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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最后十年(十七)--来自营垒内部的袭击 zt

CAOGEN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5/03/12
文章: 886

经验值: 920

标题: 鲁迅的最后十年(十七)--来自营垒内部的袭击 zt (618 reads) 时间: 2005-7-06 周三, 下午1:38

作者：CAOGEN 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鲁迅的最后十年(十七)--来自营垒内部的袭击 zt

摘录自：林贤治
chinatown.coolfreepage.com

鲁迅在结束同创造社以及梁实秋的论战后，加入了左联。此后曾有限度地介入左联一些集体性的讨论，如对“第三种人”，“旧形式的采用”，“大众语”问题等。介入或不介入，以及介入的程度，在他那里是经过严格的选择的。比如，他放过胡秋原的“自由人”理论，而抨击苏汶的“第三种人”理论，这态度便很微妙；在左翼批评家看来很一致的理论在他那里却有了区别。

其实，文化界许多别人认为是重大的论争，鲁迅都不感兴趣。大约在他看来，这些所谓论争是有党派背景的，宗旨在于“宣传和做戏”，而并不在理论本身的探讨。鲁迅执着于由自己选定的斗争。除了直接反抗国民党政府的专制，抨击御用或粉饰学者和文人之外，他倾全力于中国传统思想文化的批判和清理工作。

然而，正当他专注地在壕堑里战斗时，却遭到了同一营垒内部的袭击。这种近于“内奸”的行为，是最令他愤怒而且痛苦的。过去，对立的是个人与社会，虽然有左翼和右翼，都是迎面而来的势力，不像现在加入了“组织”，而竟有了内外之分。他开始尝到自己种的苦果子了。

左联具明显的政治化，党派化。由于组织的铁板一块的压力，特别不容独异者的存在。但1933年以后，在这些组织内部，事件接连发生，分裂和冲突随之而至。

在左联内部，有所谓“第三种人”的理论，自以为可以超脱于阶级或派别的斗争之外。对此，鲁迅是反对的。在撰文回击张春桥对《八月的乡村》的批评时，也特别分清“我们”和“他们”的限界。在鲁迅那里，战斗的原则是不能违背的，他说：“如果在还有‘我们’和‘他们’的文坛上，一味自责以显其‘正确’或公平，那其实是在向‘他们’献媚或替‘他们’缴械的。”

鲁迅使用“横站”一词，表明背腹受敌，两面作战的状况；同时用了“打岔”一词，形容来自同人一面的攻击。所谓“打岔”，意思是说转移斗争的大目标，放过了统治者及其叭儿；此外，也指缺乏严肃的批判和论战，一味的放暗箭，用手段，蓄意挑起事端，却又不负责任，极力设法回避问题的实质。这种情形，一直延至左联解散之后，以致鲁迅去世时，各种诬陷和打击也没有停止。

1935年2月9日，鲁迅致信萧军萧红说：“文界的腐败，和武界也并不两样，你如果较清楚上海以至北京的情形，就知道有一群蛆虫，在怎样挂着好看的招牌，在帮助权力者暗杀青年的心，使中国完结得无声无臭。”这里的所谓“蛆虫”是各式各样的，但是无例外的是：一，都有“拟态”；二，结果于权力者有利。这些蛆虫，不但在腐败的旧组织里面结党营私，而且已经混进了新的组织，暗暗地而又毫无忌惮地啮食健康的有为的机体。这是可怕的。

1933年2月，英国戏剧家萧伯纳来沪，鲁迅应邀参与了接待。傅东华在文学社撰文讽刺鲁迅是“名流”，而且同其他中国名流一样，有种族歧视的倾向！对于这种人格上和思想上的侮辱，鲁迅气愤不过，立即给文学社写了信回击。鲁迅进一步的行动是退出文学社。后来提到此事时，他说是：“宁可与敌人明打，不欲受同仁的暗笑也。”

廖沫沙的名字为中国读者所熟悉，归因于著名的文化大革命。在运动开始时，他的杂文同另外两位作者合并为“三家村”，被列入“黑线”行列而最早遭到整肃。这位以杂文见称的官员作家，三十年代恰好是反对杂文的。他化名林默，在攻击鲁迅最烈的《大晚报》上撰文，称鲁迅的“杂感”为“花边文学”，“虽然不痛不痒，却往往渗有毒汁，散布了妖言”。例举的一篇是鲁迅的杂感《倒提》。该文关涉到人权与主权的观点是明确的。然而，文章在廖沫沙那里遭到了严重的曲解。

鲁迅没有直接答复，两周后在写作《玩笑只当它玩笑》时，署名为“康伯度”，即英语“买办”，作为一种回敬。文章本意在表明关于中国语法里要加些欧化的主张，不料又引出一个叫“文公直”的公开信，给他加上出卖民族，“为西人侵略张目的急先锋（汉奸）”的罪名。在编这一年的杂文集时，鲁迅移用廖沫沙所赠的恶谥，就命名为《花边文学》。在序言中，他把“林默”和“文公直”两位举为众多笔伐的代表，一例称之为“鬼鬼祟祟，躲躲闪闪的攻击”。

在讨论“大众语”问题时，鲁迅写信给曹聚仁，谴责那些“借大众语以打击白话”的“狗才”论者。”曹聚仁未经鲁迅同意，把信转发到《社会日报》上。于是，又引出了一篇署名绍伯即田汉的文章：《调和》，也发表在《大晚报》上，把鲁迅关于大众语的答信，和杨邨人文章硬拉到一起，说鲁迅在替杨邨人打开场锣鼓，还说：“这恐怕也表示了中国民族善于调和吧” 。

廖沫沙以“买办意识”攻击他，田汉则诋以“调和论”，都是从根本上否定他作为一个战斗者的存在。大约他猜想他们原是“一伙”，所以同样不作回答，只是到了年底，才在答复《戏》周刊编者的信中顺便作了回应，“…但倘有同一营垒中人，化了装从背后给我一刀，则我的对于他的憎恶和鄙视，是在明显的敌人之上的……”鲁迅始终认为，这并非只是个人的事情。

在文章或通讯中，鲁迅都曾多次把绍伯和林默的名字挂在一起。他写信给杨霁云说：“叭儿之类，是不足惧的，最可怕的确是口是心非的所谓‘战友’，因为防不胜防。例如绍伯之流，我至今还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为了防后方，我就得横站，不能正对敌人，而且瞻前顾后，格外费力。”

又说，“我有时确也愤慨，觉得枉费许多气力，用在正经事上，成绩可以好得多。”几次笔伐其实都与理论之类无关，完全是修身方面的打击，“从暗地里中伤”。为了捍卫个人的尊严，鲁迅确也适时地作出反击，一反击，对手也就沉下去了；然而，对于同人的伤害，却长久不能释怀。

政治家出于政治需要，对于阶级阵线有特别的划分；而鲁迅出于实际斗争的体验，也有适合于他的阶级论。至于资本家的“帮闲”，当是指胡愈之，郑振铎，傅东华，甚至包括茅盾。

周扬是鲁迅一生中最后在自己营垒内遇到的最大对立面。周扬参加左联很晚，先在剧联，但很快就进入了领导层，1933年起任左联的党团书记。周扬是一位颇有手腕的人物，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把左联甚至整个文委都变得清一色；一批青年知识者忠诚地围绕在他的周围，随时为他所用。

鲁迅原先是左联执委之一，但很快就辞掉了，主动退回到“无权者”的位置。作为一个作家，写作才是份内的事情。这个观念在他那里是十分明确的。加入左联以后，特别在柔石们被害之后，他对所谓“进步青年”已经存有戒心，不愿有新的交往。

对于左联，他是关心的，努力做他认为应当做的工作。然而，无论怎样拼命地干，周扬还是不满意，背后说他“懒”，“不做事”，“不写文章”等等，后来甚至散布一种空气，说他“破坏统一战线”，这就不能不让他感到失望，焦烦，常常有“独战”的悲哀。

鲁迅对周扬的批评，始于周扬主编《文学月报》时期，该杂志一些文章使用很多辱骂恐吓的字眼。鲁迅认为，这种类似当年创造社“革命文学”的流氓式文字，确有批评的必要，于是写了《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

对国民党政府来说，左联无疑是异端的存在；但是在左联内部，同样不容异类的存在。在鲁迅的描述中，周扬是一个热衷于争夺权力和滥用权力的人物。他利用手中的权力，极力设法建立个人权威。鲁迅说他“以指导家自居” 。

周扬一流喜欢议论，在鲁迅看来，“但大抵是唱高调”，“唱高调就是官僚主义”。鲁迅指出，这样的人是志在统一文坛，做“文坛皇帝”的。在左联内部，作为领导，自己不做事，却专责以别人不做事，役使别人，监督别人的行为；对于不听指挥者，则动辄加以罪名。周扬们显然是高踞众人之上的“以鸣鞭为唯一的业绩”的压迫者——鲁迅称作“横暴者”，特殊的集团和个人。

权力可以超越党派的具体原则而表现出一种普遍的特性，对此，鲁迅显然在精神上准备不足。革命成功以后，倘使实行阶级的专政，到底是怎样一种的情形？他虽然以个人的推断说过几次，还举过苏俄知识分子的例子；但是，政治实践毕竟要比推断切实得多。所以，周扬们的日渐强大的势力，和制造出来的政治生活，不能不给他感受特别的困扰，憎恶和苦痛。

《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是鲁迅一生中最重要的文章。在这里，鲁迅给予周扬徐懋庸们以有力的还击，公开宣告决裂。关于知识分子，鲁迅首先看重的不是知识，而是理想，良知，改造社会的热情和勇气。他反对知识与权力结合而制造新的愚昧。从事启蒙工作，把自由、民主和科学的理念传递给社会，挑战强权，反对专制，使民魂得以发扬，这是为鲁迅所确立的知识分子的使命。

他批评说：“我看中国有许多知识分子，嘴里用各种学说和道理，来粉饰自己的行为，其实却只顾自己一个便利和舒服，凡有被他遇见的，却用作生活的材料，一路吃过去，像白蚁一样，而遗留下来的，却只是一条排泄的粪。社会上这样的东西一多，社会是要糟的。”自私，动摇，投机，善变，一味空谈，不切实际，不愿意承担责任，甚至逃避责任。知识分子不但不能成为社会的良心，头脑和喉舌，反而成了繁殖细菌的脏物；到了左联后期，在他的观察中，情况尤其如此，被事实照出原形，一个个的拖出尾出来。

作者：CAOGEN 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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