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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岳买棺材

燕南人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4/17
文章: 8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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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老岳买棺材 (837 reads) 时间: 2004-12-04 周六, 下午11:41

作者：燕南人 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您到了石家庄以后，要是还想去山西转一圈，无论是坐火车还是乘汽车，都要路经阳泉，小地方不大，却也是山西东部地区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一百多万人口，素有“煤铁之乡”的称誉。

市区一条桃河横惯东西，境内太行山群峰崇立。凭栏远望：高山峻岭，悬崖峭壁。鬼斧神工，磅礴大气！北扼三晋咽喉，南控燕赵命脉，古往今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赵简子在此大败秦军，怀阴侯在此兵伐项羽，平阳公主在此力敌匈奴，彭老总在此指挥百团大战！

您听着不错，看着也不错，真要是搬过来住，生活上困难不少，别的先不说，交通太不方便。两个村隔山相望，要过去串个门，起早动身，天黑还到不了，这叫望山跑死马。对山西熟悉的朋友都了解，这里是一个县一个口音，一个公社一个口音，一个村一个口音，就是因为山水阻塞，交往太少。

三十八年前，支援三线建设，我抗着铺盖卷到了这里，那时候，几十万人口的阳泉市被桃河一劈两半，方圆几十里地，就市中心一座桥。冬天还好办，溜着冰就可以过去，到了夏天山洪暴发，您就是买双袜子也得绕几十里路。那天我和一位师兄弟从市里回来，到河边一看洪峰已经过去了，“算啦，别绕远了，水也不深，咱们趟河过去吧”。

头几十米水是不深，还是沙土地，再往前走就不行喽，山洪把河床冲的是高低不平，深浅不一。浅地方没腰，深地方踩不着底，更可怕的是这水在河边上看，流的不急，等我们走到当中间才知道，坏啦！脚底下的大小石头被水冲的是咕碌咕碌乱跑。那个时候也仗着年青，我和师兄弟两胳膊肘一挎站在河当中，就动不了啦！过是过不去，回也回不来。

这时候两岸的围观群众就有上千人了，这边喊；“小伙子，快过来”！那边喊；“小伙子，快回来”！我也急啦；“叔叔大爷们，别喊啦，快救命吧”！当时我们俩要有一个站不住，那就全完，非得冲到山南不可。

天不灭曹，也是该着。就在我们哥俩快顶不住的时候，附近村民从上游放下来一个木伐子，大难不死，检了条命。我这才知道什么是“洪水猛兽”，什么叫“水火无情”。朋友们今后也要注意，要是在平原，只要会水，无论是多大河，多深水，没关系！老岳当年就是跳海游到了澳门。但是，到了山区，水一没小腿，您就千万别趟河了，那是玩命！

别看这一条小小的桃河，年年都要冲走几十条人命。八七年夏天的一个上午，市公安局通知我们；桃河上游发现一台被冲翻的大客车，是你们单位的，有人看见车上的人全部被大水冲走，活的希望是一点也没有了，你们赶快组织人打捞吧！

天还没黑，十五名遇难工人的尸体全部找到，就近送往市立医院太平间。他们是炼铁车间的十四名工人和一位司机，从矿山返回途中，为了走近路，穿河而过，正赶上洪峰下来，被大水冲走，这是我们建厂以来最大的一起工伤事故，十五条人命！

怎么办？马上抽调人员成立接待小组，连夜派人通知家属，招待所腾出全部房间，厂医院二十四小时待命。还没到半夜一二百位难属就赶到了，您就听吧，连哭再嚎，连撅再骂！没一个说好听的！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事摊在谁家也受不了，不管难属们说什么，骂什么，我们也得乐乐呵呵地听着，不停的解释、安慰、赔礼、道歉！

您就看吧，一会他妈晕过去了，一会他媳妇倒下去啦，招待所变成了医院，走廊里摆得全是氧气瓶，赶快抢救吧！尤其死难工人的父母，都是七老八十了，这要有个好歹的，厂里就更交待不了啦。第二天，一二百位难属穿麻带孝，哭天喊地，不依不饶，门口还有好几百人看热闹，连做小买卖都上来了，我一看这那是工厂？改庙会啦。

诸位知道，阳泉煤矿很多，事故也不少，往往因为处理不当，家属拒绝合作，不是进京上访，就是打官司告状。据我所知，矿务局医院太平间里就有十几具尸体，都冷冻好几年了，家属就是不签字，事故迟迟处理不了。矿务局行，财大气粗，经得起折腾。小单位顶不住，时间不用太长，拖上三两个月，我这厂就荒啦。

到了第三天，难属们的情绪基本稳定下来。开始谈判，我代表厂方对家属提出的抚血金额，丧葬补助，困难补助，农转非，子弟接班，孩子就学，老人抚养等所有的条件全部答应。当时我掌握两条原则：一是快刀斩乱麻，不做夹生饭，十五条人命一旦拖下去，工厂就没法生产了。二是工人们不容易，因公遇难，多给点钱没关系。

家属们一听也比较满意，末了这十五家难属又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家的人，生前，被水给淹死了，死后再不能叫火烧啦，必须土葬”！我一听头就大啦，计划生育，实行火化这是咱们的两项基本国策，除了毛主席没烧，别人不是全点着了吗。我说；“钱多少我可以拍板，烧不烧我可做不了主，这样我马上到市政府跑跑，行，咱们就土葬。不行．．．．．．”，还没等我说完，难属就火啦；“少费话，土葬明天咱就埋。要是火化我们就不走啦”！

我赶紧跑到市政府，市长问；“怎么样，处理完了吗”？我说；“市长，矿务局三年都处理不完一件事故，我这才三天。不过也差不多了，所有条件都谈妥了，就有一件事我做不了主。按咱们当地风俗，被水淹死的人不能再见火，否则，家里还要出事！市长，矿务局十几万人，一个事故拖三二年没关系。我这是芝麻大的一个门脸，不信，您可以去看看，办公楼已经改灵棚啦，一百多位孝子贤孙，抡着哭丧棒满厂找我，再这么闹一个月，就关门啦！市长，您就看着办吧”。市长也楞了半天最后说；“十五个人土葬，别说我这小小的市长，咱们省长也没这个胆量，这样，你自己想办法，出什么事．．．．．．”。我说；“行了，市长您就别往下说啦，我懂，您就放心吧”！

回来的路上一想，本地风俗改不了，我们单位也耗不起，怎么办，反正也不是我爹，又有市长的这句话，派车拉人，埋！

不行！回来人告诉我；“市立医院看太平房的老头说了，没有殡葬管理所的证明，尸体不准离开太平房一步，谁也不行”！殡葬管理所？没听说过！“走！带上四瓶酒，四条烟，咱们找老头，问问他，什么叫殡葬管理所”？！

太平房老头一见烟和酒乐了，他说；“您别小看膑葬管理所，市直属的县团级单位，衙门！新来的所长姓关，刚转业的团长，叫关敬涛。凡是进了太平房的死人，一律火化，你们就是埋了，殡葬管理所也要给你刨出来”！
“好家伙，共产党是没有不管的事，大爷，您跟我说句实话，有没有不埋的”？
“有！郊区白泉公社党委书记，人大代表，特等功臣没埋，还有赵主任他爹，李局长他妈都没埋”。
“大爷，我要是开来殡葬管理所的证明，您能不能放行”？
“您只要拿来条子，就在这门口挖坑，我都不管”。
“好！老头，就凭这句话，我代表十五家难属给您磕头啦，别拦着”！

后来一打听，化工厂厂长高大成，外号高铁杆，咱们的铁哥们和这位新任的关所长既是战友又是老乡，由他出面，晚上在宾馆“翠云轩”，单间雅座，喝！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端起酒杯一拱手；“您是关敬涛，关团长。他是高大成，高铁杆。我就是兰毛！咱们一家人不说二话。我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全厂科级以上的干部都搬到了招待所，在走廊上打地铺，我们不但给难属们端茶送饭，还得扶着老人上厕所拉屎撒尿。就是要叫难属们看一看，他们失去了亲人，我们失去了战友，我们比死了亲爹还难受。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难属们一看我们也不容易，火也就小多啦，都签了字，就差您这一关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您要是高抬贵手，连市长都表示谢意，以后，哥们有什事，只管找我，阳泉市没有我摆不平的，没有我办不到的。今天你要是不开这个绿灯，明天我就带着这两百难属到你们殡葬管理所门前，高搭灵棚，祭奠亡魂，是烧是埋我就不管啦”！

关所长这孙子叫我连蒙带诈，连捧再灌，总算点了头；“明天到所里拿条子，但你必须说是去火化，拉尸体最好在深更半夜，人不知鬼不觉，千万别放炮，小心乌纱帽”！

回来跟难属们一说，大家都很高兴，马上安排车辆，挑选几十个棒小伙子，准备半夜行动！我这心刚松快一会，难属们又想起一件大事——棺材！对呀，没棺材怎么埋？这几天无论是难属还是接待小组，几天几夜没睡觉，都晕菜啦啦！十五口棺材，一天之内备齐，上那买去？棺材铺文革前就砸了。

还得跑！我驱车到了木器厂，厂长姓夏，人不错就是胆小，都叫他“夏一跳”，一听说要十五口棺材，头摇得象拨楞鼓；我们这是国营，早就不做棺材了，有立柜”。
“你们家埋人用立柜吗！夏一跳，我告诉你，这是全市最大的一场事故。十五条人命！市长都急了，谁耽误事，谁负责”！
“你叫市长给来个电话，我马上就做”。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市长给你来电话？做不做？不做！我马上给市长汇报”。我抓起话筒，夏一跳顶不住了。“行了，我做”！

夏厂长陪着我到了车间，我一抱拳“各位师傅，我们厂出这么大的事，诸位也听说了，遇难的工人不幸，也很可怜，我代表难属向大家鞠躬，拜托你们选上好的松木，四指后的板材，给死者们做副好棺材，凡是干活的师傅每人一瓶杏花村，每人一条红牡丹。中午为了赶活，咱们简单点。晚上十五口棺材做齐之后，八大盘，八大碗，八大件，咱们开锅拉面！
工人们异口同声“放心吧，没烟酒，我们也给做”！

短短的六天时间，我顺利地解决了这一起特大的自然、工伤事故，做到了难属满意，群众满意，领导满意。至到现在遇难工人们的笑容，还呈现眼前，难属们的哭声，还响在耳边，我遥祝死者安息，家属幸福！

作者：燕南人 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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