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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目中的当代伟人――我的外公 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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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2 文章: 6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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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幽灵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我的外公 之二
唐夫
去年回国,家宴中回忆外公生平,我们姊妹交口称颂,唯有父亲愤然:“嘿!你们都说外公好,他年青的时候抽大烟你们知道不?!”甚至还说:“你们不晓得,解放初,政府组织征询地方人才,各自报到专长特技,那时百废待兴,大搞建设,用人之际,你们外公就是不去,畏惧再三,那有如此技术不露,情愿失业在家都要得。这是不是太迂腐?”父亲说得激昂,大手挥舞,脸色红涨,喝酒兴头,77岁仍然精神百倍,一双有神的眼睛自以为洞察万物,言语中不失讥讽。
弟妹们无言答辩,唯我一想觉得不对。与父亲唱对台戏是我旧习:“…..不过,二十年代的中国富豪人家,抽大烟的普遍,这并不奇怪。张学良行伍,浑然指挥万马千军,鸦片烟瘾发甚至还从马上摔下来。他的几万人马攻打涿州傅作义几千人,数月不克,成了惊世奇文。外公自己掌握抽烟,也非倾家荡产,并无大过。当境遇不善,他就立即戒掉。至于去向政府说毛遂,弄得不好‘引颈’自缢,共产党明一套,暗一套,他的师兄弟,学徒遍布各界,多是社会上流人物,难免和国民党或者地方豪绅军阀有染,这样自荐吃不了兜着走,那年头说老实话的几个有好下场。地方官僚要是知道他的历史,再一一外调(在毛共时候,用“外调”整人,搞黑材料迫害致死的千千万万),谁要说错一句,无中生有, 搞得不好我们都是黑五类家属”。
说到此,我想起小时随外公上街,见一白发老翁,面容慈爱和祥,银须美髯在胸,似有道骨仙风神韵,他们想见彼此神色激动,但仅仅相互点头,外公对我说:“这是你大外公,问声好!”我从来没有见过,腼腆的问询。但过后奇怪:“他怎么从不来我们家呢?和你这么好。”外公摇摇头说:“现在不同了,各有各的事嘛,将来你大了会明白。”童心纳闷不解,也瞬间忘却。记得这位美髯公来我家(就那么一次),妈妈高兴极了,非常热情,伯伯前后的称呼,是从来没有过的兴奋,我觉得奇怪。妈妈很想留他吃饭,可他只有三言两语就匆匆辞别。随之听妈妈碎碎叨叨念及童年旧事,说是大外公与外公是结拜弟兄,也姓李,鼎鼎人物,当年与外公何等亲密无间,凡生日节假礼尚往来频繁,两家情同己出。妈妈又说,哎呀,现在,多少人都不敢往来了,立场嘛,思想的,都怕连累一趴拉(重庆话意指一大群)。可见“解放”之后的外公和大外公等特别谨慎,隐忍不露,政局更变,独善其身。后来闻知大外公去世,我见外公在家默然吁唏长久,难言缅怀,旧事之隐。记忆中外公的弟子全川,而外公待人之厚道,终身无敌,竟然没有一人联系。说来,还是怕字当头。
1953年重庆南岸修筑公路,征集社会闲散人员,外公为生计加入筑路工人队伍,每日肩挑背抬,钢钎铁錾,挥汗如雨,从技师到收潲水然后做愚公,住工棚,下野力(重庆话指干笨重活的),默默无声,无所求索,无所抱怨,随遇而安。那时候只有周末见外公回来,我好高兴,环绕老人叫来叫去,守着外公蹦蹦跳跳,看他在昏灯下偶尔看看自己的作品:标本,画册,也时常将草纸(重庆人叫的一种淡黄纸,也即手纸)裁得整齐划一,迭好,一张张在手里搓成小纸筒。那时候叫纸煤,点火之后可以慢慢暗红燃烧,需要的时候就用口一吹,便燃成明火点烟或者生炉。那年头家家必备。外公抽叶子烟,纸煤当然需要。他那坐在桌边的聚精会神,我跪在凳子上才够平齐,看外公青筋的手掌动态,一张张纸卷筒,搓圆,再一根根排列整齐划一,一道道的工序,外公一丝不苟,仔细深入,一如他在设计研究什么复杂技术。不懂事的我问这问那,外公总是慢言细语,慈祥亲近,微微的笑容,细腻入微的解释。有的时候,外公整理叶子烟,用口喷点水雾,当烟叶微润,再摊开,撕去筋络,剪中间的做外层,碎叶做芯,轻轻的搓齐,一根根自制的短短雪茄,摆成阵势,装入烟盒。于是,每天的叭嗒,叭嗒,与自己的标本为伴消遣时光。
印象中的外公,好像永远都是那样安详,和善。他清癯的面容,蚯蚓般皱纹,浅白的胡喳。要是中国没有马列,没有动乱,没有毛泽东,外公绝不会潦倒终身。直到1959年,重庆南岸针织厂设立提花工艺织品,准备投注设备,处心积虑,正要派人去江浙邀请技师,不想为外公的徒弟闻知。对其厂长说:“嗨!此等高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李松林老师曾经独掌重庆提花行业,名声全川,遍布江南,过去上海江浙的都来找他,你们还去那里?!”这一说,厂里惊闻,立即登门求贤。那时候外公已经年过六十好几,余热尤存,正感觉漫卷图书喜欲狂中,可突然来了毛泽东造就举国灾难(就是有人至今都信亩产能够160万斤的时候),各行各业歇马,该上项目停止,从此中国西南再没有人谙此行业,直到今天四川的丝绸只能原料外流,针织品提花只有去江南加工。尽管如此,工厂依然留下外公,就暂时安排他干传达室收纳信件报刊等清闲活,希望东山再起,重新投资项目,谁知不了了之。竟让外公78岁才退休。一个简单工人,留任到如此年龄,工厂对外公仍然依依不舍。金氏大全可上也。记得那时候的外公的奖状年连。凭他的踏实专一,干事兢兢业业,深具学者风尚,可惜时不他待。
想不倒外公的事迹,被我在茶馆里闻知。父亲最爱此行,小学时候,星期天我偶尔也坐在父亲身傍,喝两口苦涩的沱茶,听长辈们茶壶茶碗间谈古论今。一次,父亲独坐,见两同龄人进来,叫茶之后,闲话人事,辽阔无边,随之一人问:“你说我们厂里,哪个人最好?”另一人回答:“哟,我看啦,这厂里与人无争,无怨的,就是李老师,李松林老师了。他哪个都没有得罪过,始终如一,谁都不能比他的涵养。”那人巴掌一拍打桌边,神色振奋:“对了,就是他,这位老头来厂之后,不但没有任何口角言语,连重话都没得一句。”我的父亲一听连忙说:“啊哈!这就是我的老丈人呀。”弄得别人不好意思,但也另眼看他。其实,我父亲和外公性格迥然不同,甚至恰恰相反。我心里说他是糊炭推磨(走一方黑一方),可能我也是吧,所以要坐牢呢。
外公工作认真,他每天准时早上5点半起,用罢外婆为他做的早餐,天色未明,就随门前的公路而去,再穿越街道首尾,约步行大半小时,就进入工厂,估计起码提前小时到岗位。他十几年如一日:那清癯的身影,静静的步伐,走过烽烟神州,他那内涵的知识,平静自然的外貌,披着中国三朝风云,悠悠的,慢慢的,匀速的,踏着地球,在蓝天与夜色中,任春秋交换,回首向来,萧瑟世界,看够了惊天动地的岁月。
从一个世界走到另一世界。
【待续】
早上四点半起来,五点坐在电脑前,写到7七点半,就此打住。朋友催着南美之行,不写好像还不行,我本想写篇当代神曲系列,如此看来,我得想巴西往事。看今天头脑似否有电难说。如此草率,真不好意思。积习难改呀!拱手!练太极去了。
2004/8/21 周六早上,于芬兰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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