5/03/12
文章: 886

经验值: 920

标题: 无声的土地--一觉醒来的讲演 (710 reads) 时间: 2005-7-24 周日, 上午3:43

作者：CAOGEN 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无声的土地--一觉醒来的讲演

睡了很久的鲁迅，不久前一觉醒来，应邀于2005年的一天，在与香港隔着大洋的温哥华，对侨居的中国人青年进行了一次讲演，全文如下。

以我这样没有什么可听的无聊的讲演，又在温哥华这样多雨的季节，竟还有这许多来听的诸君，我首先应当声明我的郑重的感谢。

78年前，我作为中国人的一个识字者，在英帝国租界香港，曾为当时的中国青年做过一次讲演。不料想78年后，依然是在英帝国联邦的土地上做类似讲演。这实在也是无奈的事，明知是同样的话，不得不再说一次，明知是老调子，不得不再唱一遍。

我这个中国人的讲演，在78年前，既能在外邦统治的香港做，并被香港的报纸刊出，也可以在中国人自己的内地做，在中国政府的《中央日报》上登载。而香港已回归中国的78年后，我这同样的讲演，在香港做的可能性已经甚微，在内地做，则已是天方夜谭。

至于我今天的讲演，能否被今日的香港报纸登载，全看特区新闻检查官的裁决。根据中国人马英九因不当言论而被拒入境的遭遇，我的讲演在香港发表的可能性，几乎是零。那么，我的讲演能在政府的“人民日报”上刊出么？我看，理论上应该有可能的。我研读了国家的最新宪法，是相当完美的，人民是享有最广泛最充分的民主的，其中包括了言论自由。

我今天所讲的题目是：《无声的土地》。

现在，从黑龙江到海南岛，百姓都在骂娘，那里的人民哭着骂呢还是笑着骂呢，我们不知道。温哥华似乎很太平，住在这里的中国人，舒服呢还是不很舒服呢，别人也不知道。

文明人和野蛮人的分别，是文明人有文字，能够把他们的思想，感情，藉此传给大众，传给将来。识字的人，本应该都算是文明人。但我们的识字人，即便我们的同胞甚至自己受了损害，受了侮辱，也总是不能说出些应说的话。

拿近20来年的事情来说，如BJ广场之风波，贪官之蜂起，小民怨气之如云涌，大小官员之逃亡这些事件，内地的人们，大声批评的似乎仍然不多。当然，这里面有诸多的缘由。现实是反而在外国，倒常有说起中国的，但那都不是居住在自己土地上的中国人的声音，而是侨居者或者干脆是半路出家的外国人的声音。

这不能说话的毛病，在明朝是还没有这样厉害的；他们还比较地能够说些要说的话。待到满洲人以异族侵入中国，讲历史的，尤其是讲宋末的事情的人被杀害了，讲时事的自然也被杀害了。所以，到乾隆年间，人民大家便更不敢用文章来说话了。

所谓读书人，便只好躲起来读经，校刊古书，做些古时的文章，和当时毫无关系的文章。若稍有些新意，也还是不准的。然而直到现在，中国人是有的，但仍然没有声音，寂寞得很。人会没有声音的么？没有，可以说，是死了。倘要说得客气一点，那就是：已经哑了。

当然，不是真的在五官科医学上哑了。不识字的百姓们，是不会用文字说话的。而识字的，其话音里没有任何骨头，只有软绵绵的物理学上的声波而已。他们的说话和文章，除了为权势者帮闲的留声机以外，主旋律是“闭眼不见为净”，或者“玩的就是心跳”， “过把瘾就死 ” 。有点钱的人们，端起饭碗吃饭，放下饭碗骂娘，然后饱暖思淫欲。这便有了号称“金瓶梅第二”的名著，有了杨柳少女的放荡小说，还有新式舆论媒体网坛上的暴露癖女孩子。若偶能发现一些风花雪月，卿卿我我，抒情思旧一类正经八百点的，就算是带点软骨的文雅声音了。

78年前我说过，要恢复这多年无声的中国，是不容易的，正如命令一个死掉的人：“你活过来！”这简直是想象一个宗教上之所谓“奇迹”一样。不幸的是，78后的今天，我还得重复上述的话。

但是，在中国，刚刚提起点真正的改革，就又有人反对了。

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没有更激烈的主张，他们总连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

青年们先可以将中国变成一个有声的中国。大胆地说话，勇敢地进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开了古人，将自己的真心的话发表出来。真，自然是不容易的。譬如态度，就不容易真，讲演时候就不是我的真态度，因为我对朋友，孩子说话时候的态度是不这样的。但总可以说些较真的话，发些较真的声音。只有真的声音，才能感动中国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须有了真的声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

我们试想现在没有声音的民族是那几种民族。我们可听到北朝鲜百姓的声音？可听到古巴人民的声音？缅甸除了昂山素姬，别的声音可还有？

在这日趋文明的世界上，我们中国人此后实在只有两条路：一是永远当“野蛮人”似的哑巴，一是发出真的声音，让自己变成“文明人”。

参考文章：
鲁迅，无声的中国，在香港基督教青年会上的讲演，《中央日报》，1927

作者：CAOGEN 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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