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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神曲系列：食品之二

幽灵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2
文章: 6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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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当代神曲系列：食品之二 (822 reads) 时间: 2004-7-19 周一, 上午4:20

作者：幽灵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当代神曲系列：食品之二

唐夫

枪兵这一叫法，只是囚犯对执勤的武装公安人员的戏称，当面还得态度必恭必敬的哈腰叫管理，张王李赵之后规规矩矩套上。我觉得国粹学家该好好的穿起长衫，把我们中华民族每人都善长两套语言思维方式深刻的研究出来，或许能找到国家裹足不前的根源。记得芦笛曾经浅浅的提过。

邵管理眼睛特别细眯，脸型下垮象残旧的歪房，嘴唇的两边斜而成八字，似有失恋意味。当然，象他这样的年龄和形态会羞辱这个词汇。他的肤色黑黑，个子矮矮，走路摇摇，如果卖烧饼，肯定要被潘金莲下毒，如果会开坦克，金水桥的栏杆又得重新修理；要不就是他的母亲将他放在坛里养过，想买给杂技团赚门票。看他诡秘的眼睛象鼓上搔石迁蹩脚部下，看他长到膝盖的制服，倒十分过去的四川电影“抓壮丁”里那王保长气度。要不就近似于“红色娘子军”里南霸天的保镖老四。总之，那模样令人不很愉快。自从他涉足炊事，把犯人的日子弄得实在水深火热。悄悄的估计，他不是将枪兵食堂特别改观，就是和监狱长结亲联姻，或者夜间到公安局长家门前匍匐礼拜。总之，一座监狱的经济大权都在他手里，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自从他管理监狱伙食，犯人怨声载道，敢怒而不敢言，敢坐而不敢站。当然，站起来需要力量，力量需要热量，热量要他来施舍。

年龄大点的中国大陆同胞，都知道叫神仙难过于每年的正二三月，土地换季，春菜未成，冬菜缪无，鲜菜不再，咸菜出坛。那时候温室没有，什么菜蔬都靠两仪四象而定。

1979年初之后，在春风二月的剪刀季节，邵管理刁着烟袋，摇摇摆摆押着红毛，在蔬菜公司购得咸菜担回，那白色的盐粒，黑色的菜叶，反差明显，气味难闻。尽管如此，分量更不优待。毫无营养的食品，吃得犯人扶着墙走的越来越多。红毛极度不满，服刑强于关押，只能吃饱而不能吃好，和我们一样咀嚼这样的菜叶。他们不便发泄，就趁打水时靠近牢饭，暗暗告诉我：“口表，邵管理把我们大家的细粮换了杂粮…… 口表，今天又去担了老梭边回来，这礼拜只有吃那个了。他狗日的邵管理只买这……”

红毛的话其实是一半述苦，一半不平；一点发泄，一点怂恿。因为我在监狱已小有名气，技术是公认的权威，胆量是公认的出格，体力是公认的超群，说话是公认的伶俐。胆量之事，我还将在别的篇章专写。力量嘛，一次有犯人要我打架，我一双手把两个大脸盆满满的水端起来，不流一滴出来，问他还打不，态度立即转变。在那时候，那地点是绝无仅有的“杂技”。而打架我已经有过历史，甚至与枪兵我也挥过拳头（等稍后描述），在监狱里我干的活最多，闹事第一，在那年代象我那样肆无忌惮，正如监狱长最后长叹：三十年来只有你一人。

再说，用我们的细粮换杂粮，我开始愤愤不平起来，反骨又在增生，心里有了把握，反复思量，我决定为牢狱的犯人争得一点权利。这样的冒险90％可能被动刑具，10％可能赢得改善食品的机会。为了10％我只好拼了。况且我们也吃了一月这样的猪食，再忍耐真是恶活不如好死。我想想，只有独自行动。而且这样的事根本不可能和谁商量，要是当挂上集团反党，就死路一条。

那是个中午的取饭时间，一间间的牢房门依次打开，犯人排队出去端回饭钵，默默行进到那生盐搅拌的菜叶边停下，再起来，地上的钵越来越少，苦涩和愤懑，熬煎和忍耐使大家焦黄的面容和枯瘦的骸骨越来越突出，皮下的骨骼很明显的让身体的关节缝隙都可以看得清楚，背脊骨象算盘的珠子一颗颗的排列垒起。监狱长站依然站在屋檐边高出院坝的台阶上。这时候，我所在的队列马上就到达钵前，我突然站出来，面朝监狱长吼喊：“从现在起，我宣布绝食！” 那一声惊呆了所有的囚犯，整个牢房的空气都凝固了似的，所有音立即消失，在号房内的头颅目光争挤在风门口，监狱长睁眼惊异，这事从来没有过，没有听说过。

我独自空手走回牢房，躺在炕上！估计即将来到的是刑具上镣。同房的犯人都依次端回来，执勤的自行关闭牢房，大家静静的吃饭，另一间的也按照监狱长的手势取如此取拿。就我躺在炕上不动。当整个牢房关闭之后，我们的牢饭门前钥匙钥匙声音响起，

“嗨！你出来！”监狱长在门口站住，脸色阴沉。押着我的监狱长直到他外面的办公室里坐下，才问我：“嗨！听我说，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监狱拿你没有办法？你要带头起哄。”

“我不是无理取闹，你可以戴我的刑具。但我出牢狱的第一件事就是控告你。”我有点激动的说。

“什么！你控告我什么？”监狱长一惊。

“我们的细粮被换成粗粮，让我们长期吃红薯，克扣囚粮，自古都要罪加一等。我们的粮食国家的定量粗细粮搭配是多少，而我们实际吃的多少，难道大家犯人心里没有数。”我反攻为守。

“你乱说，你捣乱，你看我今天非收拾你不可。”监狱长气得大叫。

“我其实并不是故意这么闹的，监狱长，你对我已经够可以的了，我也知道。但你得看看我们现在吃了这么久的烂叶子菜，多少犯人都站不起来了，怎么能这样对我们呢，俘虏嘛，也要优待嘛。”我放低声音对监狱长晓之以理。

“你说说，现在缺菜的时候，什么办？拿什么来吃，外面的公民都吃咸菜，你们要吃好的吗？”他的口气好多了。额头皱纹在展开。

“为什么不可以将咸菜煮一下，用点豆芽，或加点粉条，这样我们也好受些呀。你看我们都关押了这么久，人都虚完了，人心也是肉做的呀。我这么闹是不对，但我也是吃怕了，见今天还是这样的烂菜，就忍不住才这么说了，你怎么处理我都可以。”我一样一说，监狱长沉默了一会。

“那你现在回去，不要再闹了，好不好，我给做饭的说一下，你这样也很不象话了，我今天也不戴你的镣铐，怎么样？饭还是要吃。”于是，监狱长拿起钥匙，送我回了牢房。所有的犯人都很奇怪，居然没有上镣铐就回来，而且紧接着红毛给我端来了没有拿的中餐。

从那以后，牢房的菜就改变成我说的珠成菜汤加粉条，分量多得多了，犯人个个吃得乐呵呵，都在赞美我口表的功劳。从那以后，而邵管理再也没有露面。

后来我想，要是那次动刑，而我又不服，事必僵局，真的残废了双手，今天我还能敲打电脑，书写这样的文字么？实在不敢想！若干年后，我每想起那时刻，还是很感激监狱长，我让他那么尴尬。要是别人，都给废了。845厂的工人（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叫龙门凯：音翻译）因为犯了监规将手铐得双手掉皮，判刑离开遣送时，双手包着大包裹的纱布，估计已经终身伤残。而监狱长对我总是忍了又忍，直到我离开监狱的那天都没有掉一根毫毛。现在我还在想：我是那一点让他下不了手？

我真是在刀刃上擦边！

2004/7/18 与芬兰周日家中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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