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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破落户”、“暴发户”与“护院家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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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破落户”、“暴发户”与“护院家丁”（二）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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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3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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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破落户”、“暴发户”与“护院家丁”（二） (1021 reads)      时间: 2004-9-11 周六, 下午10:58
作者：芦笛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破落户”、“暴发户”与“护院家丁”（二）


芦笛


也就是在那个时期，我发现暴发的痞子们虽然以“自来红”自傲，口口声声“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儿打地洞”，其实内心非常自卑，对被他们打倒“破落户”们充满艳羡，特别是稍有点文化的痞子更是如此。

我在前文中描写的那些丑态百出的痞子家庭，都是从青纱帐里钻出来，白羊肚手巾上还盖满了高梁花子的“三八式”文盲，大老粗的自豪感来自于毛给他们灌输的反智主义。因此，他们的儿女谈对象也绝对是只会在文盲队伍中寻找。

例如那“大院”里的某户人家的女儿谈的对象就是我英勇的人民解放军的某位“四个口袋”（当时取消军衔制，官兵制服的唯一区别就是口袋的多少。当兵的俩口袋，当官的四口袋）。我每次进那“大院”，都要看见那“四口袋”端一小椅子坐在户外，全神贯注地认真攻读毛选，让我想起当年班上那些写了雷锋式日记，专门摆在课桌上等待他人阅读的积极分子们。

后来他们没谈成，那军官便拿出一个小本子来，乃是上级因为他活学活用毛著奖给他的，上面密密麻麻地记满了他和那女的谈恋爱的每项支出，连逛公园化了几分钱门票都记得清清楚楚，不但准确记录了日期，而且准确到了分秒。证据确凿，女方赖无可赖，只好骂骂咧咧地掏钱。我想，他花在那“变天帐”上的脑筋，一定比学习毛著的还多吧。

但略识之无的痞子就不同了。我厂有位女工，她爹原来是省委的一个书记，在文革期间成了死老虎，据说是翻不过来的铁案，但百足之虫，死而未僵，在上层照样有庞大的关系网。有阵子我为了家人的事，去求那女孩请她老爸帮忙，多次登门拜访。那女孩很讲义气，不但求了她老爸，还带着我到处去找她爸的老战友，但最后还是没办成。

这其间却造成了误会。我去她家前，那女孩大概向她父母大吹了我一通。我登门后便发现自己成了候选姑爷。老头老太详细地审问了我的出身和所有的直系旁系亲属，最后露出非常满意的样子来，无限赞叹、无限倾慕、无限景仰地说：

“书香门第，难得！难得！好！好！”

我尴尬地说：“对不起，我是黑崽子，什么前途都没有，没什么难得的……”

老头豪爽地说：“秀英又有什么好的？她爹是大叛徒嘛！哈哈！不过，如果不是我倒了霉，她还真没这机会，这就是坏事变成了好事嘛……哈哈！”

我更觉尴尬，只好赶快转了话题。

以后我每次去，老头若在的话，就一定要来向我虚心请教。他似乎对国外科技特别感兴趣，老是缠着我打听国外最新科技进展。我那时不过是个穷工人，哪知道这方面的事？好在那阵的《参考消息》有点这方面的简讯，而且还出了份杂志叫什么《国外科技动态》，于是我便硬着头皮胡侃海吹，什么斯德哥尔摩市中心的地下商场（那地方后来我去过，根本不如我当年想象的万分之一），什么仿生学，什么“有记忆的金属”，等等，等等。

“‘有记忆的金属’？那是什么意思？”老头打断了我的话，满脸好奇。

“那就是‘有记性的金属’。国外科学家发现，某种金属有记性，你在一定温度下把它做成什么形状，然后再把它扭得面目全非，但如果恢复到原来的温度，那金属又会变成当初的样子，这就叫有记性，因为那金属‘记住’了当初的形状。”

但无论我怎么解释，老头也无法把“记忆”这种智力活动和无生命的金属联系在一起，只是露出无限神往的样子，呆呆地出了半天神，然后怅惘地说：

“什么时候咱们国家能走上正轨就好了……”

说完这句话，他又沉默了，半天才醒过来似的，满脸钦佩，重重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赞道：

“小伙子，有出息！有学问！有前途！知道这么多，了不起！来，抽烟，抽烟！”接着就把听装的“大中华”打开递了过来。

我这辈子还没受到过如此礼遇，那听装的“大中华”更是平生未见，当下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个骨节都不自在，便嗫嚅道：

“伯父，我跟您说过了，我出身不好，没前途，一辈子也就是做个小工人的命了……”

“那总比秀英有前途吧？唉，我家这些孩子，上学都没出息，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其实我们还是很重视子女教育的。老二年龄也跟你差不多，你看他知道什么？成天只知道跟一夥不三不四的流氓鬼混，打架、偷东西、玩女人，气死我了！”

这下我可再没法接口了，老头骂了半天自己不成气的儿女，突然醒悟过来，说：

“你和秀英出去走走吧。唉，我现在这日子过的，连个多余的房间都没有，只好让你们出去玩了。你是来找秀英的，哪能让我这不知趣的老头缠个没完没了！”

我大窘，赶快告辞。老头老太带头，全家毕恭毕敬地下楼送我出门，秀英又陪我走了很远，我再三请她回去她都不干，让我觉得无比尴尬。那时我刚被可可蹬了没多久，跟未来的芦娘子还没“拍拖”（广话）上，正处于“空档”，但可可留给我的伤害实在是创巨痛深，哪有心思去谈这些事？何况是这类家庭？但天下最难办的事，就是你看出了对方的意思，但人家又没明说，让你无法开口，于是便只好装糊涂。

不过，跟那家人来往的结果，是让我发现其实痞子们也不是铁板一块，其中有的人并未与中国那种举世无双的尊重读书人的传统彻底决裂。秀英她爹就是这样。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乃是痞子们中的“高知”，投身革命前是个高一学生。虽然他当初的书肯定念得不怎么样，因为连我这小他几十岁的高三学生也能作他的私人导师，但人家好歹还是和那些我后来在“大院”见到的满脑袋高粱花子的文盲农民痞子完全不同。

饶是如此，再开明的痞子也难免痞性，那就是入骨的势利。后来我不得不和秀英疏远了，最后更跟芦娘子好了起来，秀英便落在了“空档”上。她年龄到了，总要嫁人，便嫁给了一个“根正苗红”的工人。

那小伙子其实为人极好，起码脾气比我好一万倍，而且是典型的工人传统，非常勤快，里里外外一把手。可惜因为人家没什么文化，便受到全家的鄙视，那处境跟我在前文介绍过的倒流知青“童养媳”毫无二致。不但得承包全家的家务活，而且备受全家人的侮辱欺负。等到粉碎四人帮，老头官复原职，秀英立马调了工作，成了干部，她丈夫却因为毫无文化，还得当工人，从此便进了人间地狱。最后据说给折磨得痴痴呆呆的，成了个“阿木林”。

那时我已经上大学去了，断断续续地听到这些事，只觉得实在无法相信：印象里那老头老太非常和蔼可亲，我在他家没少抽过“大中华”，没少饮过高级龙井，怎么换个人就会这么凶残呢？

等到后来阅历增加了，我才悟出：原来，越是原来出身微贱的痞子，暴发后便越势利，这在他们其实是一种自卑情结，是缺乏自信心的表现。在很大程度上，咱们这个民族都具有这个特点，所以许多国人才盲目崇拜白人，鄙视黑人，甚至堕落到主张对回回实行三光政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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