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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文强口述自传 第二十五章 战地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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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文强口述自传 第二十七章 围困陈官庄 -- 诚灵 - (7558 Byte) 2005-2-27 周日, 上午9:58 (202 reads) |
诚灵 警告次数: 1
加入时间: 2004/10/08 文章: 1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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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诚灵 在 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我到俘虏营的时候,正是开晚饭的时候,被俘虏的一共有好几百人。
站队的时候,那个水泥匠把我往后一拉,让我站在最后排,小声对我说:“前面站的参谋让我告诉你,你叫李明,是上尉书记官。”
那时正是三九天,很冷啊。看到我去了,一个炮兵指挥官,是个少将,他从自己脚上把呢子绑腿摘下来,缠在我的腿上,解放军就注意到我了。一个工兵团长,是少将,他送筷子给我。还有给我送缸子的,有给我送毛巾的,解放军一看,这个人不晓得是他们这里面的什么官,这个人的官职一定不小。
解放军清查到我这里,我说:“上尉书记官。”他们问:“上尉书记官?怎么有将官给你送东西?”我不说话。
吃完晚饭后,解放军的政委(也是个湖南人,他们喊肖政委)找我谈话。他们跟我讲:“等一下,肖政委准备了水果,准备了香烟,请你去谈谈话。”
我去了,屋里摆着个八仙桌,政委和其他工作人员对我很客气,政委说:“你是个什么官呀?你一来的时候,你们那些被俘的将官,有的送裹腿,有的送水缸,你是个什么官啊?”
我说:“我不是个什么官,我是前线指挥部的上尉书记官。”
“噢?上尉书记官?那些少将、中将都对你那么客气,你的地位可不像上尉书记官。”
我说:“我就是上尉书记官。”
他说:“你放下包袱,我们解放军对于你们,作战的时候是敌人,你们放下了武器呢,我们就是朋友,我们是一家人,你不要怕。”
他跟我讲了一番话,我也不说别的,就说:“上尉书记官。”
搞到很晚,解放军政委说:“明天上午,我们要召集一部分人学习,你是个上尉书记官,总是有知识的人吧,明天有篇社论,请你读一读。”我说:“可能我读报纸还行。”
第二天,从俘虏中挑了几十个高级军官学习,要我读报纸。这个报纸的文章我现在还记得起:“将革命进行到底”。
我拿着这个报纸读了。读了之后。解放军就鼓掌,说读得好,读得好,到底是有文化的人,不愧是个上尉书记官。
姓肖的政委又摆起水果香烟,把我请了去。他这次的问话就不对头了,他说:“你们那个前线指挥部原来有个中将副参谋长,打到最后又升起来当了代参谋长,高高的,瘦瘦的,你这个上尉书记官认不认识这个人啊?”
我说:“隔得太远,我只是上尉书记官,其他事情搞不清楚。”
他说:“这个人是湖南长沙人。”
我说不晓得。
“那个中将姓文,叫文强。”我看他们很了解情况,但我就是不承认。
他们不问我了,让我抽烟,我说我不抽烟,水果我也没有吃,这天晚上就这样过去了。
第二天,解放军说我应该吃细粮。什么是细粮?我不懂。他们给我端来了一碗面条,里面打了两个鸡蛋,说本来至少应该有两个菜,现在是作战时期,暂时委屈一点。过了一会儿,又给我送来了被子(我的吉普车不见了,上面放的旅行袋也不见了)。
政委来了,说:“你就是那个中将参谋长。你在东北的时候就是一个中将!”他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我一看,不正是我自己吗?他说:“你那个时候好威风啊。”
好了,把我戳穿了。解放军已经把我搞清楚了,就是要我自己承认,我心理很明白这一点,当时只想找机会逃出去。
他说:“我们就是要你自己承认,让你读报呢,就是让你亮亮相,让大家都知道。实际上,你们里面已经有不少人检举你了。给你当卫士的那个水泥匠,我们已经给他安排工作了,水泥匠嘛,工人阶级。放下武器就是朋友,你自己承认比我们揭穿好。你一定很辛苦,晚上我看见你冷啊。胳膊缩在大衣里,两腿蜷着,现在三九天了,这样冷了,你呀,晚上不晓得你怎样过的,现在请你吃细粮,给你准备的帽子,准备的衣服,优待你。政委把自己戴的帽子取下来,戴在我的头上,政委说: “今天晚上哪,还要你做一件事情,请你给战俘讲讲话,你只要上去承认你是中将代参谋长。只说这一句就行了。”
当晚,在场子上摆了一个八仙桌,有三四百俘虏,围着八仙桌站着,我说:“这边的政委让我讲两句话,讲什么话呢?我是我们指挥部的代理参谋长,是个中将。”
我一讲完,解放军把我从八仙桌上接下来了,送我到屋里去,到了屋里,我听见外面讲话的声音,还很大,听他们说:“你们的最高指挥官都承认了他自己是中将代参谋长,你们里头还有打埋伏的没有?如果有,希望你自己暴露一下子,我们优待俘虏。”
散会了,我刚一出屋,好多人就包围我了,说:参座参座,你刚才一两句话立了很大的功劳,我说:“怎么?”
“李弥兵团的一个政工处长,是个少将,自己也承认了,他是打埋伏的。你说完,一下子站出来11个。”
我一听,“哎呀,解放军真厉害啊。”
那天晚上,我单独住在一个房间,吃细粮,还有被子。
两三天后,把我送到徐州上火车,经过梁山,送到山东潍坊。到了一个小村庄,要我们就地休息,听诉苦。诉苦的那个人原来是黄百韬兵团的,他说:“放下武器就是朋友,我被俘才一个多月,已经在解放军里立了功。”我心里想,共产党厉害啊,国民党训练好几年的部队,一个月就成了他们的人了。
在山东潍坊,我们住在一个大村庄的地主家里。我一去,王耀武等在门口迎接,他原来是山东省主席,黄埔第三期的。他拉着我的手说:“哎呀你也来了。”后来又出来七八个人,都是中将以上的。其中有两个是孙元良兵团的军长,我问:“你们的兵团司令呢?”他们说:“现在恐怕在台湾吧。”
我们这十几个人被列为战犯,编了一个“高级组”,单独住在一个院子里,不能出院子大门,大门外有警卫,在院子里,一切都优待,可以随便活动,自己办伙食,还自己拿钱做点好饭好菜吃,高度自治嘛,解放军不限制我们,我们的事情归我们自己做,王耀武对这里比较熟悉了,他说:“分工合作吧,大家可以做什么事情,自己报名。”他先说:“我报名洗碗筷,全部的碗筷归我洗。厨房里的清洁卫生归我来办。”我们要跑十几里路去挑水来吃,有的就讲我年轻,体力还好,挑水送开水归我。还有山东省省党部的一个委员说:“我报名扫地,扫地归我,外面的地方太宽,大家帮我的忙。”
我一想,我争取个什么事呢?我就说:“我会做湖南菜。我报名做湖南菜!”听我这样一说,有个在四川部队当军长的,他报名做四川菜。后来实在没有事做了,有人就报名“我来烧火”。15个人都争取到工作啦。半天学习,半天劳动。
王耀武说一口山东话,每天起床都说:“吃糖吃糖(起床起床)。”
说起来,我们这些人的确生活能力很差,经常闹出笑话。比如关在抚顺的溥仪什么都不懂,人家告诉他要懂礼貌,处事要让人,上车让人家先上,溥仪就让人家先上,下面还有个服务员,他还让人家先上,等服务员上去后把车门关上,车开了,把溥仪拉下了。
在这个地方住了将近三个月,搬到济南附近,住在城外的一个大地主家。有一天学习的时候,忽然让我转移,把我弄到济南城里的一个图书馆里。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地方原来是英国的领事馆,后来是解放军山东军区政治部,里面有很多的房子,图书不少,都是俄国的,是苏联国家书店送给解放军军区政治部的,我的床铺设在这里头,我很高兴,我想这里有很好的图书呀,马列主义的书,都是我没读过的啊。我到图书馆不久,来了一个馆长,我叫他蒋大胡子,他说这些图书你什么时候要看都可以,你就在这里安心读书吧。有一天,门口的卫兵忽然送给我10包美国的骆驼牌香烟,我觉得奇怪,问:“这个香烟是什么人送我的?”
卫兵说:“就是你那个头头。”
我想我哪个头头?
他说就是杜聿明,他就关在你的隔壁。他也知道你就关在他的隔壁。现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周恩来致函济南,还有康生也到了济南,说对于你们要优待。所以让你们读书。
我就一天到晚看书,什么书都看。我在这里关了八个月,在这八个月里,我读了不少书。
蒋大胡子是管监狱的,一天,他拿着一本《马克思传》给我看,他说:“你看这个留胡子的老头是什么人哪?你认识不认识呀?”
我说:“这是马克思嘛。”
“哟,你怎么知道他是马克思呀?”蒋大胡子说,“我没有文化,也没有读过书,看见上面的人也不认识。那你是个有文化的人呢。这里这么多书,你读吧。”
过了几天,他又来了,拿了一本《列宁传》。他问:“这个小胡子的人,你认识吗?”
我说:“这是列宁嘛。”
“列宁你也知道啊?”蒋大胡子挺惊奇。
以后,他把《恩格斯传》、《斯大林传》都拿来了,要我给他讲,他说:“你这个人的学问还不小啊。我们都不知道的,你都知道。”蒋大胡子虽然没有文化,但对人很好,和我处得很有感情。
有一天我们开饭,卫兵把饭菜拿过来,一开门,我看见对面那个房间里也是个国民党的高级人员,我看到他,他也看到我了。我就告诉蒋大胡子,对面房间那个人我认识,叫做陶默庵,是国民党的一个厅长。他说:“你认识他啊?”
我没有回答蒋大胡子的问题,而是说:“你们没管好,我看见你们用一根绳子把人家捆在床铺上。搞得人家直喊冤,你们是个监狱,怎么一点监规都没有啊?”
蒋大胡子说:“我们过去没有搞过监狱,监狱应该有什么监规,我们也不知道。”
我说:“监狱里面最重要的就是要肃静,不要搞得犯人打犯人,犯人骂犯人,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
蒋大胡子问:“你怎么知道啊?”
“我在国民党里也坐过牢,我怎么不知道啊?”
“哎,那你写几条给我看看。”
我就给蒋大胡子写了十几条,意思是监狱里要肃静,不许打骂犯人,使犯人心安。蒋大胡子他们拿回去一研究,认为很有道理。蒋大胡子又来了,我问:“你拿绳子把那个人捆在床铺上,那个人是干什么的?”
他说:“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他们有三个人,跑到我们监狱附近,不知道是不是要搞破坏,那里是我们的汽油库,我们就把他们抓起来了。”
我说:“你们问问嘛,是什么地方人,什么职业,跑到监狱汽油库来干什么?是来搞破坏还是来干什么,你们问嘛,调查嘛。”
过了三天,蒋大胡子又来了,说:“问清楚了,是傅作义的逃兵,不是来偷汽油的,也不是来搞破坏,他们还并不知道我们这里有个汽油库,我们的人就把他们抓来了,他们又哭又骂,觉得屈啊。”
蒋大胡子他们把我写的一条一条监规贴在监狱里,在我的房间里也贴上一条。这些条子贴起来,监狱里再没有哭的了,再没有吵架的了,蒋大胡子说:“你的那些条子写得好。”
蒋大胡子下面还有一些年轻的管理员,有时我就跟他们讲:“一方面你们当看守员,另一方面你们可以好好学习嘛,买些小学课本读一读,文化就慢慢提高啦。你们可以吹笛子,可以拉胡琴,学点东西嘛。”
我们半天学习,半天劳动,和看守员的关系搞得很好,后来,监狱长换了人,这个人在俄国留过学,叫姚伦,现在从公安部也退休了,他和我两个人还在一起拍过电影,是很好的朋友了。
我每天在监狱里忙得很,当学习组长,又管墙报,管文艺,我们自己还成立了一个图书馆,我又在这里负责,过年过节,还写些纪念的文章。
周恩来在战犯名单中发现了我,就派萧劲光专程来济南看我。解放军政委告诉我:“周总理来电报,欢迎你上北京。”萧劲光派了四个警卫把我送到了北京。
到了北京,我以为能见到周恩来,没想到把我送到德胜门模范监狱,编号72号,72号就是文强。
我想,俘虏也送到监狱?周恩来也没有见到,是怎么回事呢?
监狱长找我谈话,要我写个东西。我说:“写个什么东西呢?写封信吧。”监狱长说不是简单的信的问题,你们反共反人民,要写个悔过书。
我想,我什么都可以写,就是不写悔过书。我说:“我不写。”
我说:“我一直都是爱国爱民,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既没有杀害一个共产党,也没有破坏共产党的组织。我曾经是共产党员,我脱离共产党是因为逼得我无路可走,我如果当时不走,恐怕今天早就没有我了,我问心无愧。”
过了几天,又让我写悔过书。我想我是文天祥的23代孙,就是不写!这样,我26年半之后才特赦出来。
我曾经问过,这个监狱为什么叫做“功德林?”有人告诉我,这里清朝时是一个古庙,这个古庙就叫做“功德林”,古庙被拆后,修建了功德林监狱。为什么又叫模范监狱呢?戊戌变法后,学习外国实行新法,起了个名字“模范监狱”。监狱里还有块碑,碑文是梁启超写的“功修维新,改良司法”。
功德林是个旧式监狱,中间有一个高堡,站在上面,东西南北都看到了。我在里面思想波动很大,因为把我列为甲级战犯,杜聿明倒是乙级战犯,我想,甲级战犯,怎么把我搞得这样高呢?够得上杀头的了。后来,又给我加上一个“审”字,我不明白,这高高低低的是怎么回事?
后来才知道,“审”字就是这个人还在审查。我以为是要审判了,要定刑了,思想波动,其实是多余的。
在功德林关了十年左右后,1958年,我被送到了秦城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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