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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成败之鉴·日本在中国 3 】  「田中奏章」与「九一八」事变  特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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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成败之鉴·日本在中国 3 】  「田中奏章」与「九一八」事变  特辑   
所跟贴 【成败之鉴·日本在中国 3 】  「田中奏章」与「九一八」事变  特辑 -- HGC - (1206 Byte) 2005-1-25 周二, 上午5:35 (621 reads)
HG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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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10/29
文章: 312

经验值: 525


文章标题: 王铁汉: 「不抵抗」的抵抗——「九一八」亲历记  (外一种) (302 reads)      时间: 2005-1-25 周二, 上午6:01

作者:HGC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成败之鉴·日本在中国 3 】 「田中奏章」与「九一八」事变 特辑


以下内容,《「不抵抗」的抵抗——「九一八」亲历记》原题为《「不抵抗」的抵抗》,原刊为台北《传记文学》杂志总第20号(1964年),发布底本为《传记文学》电子版。 《危城记——沈阳沦陷后的三天经历》原题为《沈阳陷後的三天经历》,以《见闻》第五期(中华民国二十七年十月五日出版)同名内容完成数字化制作。


■ ■ ■ ■ ■ ■ ■ ■ ■ ■ ■ ■ ■ ■ ■ ■ ■ ■


「不抵抗」的抵抗
作者:王鐵漢


「九一八」後果的總結

「九一八」是世界近代史上一個沉痛的日子。三十二年前的這一天,日本軍閥在中國東北的瀋陽、永吉(吉林省會)、長春、四平街等地同時發動攻擊,第二天佔領上述各地。二十一年一月二日,日軍佔領了東北三省,一月二十八日發動上海事變, 三月九日導演偽「滿州國」。二十二年三月四日,佔領熱河省。二十五年五月二十四日,導演偽「蒙古國」。二十六年七月七日,日軍發動蘆溝橋事變,中國開始長期抗戰。三十年十二月八日,日軍攻襲珍珠港,引發世界大戰。三十四年八月十四日,日本向中、美、英、蘇四國無條件投降。日本軍閥窮兵黷武,蹂躪東亞,中間經過十四年,終遭慘敗。幸我總統保障日本天皇的地位,並且以德報怨,打破歷史前例,不參加武裝佔領,不索取任何賠償,簽訂中日和約。十八年來,日本又得以復興。現在日本官僚又短視狂妄的發動投機心理,用資匪媚匪的手段,來填補蘇俄與共匪間破裂的空隙,以作再度侵略中國的張本。
「九一八」瀋陽北大營的砲聲,不但演變為中日戰爭,而且掀起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其結果,日本固然遭受了慘敗的痛苦,然而也造成戰後中國大陸之被關入鐵幕,整個亞洲之陷於混亂。


「九一八」前夕東北軍政情勢

東北邊防司令長官張學良以陸海空軍副司令職位駐在北平行營,並養病於協和醫院。東北邊防司令長官公署事務由軍事廳長榮臻代行,東北邊防駐吉副司令長官兼吉林省政府主席張作相,居父喪在錦州,東北邊防駐江副司令長官兼黑龍江省政府主席萬福麟因公留北平,東北特區(哈爾濱)行政長官張景惠駐哈爾濱,遼寧省政府主席臧式毅在瀋陽。當時東北軍政,實際上是由榮臻、臧式毅負責,亦卽爾後日本對中國辦理交涉的對象。

東北軍力:東北空軍代司令張煥相駐瀋陽。東北海軍司令沈鴻烈在葫蘆島。陸軍為自陸軍獨立第七旅至第三十旅,共二十四個步兵旅(裝備精良而有戰力的,不過十六個旅)。分佈在平、津及河北、察哈爾兩省者十二個旅,遼寧四個旅,吉林八個旅。騎兵為第一、二、三、四、六共五個旅,駐河北省兩旅,遼、吉、黑省各一旅。砲兵為獨立第六、七、八共 三個旅,主力在平、津一帶。遼寧省防軍為東邊鎮守使于芷山所屬步兵兩團,騎兵一團。洮遼鎮守使張海鵬所屬步兵一團,騎兵兩團。黑龍江有省防軍三個旅,蘇炳 文卽當時之黑龍江陸軍步兵第一旅旅長兼呼倫貝爾警備司令,馬占山為黑龍江陸軍步兵第三旅旅長兼黑河鎮守使。


北大營被攻的經過

事變當時,我任陸軍獨立第七旅第六二○團團長,本旅共轄六一九、六二○、六二一等三個團。旅長為王以哲,第六一九團團長張士賢,第六二一團團長何立中(因公在北平)。只有本團第一營駐皇姑屯,第六二一團三個直屬連駐東山嘴子(瀋陽城東)營房,其餘全部駐在瀋陽北大營。北大營的營房,是坐北向南併列着,第六一九團在東,第六二一團在西(外墻距南滿鐵路二、三百公尺不等),旅部及本團在中間。日軍攻擊的主要目標,就是北大營的本旅。

「九一八」下午十時一刻鐘,忽聞南滿鐵路方面發生爆炸,這就是事後查明日軍自己炸壞南滿鐵路一段,詭稱「中國軍隊炸毀鐵路」為藉口的爆炸聲音。我正在團部,判斷又係地雷爆發,這是多少天以來,司空見慣的事,本己不再惹人注意。但五分鐘後,北大營西墻外有手榴彈及斷續的步槍聲,接着就砲響。這個時候,才覺得事態並不尋常,當卽叫旅部電話,始知旅長在城內,又叫六二一團電話,已無人接聽,復問第六一九團張團長也不在營。至十一時將過,才得知第六一九、第六二一兩團已分別向東山嘴子撤退。我在未奉到命令之前,不能自由行動,只有就營房及已有的簡單工事,作戰鬥準備。到十二時,接奉旅長由城內來電話指示:「不抵抗,等候交涉。」此後卽失去連絡。「等候」不等於「挨打」,敵人向本團營房進攻時,我決心還擊,這是「自衞」必要的手段,雖和「不抵抗」衝突,也只有「一面等候,一面抵抗」了。

十九日上午一時四十分鐘,日軍步兵二百餘,並有跟進的部隊,逐次向本團接近,砲兵也開始射擊本團營房。此刻,適奉東北邊防司令長官公署軍事廳長榮臻電話,詢問情況,並嚴令「不准抵抗」。我答稱:「敵人侵吾國土,攻吾兵營,斯可忍,則國格、人格,全無法維持。而且現 在官兵憤慨,都願與北大營共存亡。敵人正在砲擊本團營房,本團官兵勢不能持槍待斃。」榮廳長當卽指示:「將槍彈繳庫」。我答:「在敵人砲攻之下,實再無法遵命,我也不忍這樣執行命令」。榮廳長又問:「你為什麼不撤出」。我答:「只奉到『不抵抗,等候交涉』的指示,並無撤出的命令」。榮廳長又指示說:「那麼,你就撤出營房,否則,你要負一切責任」。電話也告中斷。正在準備撤退的時候,敵人步兵四百餘,已向本團第二營開始攻擊,我卽下令還擊,斃傷敵人四十餘 名。就在敵人攻擊頓挫之際,忍痛撤出北大營,正為十九日上午五時。本團第五連連長陳顯瑞負傷,士兵傷亡十九人。次日,日本關東軍司令本莊繁公佈「日軍死傷一百二十餘名」,乃是為了擴大「中國軍隊滋事」的反宣傳,並不確實。

本團撤出北大營後,卽沿瀋海鐵路向山城鎮(柳河縣屬)前進,行至鐵嶺縣大甸子鎮和由瀋陽脫險的旅長相遇,本旅在山城鎮乃東豐縣(縣長為現任監察委員王冠吾先生)附近,略事收容整頓,王旅長命令我代理旅長職務,他要自山城鎮乘火車經永吉、長春,先往錦州。我就指揮本旅又經鐵嶺越過南滿鐵路,於九月二十九日,分別從彰武縣,新立屯兩地車運錦州,卽調駐北平。


對榮臻的建議

到達錦州的當時,我隨王旅長(二十五日到錦州),晋見已由瀋陽化裝來錦的榮廳長,在報告撤出北大營經過之後,榮廳長卽說:「我們已將這次事變經過情形,報告中央,經由外交途徑,向國際聯盟申訴。現在將駐遼寧的部隊,向遼河以西移動,吉林的部隊,駐地太分散,先將主力在長春、永吉以北地區集結,黑龍江部隊不多,暫維現狀,等待國際變化。不過萬主席(福麟)仍留北平,刻在此地(錦州)的張主席(作相)一、二日內也要前往天津,吉、黑兩省軍政失去重心,還有許多 問題」。我聽了以後,很是驚異,當卽未加思索的說:「我們自己的問題,只有靠自己的奮鬥,才能得到合理的解決。與其往後退以待變,莫如向前進以求變」。榮廳長冷笑着說:「你有何高見」?我答:「按目前情況,萬主席應該趕快從北平囘齊齊哈爾(黑龍江省會),穩定黑龍江局面,張主席卽日赴哈爾濱,指揮在吉林的部隊,收復長春、永吉(通往齊齊哈爾、哈爾濱的鐵路,並無阻礙)。並把遼寧的部隊集結起來,若覺得兵力不足,應將在關內的部隊調囘一部,派人統一指揮,收復瀋陽,局勢仍然可以轉圜。」我說到此處,榮廳長又笑着問:「這樣大的事情,就像你說的這樣容易嗎」?我答:「我個人認為應當這樣做,如果有困難,您可以轉向北平建議和請示」。榮廳長稍猶豫一下說:「再說罷」。看情形,不便再說下去,我卽先行辭出。位卑言高,自然不會被採納的。當日晚本團由錦州車運北平。

在赴北平火車中默想,日軍侵犯吾國土,佔領吾城市,在軍人的立場來講,沒能够拚之於敵人攻城攻地的當時,也應不計成敗利鈍,和敵人拚之於失城失地的今日。坐視不前,反向後走,總是一個不可饒恕的過錯。


在李頓調查團作證

國聯李頓調查團從瀋陽囘到北平以後,要我們去作證。王旅長率同我們三個團長及我方譯員張歆海(前駐波蘭公使),於二十一年六月十日上午十時,來到北京飯店,接受詢問。屆時,調查團的五位團員全體出席。李頓爵士開口就說:「本調查團曾到過瀋陽北大營現場」。接着卽詢問王旅長「九一八」事變當時日軍攻擊北大營全盤經過,均由旅長答復。李頓爵士隨又拿起一張日軍給他的北大營寫景地圖,對我詢問幾點:一、「你看這張地圖是否正確」?我答:「正確」。二、「你的部隊,是否駐在這所營房(以手指圖)」?我答:「是的」。三、「日軍在這所營房的南面,西面,被你的部隊擊死擊傷共一百二十餘名,你是否知道」?我答:「知道,但是據我的正確估計,日軍死傷不會超過五十名」。四、「依你的觀察,日軍傷亡以少報多,其用意何在」?我答:「我認為這是和日軍當時自己炸毀這一段南滿鐵路(以手指圖),藉口『中國軍隊炸毀鐵路』,突向北大營攻擊,同一用意」。五、「你們攻擊日軍的理由是什麼」?我答:「我們並沒有進到日軍所在地的兵營,向之攻擊。而是日軍侵犯吾國土,攻擊吾兵營,我軍被迫還擊,是『自衞』的必要手段」。李頓爵士頷首未語,並轉問其他團員有無問題,僅義大利籍團員馬克 迪伯爵說:「這是正當行動」。作證卽在十二時結束。

國聯根據李頓調查團報告,於二十二年二月宣佈日本為侵略國。美國國務卿史汀生曾在二十一年一月,發表不承認日本非法侵略的領土,並要求英國與美國聯合對日本提出嚴重抗議。日本發動「九一八」事變之初,係採取試探行動,如果當時英美共同出面干涉,根據國聯決議,壓迫日本撤兵,未必不能實現,這樣就可以消弭第二次世界大戰。但英國外相西門拒絕了史汀生的要求,因之,國聯中幾個強國也就沒有對日本制裁的決心。日本看穿了英美不採取聯合行動,國聯的權勢,又是紙老虎,於是蠻橫狂妄地退出國際聯盟,並肆無忌憚的續行侵略。

李頓調查團到達瀋陽時,潘陽郵政局義大利籍的副局長普萊第在他給李頓爵士的備忘錄中曾指出:「如果列強不在東北就地阻遏日本侵略,他相信不出三年,他的祖國義大利,就要染指阿比西尼亞」。英國著名學者凱士博士,於一九四0年所著「戰禍的原因」一書的結論中,也曾說:「從滿洲事變中,墨索里尼學會一課重要的課程,所以西門爵士,不能不對這次戰爭負有一部分責任」。其實學會這一課重要的課程,豈止墨索里尼一人而已。

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誠然是禍首罪魁,又何嘗不是由於列強縱容所致的呢?


「不抵抗」的由來

「九一八」之夜,我兩次接奉電話命令:「不抵抗,等候交涉」。「不准抵抗,……否則你要負一切責任」。這就是事後備受輿論攻擊的「不抵抗主義」了。當時榮廳長、王旅長何以下令「不抵抗」?根據二十一年的日記,知道「不抵抗」出自「不與反抗」的「魚」電,那是二十年八月六日,張司令長官從北平發給榮臻廳長的。原電:「查現在日方對外交漸趨積極,應付一切,亟宜力求穩慎,對於日人無論其如何尋事,我方務須萬分容忍,不與反抗,免滋事端。希迅卽密電各屬切實注意為要。」

當夜事變發生,榮廳長用長途電話向北平報告的是十時三十分鐘以前的情況,那時日軍只是砲擊北大營,瀋陽其他各處,都沒有變化。張司令長官基於累日日軍演習司空見慣一點,仍令遵照「魚」電指示辦理。等到瀋陽當局發覺日軍大擧進攻,再向北平請示,電話線已被日軍割斷,雖改發無 線電,但輾轉到達張氏面前,已是十九日上午,日軍業經佔領瀋陽,實已超出「尋事」的範圍太大。現在囘頭想起來,「不與反抗」,係以「尋事」為條件,當不會 以「佔領」為條件,如果北平當局所得為「全面佔領」的情況,究竟是否仍令遵照「魚」電,應有問題。這就是說「不抵抗」似由於情況不明及通信不靈而促成的。

迄今我總認為「不抵抗」並不是「主義」,更不是中央的「主意」。而在當時瀋陽軍政負責人員,昧於情勢,事前未能提高警覺,來防備敵人的侵襲,臨事又未能適應情況,作權宜積極的處置,遂於倉皇失措中以「不抵抗」應付問題,實為一件最大的錯誤。


事變前的交涉

日本旣決定「武裝佔領東三省」,卽從二十年六月起製造萬寶山事件,朝鮮排華事件,中村事件,來激動日本軍民「用強硬手段,解決滿洲中日現存之困難」。但是表面上仍透過外交形勢,由日本駐瀋陽總領事林權助與我方之榮臻廳長、臧式毅主席進行交涉。幾月來,一方在必有所得,一方則虛與委蛇,當然不會獲得協議。林權助在交涉中看出我方在推拖敷衍,曾告知榮、臧兩氏「日本軍方不耐了,你們必須有具體的答覆」。而我們認為這是日本外交上慣用的虛聲恫嚇,絕沒有想到會大 規模來侵犯。同時,總以為這許多年來,一切問題,都敷衍過去了,這次也能敷衍過去。因此,旣無應變的計劃,更無應變的準備。到了「九一八」日軍攻擊北大營時,榮、臧才在驚疑中向林總領事交涉「立刻制止日軍行動」。林答:「全不知情,正向軍部探詢」。隨後臧主席又找林權助詢問日軍眞意所在。林支吾其辭的說: 「軍方行動,無權過問,外交官只能向東京請示」。延至十九日上午二時,日軍攻勢益急,榮、臧再約林總領事詢問究竟,林已避不見面。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 榮、臧束手無策,軍政卽入無主狀態。瀋陽就在十九日上午被日軍佔領,永吉、長春、四平街等地,也同時失陷。這一次的國恥,也就是這樣造成的


「九一八」的起因

「九一八」事變,為什麼發生?近代史家,已多有敍述,不過在許多原因之外,尚有一點被人所忽略的,值得在此一述。甲午中日戰爭之後,日本吞滅了朝鮮,日俄之戰,日本又取得「南滿」為勢力範圍,遂處心積慮,想利用東北作橋樑,以實現其所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國,欲征服中國,必先征服滿蒙」的「滿蒙政策」。於是威脅利誘主政東北的張作霖作他們的傀儡,開頭,張氏割據自雄,乃至中原問鼎,多少受有日本特務的策動。但張氏絕不甘心把東北合併給日本,而且全力保護中國在東北的主權。直到民國十六年,日本乘張氏危難,提出所謂「滿蒙五路建築權」要求,終為張氏堅決拒絕。日人也認清楚了他終不為所用,在憤恨之餘,竟一切不顧,使出最後的一著——置張氏於死地。其後,張學良繼起,懍於家仇國難,便於十七年十二月底,毫不理會日本的多次警告及多方阻撓,毅然決然的,擧遼、吉、黑、熱四省以效忠國民政府,助成中國的統一。迨十九年,閻、馮叛變,張氏又力排日本的干涉,於九月十八日發出「巧」電(註一)申討,派軍入關,閻、馮瓦解,中國復歸於統一。中國的統一,是日本「滿蒙政策」的死對頭,結果發生了「九一八」事變。
(註一)張司令長官申討閻、馮的「巧」電,是十九年「巧」日(九月十八日)發出的,日軍選定二十年「巧」日(九月十八日)攻擊瀋陽北大營,這恐怕不只是一個「巧」合的故事。


「九一八」的教訓

中國近幾百年來的禍患,可以說是完全導源於東北。「九一八」事變,如果能够給我們一種教訓的話,那應該是使我們更相信東北是中國之生命線,無東北,卽無中國,東北的存亡,實和中國的存亡有聯帶關係。換句話說,這個地方,我們自己不能利用,固然無從強國,若被旁人得去利用,反能使我們亡國。所以我們認為只有獨立自主的中國政權在東北建立起來之後,中國才得安全,亞洲始有和平。



■■■■■■■■■■■■■■■■■■■■■■■【以上全文完】



沈阳陷後的三天经历
作者:张春风


九月十九日

像在梦境里袭来的风雨,突如其来的激变中,谁能够做什么呢?尽其量不过对着已临的浩劫惨变,频频发着悲愤,和恋惜的哀叹而已。「九一八」的日子,不也是如此麽?

在十八日的夜中,我们丝毫没有恐惧。

最使我们恐怖的,是十九日以後,我们恐怖得几乎无法宁静下自己。我们全校的二百多个寄宿生,没有一个例外,都是排着因惊恐而发出的苍白面色,素来欢笑的同学这时也变成呆痴沉静。大家相见,没有笑,没有言语,除了互问一句「有消息麽」以外,都是死沉沉地寂寞。

十九日的初晓,这个最惊撼人的消息传来,我们都不自主也从被子中跳出来,小衣破衫地去见院子门前小屋中的那个有力证明,既到了小屋,我们亲切地听了报告,加上一个恐怖惊恐的解除武装的警察,一袭脱下来的全身黑军衣,黑军帽,掷堆在地上,再旁边躺着一只大枪,这些人证物证,叫我们将一切所听见的稍息,一古脑地都相信了。

北国的秋天,院子里都满了秋色,枫叶,落花,凋残的衰草,和着恐怖唧唧地鸣声,我们都酥麻了骨血,全身皮肉都抽缩在一起,惊惶无主。

谣言像乱箭似地传来,有的说,北大营的烟火,从高楼角上,就可望见,但这时候谁又有闲心登楼体会这些。有人说第七旅王以哲兵在南满路线上抵抗了,又有人将盛京时报的号外拿来,第一行大字,便是什么日章,奉天城头飞扬等等的夹杂中国字。再就是大字刊登着关东军司令本庄的入城安民约法三章布告。

到中午时候街上断了行人,时有疏稀的枪声从城厢各处传来,这时的沈阳完全陷在恐怖暴乱无政府的危劫中。

煮饭的厨子是在清晨兵荒马乱中逃返学校来的,我们都围着他,静听他像传奇侠客似的步险履危几乎丧生的报告。他说大西关和大西边门外的马路,是一路的鲜血,因为鬼子进兵是走的这条路线,见一个杀一个。至於小西关和小西边门外,一直到浪速通的马路上,也是用了中国人的赤血死尸堆了马路。他呢,他说:

「我就是在那些死尸中装死逃出来的!呵,年头变了!」

下午三点时侯,学校的丹麦教员X先生,拿着一面英国旗来,在校门上升挂起来,我们这些专伺寻消息的学生,顿又围住他,向他询问城里的景况和消息。我们中间一个叫大肚子的同学,他看了英国旗,很不以为然地问丹麦教员说:「为什么挂英国旗?」

丹麦教员却半气半憎恨地,用手摇着大肚子的头说:

「为的你们呵!」

大家只能在悲愁与惭愧中,各自默然地散开。

晚上从六点起,全校的灯火就熄灭了,同学们集帮结夥地守在院子树下,或宿舍里,静听着日本站远处的沉重车轮声响,眼睛都警戒地瞪得好大,墙外街上,时有一辆日本宪兵的汽车,大声大气地行过,又时有野犬吠声,点缀这空寂恐怖之城。

既然明明知道大恐怖的事变要来,就是小心警戒,又能怎的?我们静静地拥着被角,等候着或许於今夜来到的恐怖事件。

呵!恐怖之夜,外面正有鬼魅在横行。


二十日

一早起来,跑到院子里去,那些学生们早就站在院子树下,唧唧地耳语。院子里一片沉寂,清凉,恰是秋天的气息。

本来传说高丽人昨夜要大劫掠,幸而没有实现。不过在北边门外一带的学校,全被高丽人捣毁了,所有的校具,书籍,学生的衣服行李,都被高丽人抢去。在十间房高丽人住区,许多中国人的住宅,钱物,也被洗劫了。那些高丽人都没有拿枪,只是手里拿着一块木柴,当做暴动的武器,但这个时候,谁又能起来迎抗呢?

我们学校对过的小女学校也被暴徒给打门捣窗地抢了。但幸因是属于英国教会的私产,英国人从英国领事舘向日本领事舘交涉,派来一小排日兵,全散防在住宅的附近,我们的学校,也算有保护了。

几个锦州的学生,他们为了要避去恐怖城的生活,向校长要求返锦州,但校长又如何能担保平安呢,到後来他们自己签了字,决定随了北宁路的难民车,回锦州。

他们一共有十五个人罢,从上午七点多钟,就单身先後离校,顺着一经路,去皇姑屯车站,但是到了晚上,却回来几个。据他们说,北宁车都是人山人海,凡是停在站台上的空车,都被逃难的男女孩子们占满了。但後来的人,依然有加无已。车里坐满了人,只得从窗洞跳进去,车顶上。又是排排的人,车头的烟筒下,也坐了人……至于挤死,践踏的女人孩子,不计其数。虽然抢上了车,但依然没有拖车的车头,只得睡在车中静等。当他们报告到最紧张地方,他们说:

「我们情愿意死在这里,不愿意挤死在北宁车上」。

外面的风声更紧张了,日本中文报纸,时刻发着号外,差不多每一次号外,都是中国失去一个城县,或退却。例如占领安东,长春等处,都是大发着号外的。每次一听到街上有号外,便提心吊胆抱着一次愁惧。

今天城里像大西门小西门,南门北门等处,总有学生模样的人被枪杀。日本兵持着长枪在城门里的马路上,随着他的嬉笑玩戏的蛮情用枪刺杀行人。凡是穿西服裤,分头,带眼镜的,或是穿灰色军衣的人,都一律用枪刺死。在大西门里,血河似的染红了马路。

早晨的饭,是喝的稀粥;为了购米菜,又不得不请出外国人来,乘着汽车,汽车前後尽是贴着英国旗徽,以免被枪击,到街上去运米。奉天的街市简直是鬼世界,商店紧闭,穷人只得伺候在马路路口或胡同暗角处,等候行人行抢。

北宁车站停了一列车面粉,乱民似的都去挤抢,有力量的用大车抢运,单身的只得用肩扛抬。日本兵并不去禁止他们,但却把那些扛着面反身而走的人当作靶子开枪,笑嬉嬉地说:「八戛!抢!」於是在十步之外,就有一个东北平民踉跄地倒下去,背上喷着鲜血。

恐怖的沈阳,竟被鲜血的腥气罩满了。

晚上有从北陵东北大学逃来的学生,他们是这所教会学校的毕业生,自然在这万急的时候,要负责施救的,结果他们做了难民。他们讲述北陵一带的情形,只是一片紊乱。他们只知道日本兵进了沈阳,各人开始逃命,另外的是完全不知道。学生们的衣装全是用钱在附近农村变买来的,而都逃避到沈阳北的乡村去。至於这些逃进城来的,则全都是冒着死,在北陵铁路叉口上闯过来的。他们看见那条叉口上,陈列着的学生似的尸首,大家都感到新的恐怖了。

深夜时候,学校附近日本的驻军,时刻发出警备宵小暴动的长笛声,萧杀,凄厉,正如置身在刑场,如闻指挥刽子手行刑的军号声。


二十一日

清晨在校园的丁香花丛下,突然遇见了青年界的领袖阎XX先生,从前他本是沈阳青年会的总干事,但到这时,他也不得已的微服变装,好暂时避过去强暴者的凶残。他穿了一件灰色长衫,面带愁容,当我们围上去,探问目前的时局消息,他默然一语不答。但我们再问到东北的将来,他坚定的发言说:

「东北将来必定是我们的,不过须要流出血来」。

他说完了,就离开我们而去。我们也知道他的心实在是悲苦,我们不再打扰他。

学校当局为了学校的安全,特别在日本站请了一个白俄老人来做司夜者。

在下午,我为了陪送母亲上站回辽阳,也就不能不冒着万险,乘了马车去日本站。

母亲是在前星期从辽阳来的,要在乡下过中秋节,但是在乡下,听见沈阳城反小鼻子的恶信,也就不顾一切地先跑到城里来探视我的安全,又要回辽阳去。

我们乘了马车,我却将帽子戴得很低,压住了眉头,好不引起路上浪人的注意,但我却趁了这机会,仔细观察着劫後沈阳的市况。

路上没有行人,商店都闭了门,所有的情景,恰似厉疫扫过了市城,一切都呈露着死亡的黑影。到处有带着鲜血的尸身仰伏地散卧在街道上。「死」征服了人间!

在马路湾入日本站区时候,遭了一次检查,但看了我们这一母一子的情形,也就通顺地渡过了。

站上清稀没有人影,因为车站的一处大门上,清楚地挂着一条长木牌,写着「日本关东军司令部兵站」的字样,那么这里的中国人乘客之少,也不是无故了。因了车站内外,遍布了日兵宪警,母亲强叫我买了车票之後就走出车站。

这一次出街,是我在沈阳沦陷後的第一次。回来时候,我像从梦中醒来似的,当我问答着许多同学的好奇问语,严重的恐怖竟又重新燃起,假使再有人叫我出去,我真是再没有这个胆量。

黄昏时节,守夜的「白俄」来了。那是一个雄健的老头儿,红红的脸色,表现着他是个极健康的老者,不过衣色太破旧了,长筒的皮靴几乎脱了底。他会说中国话,他说,他曾在俄帝政时代做过西伯利亚驻军的团长,曾住过哈尔滨,上海,末後隐匿在日本人的势力下。

他夹了一本厚装的俄文书,袋子里藏了一瓶酒,一块热面包,肩上背了一只长约二尺长的手灯,在秋风萧杀中,他有几番老态。他像很同情地说:

「毛克金(Moukden 即沈阳)完了!」

「没有完!」一位不愿屈服的同学说。

深夜时节,我们从恐怖亡国的苦梦里醒来时候,思念着亡省失家的将来,鲜血遍地的前路,我们有些懵然了。突然听见窗子外有秋风掠过,夹杂着白俄守夜者的打更声,我们又想到日後漂零流亡的前途了。


「九一八」七周年


■■■■■■■■■■■■■■■■■■■■■■■【以上全文完】

【成败之鉴·日本在中国 3 】 「田中奏章」与「九一八」事变 特辑 其他内容还有:

牛敬亭: 「九一八」 事变与中国共产党反政府力量的坐大
http://www.hjclub.com/showtopic.asp?ID=567780&Parent=567777


作者:HGC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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