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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神曲：面对枪膛（续）

幽灵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2
文章: 6051

经验值: 0

标题: 当代神曲：面对枪膛（续） (398 reads) 时间: 2005-5-19 周四, 上午8:55

作者：幽灵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面对枪膛（续）

唐夫

从昨夜匆匆写到早上，我得赴厂干活，时间不再，怏怏打住。
晚上回来看跟贴，为圈圈恨我不被那一枪立即嘣掉的急迫口气而哈哈大笑。可见这位忠实的读者，情绪已是炉火纯青。就她的目光看，我们都是哈哈镜里出来的怪物，要她做喜儿，我不成了黄是世才怪。凭此，我得写下去，免得她拍手叫欢时，不觉手肿。

今夜睡的三小时中尽在流涕，咳嗽，喉痛如刺，花粉繁多的时节，天天如此，几乎无法睡眠，我起来喝杯浓咖啡，抽一支烟，又打开电脑。

好吧，现在继续。

就在我走过三道防线，对着枪口………，说时迟，那时快…….。

是枪兵射击，或是我撤退？已不由分说。铁门在前，三道防线我越过，气冲冲硬上死路。欧华里盯着我，又看看监狱长，不知二指头怎么办。就在我将抬腿要垮门那时刻，在旁的枪兵刘虎成将铁门一推，“哗啦”一声，与此同时，我的双臂被两人夹住狠狠一拖，我丝毫没有防备后面，就被夹持强拉回牢房，厚重的门立即被魏管理关闭。

一场生死之博这样结束（圈圈失望了。对不起）。真不知是红毛怕我被枪击，或是受监狱长的眼神示意而行？想来，两种可能都存在。

如果读过我写的“当代神曲”所有手稿（在文集里），会知道我的监狱行经。从我磨理发剪到修枪后，那点雕虫小技已众目睽睽。当我挥拳打风门，为大家绝食争饭钵有汤，以及我对监狱长的舌战，如此等等，我在牢狱里的“罪恶”，无形中有了点“高大全、伟光正”形象。毕竟牢狱是共产党的牢狱，那是用生命和皮肉来抵押的阎王殿，敢冒天下之大不违，还没吃到刑具的我，正如监狱长在释放我那天意味深长的说：“你呀……. 在我干这工作三十年里，还从来没有遇见过敢象你这样的…….。”他那口气，倒是“唯你独尊”了。

不过，实话实说，1979年的中国，因为批判“四人帮”的文章报刊极多，特别报道了张志新的被害，牢狱曝光，加之人民日报刊登前司法部章谢觉哉――特别讲述监狱管理的人道主义等――文章，再有彭真任司法部长时对牢狱工作的告示，一系列的文件文章，给当时的枪兵和公安干警洗脑不少。加之我的案件已决定释放，监狱长调我做红毛吃劳动钵，已经明显的是让我身体恢复出狱前的准备。

照理说，他对一个明显冲击监狱的犯人开枪，属于职守范围。但这样的人犯从来没有认罪，因为长期无罪的关押而形成精神压抑的失态，而要求自由，情有可原。从另外角度而言，监狱长对我一直不错，对我的多次违反监狱规定而没有施刑，除了是他的厚道，另外，监狱里也将他对政治犯的施刑权利取消。

出狱以后，我读过不少关于牢狱幸存者写的作品，以及我在牢狱里听到各地犯人的讲叙，总的说来，城市越大，管理越正规，现在看，至少我当年的重庆北碚看守所，还算相对仁慈。当然，不能比北京秦城监狱，那里面是王公贵族。但比县城还者乡间抓人关押，重庆北碚看守所那又可当天堂之谓。听说文革里军管时候，无法无天，农村吃菜拉糠长大当兵的见到城市人还要犯罪，那心态表现在刑具上极其“厚道”幸好那年头我还安分。

记得那年初的二月里，我闹过一次绝食，惊动了公安局主管监狱科的曾科长，他是仅有的一次来监狱专与我交谈的首长，“聆听”了我指出监狱管理的缺陷，以及犯人受到虐待等，除了说伙食严重不足，我还提到两点：一，年前根本就不放风，现在可方可不放的行为，是对犯人身体的摧残；二，犯人应有读书看报的权利，我举例“红岩”里国民党对共产党人有报刊加红烧肉等，说得他哭笑不得，当即答应改进。从那以后，牢房里每天有了过期（一两周的）日报，马列类书籍类可让家里人送到。但家属接见压根儿就没有，无论关押多少年。我还谈到关押刑期的法制问题，他委婉的回答现在百废待兴，无法一一面面俱到，说党和政府正在加快步伐清理监狱，估计我们会很快得到处理。

北碚是我感触最深的地方，二战时候中国的作家几乎都呆在北碚，写过不少关于那里的文章，国民党抗日献身的将领张治中的坟墓就埋在那里。北碚位于嘉陵江三峡流域之中，附近有风景奇特的金刀峡，还有南宋抗元杀敌名声煊赫的合川钓鱼城，北碚周围山势峻逸，晋云山林木茂密，上有九峰十八庙，为南北朝时代建筑，山上竹海松林，空气洁净清新。去狮子峰观光现要六十元人民币，而我曾经（出狱之后）照相为生的时候，还是免费可进。山下是著名的北温泉，瀑布飞泻，鸟语花香。到四川不能不到重庆，到重庆不能不到北碚，那是游人慕名最爱之处。嘉陵江象条玉带绕城南下，曾经水碧天蓝，而今污染之后的江水，苟延残喘，视之可怜。北碚是重庆的文化城，几所大学人才辈出，著名的学者吴宓最后就声消匿迹在西师（曾是师院，现叫师大），也是风景区，吸引人流。改革开放以来，凌乱建筑，官吏胡作非为，彻底破坏了这座风景秀丽，依山临水的胜地。而今的北碚污染浊流，以及漫空的灰尘，给人以窒息和肮脏的恶心。走在街头，迎面灰扑，特别在东阳地段，道路杂乱破损，药厂空气溢毒，臭不可闻，居民的房屋上灰尘满布，希拉的树木上堆积也是灰尘，每有汽车驶过，尘土飞扬，久久不落，令人被“粉刷”之感。唯有迁移到天生区的北碚区委，建筑豪华雄伟，宽阔的磨石广场，移栽的名花奇树，石栏雕龙砌凤，富裕堂皇，不似皇宫，胜过皇宫，再加金水桥样的人工引水的护城河，辽阔的场向在五角大楼般的欧式国会大厦的建筑前，足以让世界多少国家的头目想借此阅兵典礼才称气派。朋友专车送我去观赏，让我觉得芬兰总统该来此办公才象话。一区之内，天地之别，近在数里，难怪要被中央电视台曝光。细思，这样豪华的建筑，钱从哪里来？为什么不为吃灰尘的贫民考虑一丝一毫？！呜呼！我无言可说。

从1971年当知青被招调回城到1989年我离开中国，北碚是我最熟悉的城市，坐牢前7年我在工厂里，出狱之后我的妻子和女儿仍然在那里，那是我最忙碌的年代，少不了三五天里我总要飞驰摩托从市中区穿山越岭（重庆首批摩托爱好者，在人间的可能仅我而已）回家团聚，特别是我的女儿在成长阶段，教育和诱导以及陪伴是父母天职，所以，将近二十年我从居住在北碚到经常回去，对那里的熟悉和特别的感情，至今回国时候，我只要有时间就会去那里见老朋友和难友。

今年不久前的一个春暖花开的上午，我和现龄73岁的难友胡光右，70岁的刘光全（在“当代神曲”里有的篇章写到他们）汇聚在北碚公园喝茶，那里地势高起，绿树茂密，曾经是街市里风景点之一，里面有品种繁多的动物，如孔雀，猴熊，珍鸟奇兽，而今只落得生锈的铁栏，和几只标价要卖的狼犬而已。一问，所有的动物都因为无处拨款而自行处理，不知给吃了，或卖掉。年年翻覆的城市毫无规划的乱建，将重庆弄成声名狼藉的光灰城市，“光”字在重庆话当“尽是”“仅有”讲。就在那里，我们侃侃而谈，重话当年牢狱事。

看到老态龙钟的胡光友和刘光全，想起我与他们一块坐牢时，他们还不到我而今的年龄，以后是否再有此机会见面，难说。象他们这样的年龄，不是岌岌可危之景，也在行将就木之时。胡光友个子不高，身体单瘦，从病殃殃的牢狱到而今居然“老不死”，倒是异数，我开了他这样的玩笑：坏人活千秋啊！胡光友在文革里是重庆交通局的造反派头目之一，1968年周恩来派他的秘书柏某来重庆调平武斗，54军派保卫处处长（姓曾）随行视察山城，当天警备区的小车开在重庆两路口时，那宽银幕电影院里被反到底造反派战士看见，持枪端炮的干活，胆气冲天，目中无人，那些武装民众，看到罕见的小车就乐起来开枪乱扫一气，想抢车来玩玩，把这师级官员保卫处长的双腿扫穿，胡光友那天不在场，后来在抓捕的十八人中也当了出气筒充数，他从28岁入狱，到1979年底才释放，一身的青春献给了牢狱，至今仍然不得平反，他的伸诉材料写了十几年，无可奈何花落去，只等“相识燕”归来，大概这辈子没希望了。他幸好出狱做个体户，十二年的牢狱在北碚看守所，算他命大。要读到我写的“当代神曲”说到伊达选夜袭他那篇，就知道他是如何拣得一条命。说牢狱，他可是本字典了，遗憾我没有时间闲心与他多聊，就事论事写过他和我在牢狱的篇章。

刘光全牙齿落得稀稀拉拉，个子中高，背脊挺直，很有军人气概。他说起话来仍然精神抖擞，那尖尖的鼻子，将整个面容引导成鹰容笑貌，我曾说他象苏联小说里描写的夏伯阳，还真象。刘光全算得上少年参加革命的公安人员，说起他自己的往事，依然眉飞色舞，一付英姿勃勃的神态。在北碚他算土生土长的大家后裔，祖上人员横纵在国共之间。刘光全纯粹属于那种在共产党队伍里不甘落后，又显得鹤立鸡群，老与上司顶撞而被排斥出公安队伍，被下放到粮食部门，见商业行道里面官员乌七八糟，贪污盗窃成风，忍不住揭发，由此而被头目恨之入骨。文革里他首当其冲，做了头目，最后在“四人帮”将垮台前被内定为北碚公安局长之位。他倒好，坐牢年代和我相仿，出狱之后，会到单位，后来退休，一月有几百元维持生活，老婆现在患上不治之症，令他焦虑担忧。那天见面之后我请他们吃饭，只有胡光友随我一道，他连连告辞，说老婆病重担忧，不可久在外。不过这次我们聊得十分畅快，他一定要我把牢狱里的事情详细写出，还提到我忘记了的一些牢狱生活细节，也算乐趣。

最意外的是在北碚汽车站街头，我漫步游走，熙熙攘攘的行人擦肩而过，我听到旁边有人说话声音极其熟悉，侧首一看，“啊！”的一声：“徐管理（监狱长），是你呀？”

他一看我：“嗨！………..”

待续

2005/5/19 凌晨三点后，粗稿

作者：幽灵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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