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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神曲:第一次冲突 (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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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2 文章: 6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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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幽灵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第一次冲突
唐 夫
这看守所的位置座落在北碚城边略偏北处的江陵江边,兴建于上世纪中叶初期,那是共产党夺天下后的首选,据说当年杀人之多,大有张献忠进川的豪情。监狱两层相对高墙随地形高低弯曲耸立,不等距迂回,最宽之间有比球场大的间隔,最窄处只有几米。开阔的位置是红毛劳动的菜园和猪场,那大概是为枪兵年底的“分红”所得。
七十年代的中国没有象样居宅,实在太拥塞的单位就各自想法,在仅有的地盘上见缝插针,随意扩建。看守所的枪兵住舍也较简陋,那军营似小排房,无法安排家属来临同居。为此,监狱长运筹帷幄,雄心勃勃,选一处空地,在两墙之间修建楼房。这可能是最底成本的建筑,靠山吃山,犯人里什么角色都有,劳力不要本钱,就当废物利用,何乐不为。
当我走出去的时候,见到开辟的工地上堆积红色砖块,平整出来的地面已下了基石,揎开的泥土就堆积在一边,运送水泥板的货车就停在距离工地几米处。随枪兵的指点呵斥,我们分为四人一组,依次走上跳板,系上抬绳。
我盯住走在前面的抬工玩下身去,半弓登的凝神闭气,屁股上一块破旧的烂补丁,没有内裤的肉已经看得见,在我面前特别现眼;我盯住他那黄龋龋的肤色腿杆,象蛇皮般开裂,鱼鲮似的一个个圈圈,一个个点点,他那瘦如柴棍的小腿在颤抖,皮肉收缩,青筋突冒,脚上的倮骨象个小小的埃及金字塔冒起。我不敢再胡思乱想,必须全神贯注,必须合拍行步,不能大,更不能小,不能摆,更不能摇,四个囚犯两根杠,横串,纵连,等同起立,均等“分享”,抬绳下那沉重的预制板象有牢牢的粘胶,死硬得不愿起来的奴隶,迫使着我们灌注浑身解数的用力发出顶天立地虚劲,同声发狠呼出“咦!”的一声,再伴随“嗨哟,嗨哟”的号子,水泥板才象个极不情愿坐“骄”的王公贵族,懒洋洋起来,等着到它要去的“宫殿”。此时此刻,剧烈痛感将我的肩膀被被压紧的皮肉撕裂,而又不能不支撑,不得犹豫,不得退让,无法松懈,临阵脱逃已不可能,四人串连为整体,蚂蚁搬大骨头。
挎枪和没值班的便装枪兵,有的背着手,有的抄着手盯,有的将手揣在裤袋里,有的将手指头钻在鼻孔中,幽哉游哉,谈笑自若,看我们一步步移动是他们那轻松愉快享受,那有趣的眼神,看得出就等我们从车箱板下来悬空的瞬间,要是动摔上一跤,那就妙趣横生头了。当然,不甘寂寞的他们,在旁边也聊聊观感:
“我看叻,这水泥板起码有八百斤。”
“嗯!我看千把斤少不了。”
“抬这家伙呀,散不得劲哟!”
“你还莫说,我们生产队的那年呢,有人抬这东西把腰杆闪了,就再没有医好过。”
“嗯,就是,足步合不上就要吃亏,一下单边,一个人哪里承受得了”。
说的轻巧,看的愉快,抬的就是“别有天地”了。我们一步步咬牙切齿,所有的仇恨,都放在脚趾抓紧的下面,踩踏的大地承受了我们所有的冤屈,知道我们比愚公还愚。
高墙外能够目及的那片空地,不时有几个行人往来,那是自由自在的世界,人在那里可以指挥自己的自由脚步,可以指挥自己的自由行为,可以指挥自己的自由鼻孔,甚至还可能指挥自己自由的视角,横扫天地四野八荒。曾几时我也是那么的自由,摔着手,哼着歌,除了工作时间的八小时,我至少可以支配自己的十六小时。而今一分一秒都不是我自己的了。从这小小的建筑地上,由我沉重的抬杠下面,我想到两千多年前的长城,以及新婚之夜被抓去服役的万喜良,哭倒长城的孟姜女......., 呵!多情应笑我,还是咬紧牙关,应付过去此时此刻的预制板吧。我不能再想了。
太阳慢慢变黄,再变灰,闷沉的天空渐渐暗淡,几个小时的熬煎,成终于让预制板安然无恙并排在地,饥饿和疲倦袭击着我们几乎垮了的身躯,奄奄一息的感觉和天色正比,牢狱里的晚饭时间已经过了,院坝里已经空寂,当我们被叫停工回到岗亭铁栏里的时候,只有希拉拉两排饭钵冷冰冰的摔摆在空地上,我们急急走过去端起来,随着监狱长的钥匙开门声音各就各房。看红毛们的钵明显比我们的量多得多,而干的活还不如我们剧烈,为什么分饭的厨工这么做,我实在不明白,安排劳动饭的是监狱长。俗话说: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那得这么好的事。我有点愤然。
饭钵里只有比掌心大点的包谷粉蒸的薄饼一点咸菜,如果捏拢来,恐怕不到半个拳头大,干了无比重活之后,拿这点食品填充肠胃,简直象小石子扔进怒潮汹涌大海。我想到个词汇,人心都是肉做的,难道我们为你干活,连基本的食品都不给够么?但看囚犯们都默默无声,那逆来顺受的神情惹我更加恼怒。忍不住在监狱长正要关闭我进门的瞬间,抗议道:“嘿,徐管理,我们下了重力,你看这点食品,是不是太少了哟?”我抬着头,面对面的盯着他说,毫不胆怯,就象我在工厂里对工友一样的随便自然。
他先是一愣,随即将手交叉在腹部,乜斜着眼睛,偏着头看我,花白的眉毛凝聚,冷冷的笑容,哼出声来:“嘿!你还要这么说,劳动嘛,就是改造,叫你出来都是优待你,你还要这门,那门的,是不是太‘那个’了哟!”(这门,那门:意即刁钻古怪;那个,是重庆话的调侃语,虚拟隐喻,这里当我胆大包天了。)他听我的口气是在众目睽睽时大有以下犯上的意味。监狱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犯人与管理人员说话,必须是头颅下低,眼看胸前,态度必须卑微,口气必须恭敬,所谓的管制,敌我矛盾的界线需要处处体现。在这看守所里,谁见了监狱张不象奴隶见了酋长,吃亏的事事经常发生的。那瞬间监狱长表情稀奇古怪,几分的愕然,以时不知将我置于何等地步。他气恼的将手一挥,往里面一指:“进去!”便狠狠一声撞击门关闭,气势汹汹走出。
“有点道理!但在这里的,还没有哪个敢对徐管理这么说话象你这样。”
“你说这些只有得罪他的,劳动的又不是你一人,要忍大家都忍,枪打出头鸟。你我坐牢不就是忍耐力不行,到这里你还是这样?!”
”是不合理,本来干来临这么重的活,该加点。不平则鸣,都不说,那就完了。”
同牢房的难友们议论纷纷,有的觉得奇怪,有的讥笑着面孔,有的惑燃。我没有作声,只管三两下就吃完薄饼,肠胃里依然空空,无限庞大的疲惫袭来,我倒上炕板,旁边的犯人依然吹牛谈天,枪兵的脚步声匀速走来走去。
不一会,又听见铁门栏揎动的声音和监狱长那串永远不离手的钥匙摇摆着撞击的声响,来在我们的牢房门前嘎然而至,大家不再出声,注视着风门,监狱长的面孔出现风门口,他环视大家,目光注视着我说:“你过来。”大家鸦雀无声。我走过去,他说:“把你的饭钵拿出来。”我一听,知道单喜临门,即快速递出我的饭钵,监狱长侧开身去,后面的厨工露出,她提着一个小桶,里面大概是早上留来喂猪用的稀饭,一大杓舀进我的饭钵里,然后随监狱长走去另外的牢房。
“看来还是要闹的才好。”
“那么多人都不做声,一个闹是有点说不准。”
“算你今天运气好,要是遇到监狱长不高兴的时候…….”
“也不至于,只是以后出不得事,惹到麻烦就难说。”
任难友们别有天地的议论纷纷,我喝了稀饭,心安理得,明天还可以出去见天,不由得乐滋滋的;再想着监狱长凶狠的面孔,想起那句老话:
人心都是肉做的!
2005/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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