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纳百川

登录 | 登录并检查站内短信 | 个人设置 网站首页 |  论坛首页 |  博客 |  搜索 |  收藏夹 |  帮助 |  团队  | 注册  | RSS
主题: 丁抒:《人祸》第十一章:形势险左调稍敛
回复主题   printer-friendly view    海纳百川首页 -> 罕见奇谈
阅读上一个主题 :: 阅读下一个主题  
作者 丁抒:《人祸》第十一章:形势险左调稍敛   
大跃进
[博客]
[个人文集]

游客









文章标题: 丁抒:《人祸》第十一章:形势险左调稍敛 (360 reads)      时间: 2002-2-16 周六, 下午10:02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人祸



丁抒著



第十一章 形势险左调稍敛



  进口粮食可以救急于一时,却消除不了灾难的根源。有两个小例子可以点明问题的征

结所在。



  一九六○年,在安徽的农民被饥饿折磨得濒于死亡时,宿县一位七十二岁的老农向公

社党委书记要求,要带他有肺病的儿子到山里去生产、休养。他保证若产粮有馀便交给公

社,若自食不足也不向公社伸手。获准后,这个没有牛也没有犁,只有一把铁锹和一把四

齿钩的老农就进山去了。当年秋收,他除了留足自己及他生病的儿子的口粮、种子、饲料

以外,还交给公社一千八百斤,超过了自己留的。除此之外,他又交给公社六十元现金(

养猪养鸡的收入)。



  云南省弥勒县有一户农民,因为女的是日本移民战后留下的孤女,没有资格享受社会

主义新生活,这家人也就成了当地唯一被排斥在合作社、人民公社之外的单干户。结果是

大家都在挨饿,他们却不仅自己有吃的,还能拿出一些粮食周济眼看就要瞑目的乡邻。自

然,凭这一家单干户的力量,救活不了几个人,但既然公社社员濒于饿死,而单干户却自

给有馀,问题就十分清楚了。



  说穿了,要摆脱灾难就要先摆脱毛式社会主义,扯掉那件“一大二公”的漂亮外衣,

给农民自由,让农民重新单干。然而这有违共产党的宗旨。作为共产党,不能不按照导师

的指示去做:“我们对于小农的任务,首先是把他们的私人生产和私人占有变为合作社的

生产和占有。”(注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第一三七一页。)



  问题只在于:农民自己是否愿意?如果农民不愿意,共产党是否应当用专政的办法逼

使农民就范?马克思、恩格斯并未掌权,未置答案,而在苏联实行社会主义的斯大林就是

这么做的。作为斯大林的学生,毛泽东当然也要这样做。



  对于共产党和农民的分歧,毛看得很清楚。自从共产党将土地分给帮助它打下江山的

农民之后,农民和党的目标就不一致了。毛一九五五年五月九日对李先念,邓子恢说,“

农民是要自由的。我们要社会主义。”他将这分岐说得再明白不过。要实行社会主义,就

不能给农民目由。为了实行社会主义,不惜采取强制手段。在这一点上,毛泽东是斯大林

的好学生。



  苏联强行搞集体化的后果世人有目共睹。“一九三三年,当这一行动完全结束时,苏

联的农业产量和家畜总数减少了一半以上。在一九四一年德国入侵苏联的前夕,还没有恢

复到一九二八年集体化以前的水平。”(注2:《赫鲁晓夫回忆录》爱德华.克兰克萧的

评语。)直到一九五三年“斯大林逝世之时,俄国的耕牛还依然少于一九一三年。”(注

3:麦克尔.莫洛佐乌著《勃列日湟夫传》。)



  中共跟老大哥学,结果几乎一模一样。一九四六年,乌克兰一位集体农庄主席给共和

国第一书记赫鲁晓夫去信,告诉他:“我们已经完成了上交国家粮食定额的任务。我们什

么都交出来了,自己一无所有。我们深信政府和党决不会忘记我们,将会给我们援助的。

”(注4:《赫鲁晓夫回忆录》。)但是党的援助尚未到来,素有粮仓之称的乌克兰便发

生了大饥馑、人吃人甚至父母吃子女的惨事。



  将一九六○年中国的大饥馑同它一比,我们就明白,学生毛泽东除了制造的灾难比先

生斯大林制造的范围更大、死人更多以外,走的几乎就是苏联的老路,连制造饥馑的过程

都一样,都是农民被迫把粮食交出去而后饿死。



  史大林至死都没再把自由还给农民一分,毛泽东也是如此。但是,这并不等于他们的

社会主义就可以从此万岁了。事实是,中国的农民一直在向执政者要求自由。



  早在一九五七年初,即高级社成立不久,就有农民要求实行“包产到户”——按户包

种一定数量的农田,每年交给集体相应的粮食,超产部份归耕作者个人所有。由于退社单

干已不可能,包产到户是农民可争取到的最大自由。当时中共断然拒绝了这一要求。在人

民公社制造灾难之前,中共党内几乎是一致地予以反对。譬如邓子恢,他一方面攻击党内

热衷于办几千户甚至上万户的大社的人是“社会主义狂”,(注5:《党史研究》一九八

七年第一期第三十九页。)另一方面又指责“按劳(力)分田,包产到户,实际上退回到

单干的做法。”(注6:见邓子恢一九五七年九月十五日在全国第四次农村工作会议上的

总结报告。)



  邓子恢在毛眼中已是一个“老右倾”,连他都不赞成包产到户,可见当时中共的决策

层不仅一致地要搞社会主义,而且对社会主义的认识差别也不大,都不赞成给农民以自由





  中下层干部,尤其是身在农村的,有的同情农民的处境,自行实行了“包工到户”的

政策。一九五九年上半年,有的甚至在地方党的刊物上鼓吹“包产单位越小越好”,“产

量高,由户包”,主张“包工到户、包产到人”。但是真敢这样与中央唱反调的并不多,

并未形成潮流。当时毛泽东的注意力正集中在公社干部中的所谓“五风”问题上(共产风

、浮夸风、命令风、瞎指挥风和干部特殊化风),对此暂时容忍了,未立即予以制止,庐

山会议之后,他全力投入反右倾运动,便立即著手批判起“包产到户”这一政策来。



  十月十三日,在转发江苏省委《关于立即纠正把全部农活包产到户和包产到户的通知

》的批文中,中共中央正式将“包产到户”说成“实际是在农村中反对社会主义道路而走

资本主义道路”。与此同时,党中央的理论杂志《红旗》也指责“右倾机会主义份子”“

企图用所谓『包产到户』之类的形式来破坏集体所有制,恢复单干,使农村重新走上资本

主义道路”。(注7:一九五九年第二十一期。)



  这样,各地主张实行政策的干部纷纷被当作右倾机会主义份子整肃,“包产到户”的

呼声立即沉寂了。但是没出几个月,国民经济迅速恶化,饥馑偏布全国,相当多的干部醒

过来,明白继续按毛泽东的左调行事不会有好结果。他们从此不再将毛的指示奉为圣旨,

甚至走上了与毛的极左路线对抗的道路。



  清醒过来的首先是刘少奇。一九五八年全党发烧,他的昏话也说了一大筐,同毛泽东

比不相上下。他到处去讲话:“我们人多,人多可以更早地进入共产主义。”(注8:一

九五八年七月五日在北京石景山钢铁厂的谈话。见一机部、北京机械学院、二机部于一九

六七年七月合编的《历史的见证》第八十七页。)“现在农村粮食已开始走到『各取所需

』了……一九六三年开始,住房子、穿衣都可以做到『各取所需』,这就是共产主义!”

(注9:一九五八年十月十二日接见某国共产党代表团团长时的谈话,见《历史的见证》

第八十八页。)“现在赶上英国不是十几年,两三年就行了,明年后年要超过英国。这不

是假的。”(注10:一九五八年七月十八日在北京石景山钢铁厂的讲话,见《历史的见

证》。)“超过美国也很快,五年到七年就可超过美国了。”(注11:一九五八年十月

二十七日在上海江南造船厂的讲话,见《历史的见证》。)他有些话,如“中央有决定,

要十五年普及大学教育”,(注12:一九五八年十月八日关于教育方面若干问题的讲话

,见《历史的见证》。)则反映了整个中央决策层的热昏。



  刘少奇对于制造大跃进灾难自然有一份责任。在庐山会议助毛反右倾,使灾祸一发不

可收拾,他更是罪人之一。但是千万农民饿死后,他似乎醒悟了。一九六○年五月,他说

:“庐山会议一开,还要跃进,不跃进就『右倾』。”他大约是从这时开始悔悟的。到了

六一年五月,他说:“饿了一年饭,苦了一年,这个教训很深。”(注13:一九六一年

五月七日在其家乡调查时对县委书记等人的讲话,见《历史的见证》第四十七页。)七月

间,他又说:“党爬上了领导位置,乱指挥。”“继续这样下去,要下台。”(注14:

一九六一年七月六日在讨论“科学工作十四条”的会议上的讲话,见《历史的见证》第八

十九页。)刘少奇这时已深刻认识到中共无法再坚持“三面红旗”,加上他本来对于“巩

固新民主主义秩序”,即搞半资本主义半社会主义那一套有兴趣,并不主张搞毛泽东理想

中的那个纯而又纯的、大家都吃大锅饭、靠供给制过活的“共产主义”,他的立场从人民

公社的“一大二公”后退,成了党内主张纠正大跃进、人民公社错误的那派人的领袖。



  安征省委第一书记曾希圣是大跃进的积极份子,在农村搞大锅饭,拆村并庄,收缴社

员的家禽家畜去办“万猪场”、“万鸡山”,虚报产量,征购过头粮。一九五八年出现过

的荒唐事,除了宣布进入共产主义这一条之外,安徽件件有份。但他似乎是“人在江湖,

身不由己”(如办“万猪场”就是中央的指示),内心未必就那么热衷于共产。五九年庐

山会议,彭德怀等人无端被整,曾希圣即使没有大彻大悟,也半彻半吾了。回到省里,他

发牢骚说“庐山气候不对”,使他“不敢讲话”,说反右倾是“一边倒”。省里艺人创作

历史剧《宝英传》,叙述太平天国洪秀全与石达开的纷争,他热心参与,从台词到服装设

计都亲自研究修改。该剧批评“天王”洪秀全“听信佞言”、“排斥忠信”、“屈煞贤臣

”,将身份类似总司令的石达开描绘成“傲慢自负”、“受排挤打击”、“失败了的英雄

”。观看预演后,曾希圣特地点明这出戏“在庐山会议后,更有现实意义”,可见他对彭

德怀多少有点同情。



  一九六○年初安徽大量饿死人,曾希圣当然应负首要责任,安徽人民恨他也恨得有理

。但是不可抹煞的事实是,在那之后,他的确变了。六○年春天,邓小平、彭真、杨尚昆

到安徽检查工作,在宿县召开过一个座谈会,会上有提出“现在保命要紧”,要求拿出主

意来,改变现状,渡过难关。曾希圣接受了此一主张,八月间在全省的地、县委第一书记

会上正式提出搞“保命田”,将土地划出一部份给农民,让农民专种口粮,自种自吃。由

于人多地少,平均每人占有耕地只有两亩左右,如果将种口粮的土地分给各户,那么公社

的土地至少要分掉一半,公社也就名存实亡了。



  过了不久,曾希圣觉得“保命”二字太难听,又在省委内提出“是不是可以试行『井

田制』,井字中间的土地集体耕种,交公粮,井字周围的土地由农民自种自吃”。但是由

于在省委内先后有两名书记被整,先是一九五七年李世农当上右派份子,五九年张凯帆又

成为右倾机会主义份子,剩下的书记、委员大都心有馀悸、胆小怕事,因此“保命田”也

好,“井田制”也好,都等于革公社的命,在省委内就通不过。曾无可奈何,只得提议搞

早已有人搞过的“包产到户”,但这也是被毛宣判为“反社会主义”的,他便将其改头换

面,挂上个“责任田”的名字,在全省推行起来。此外,他又搞出“借地”一法,公社的

田不能分,但可以借,借地种粮食,借地种油料,借地种蔬菜,谁种谁收。



  自一九六○年底至六一年初,安徽成了全国第一个全面推行“三自一包”(自由市场

、自留地、自负盈亏,包产到户)的省份。六一年三月广州会议期间,曾希圣就此事向毛

泽东作了汇报,不过他汇报的是“责任田”而不是“包产到户”。他在会议中也说,责任

田“不同于包产到户”(二者都是分田由个人耕种,区别是前者是田间耕作各尽责任,分

配时还是并大锅;包产则是上交所包的定额后,馀粮归个人支配。故农民欲得“包产”不

成才退而求次,接受“责任田”制度)。向毛汇报后,他立即打电话回省,说“现在已经

通天了,可以搞”。但没过几天,会议尚未结束,他的顶头上司、华东局第一书记柯庆施

将他找去,说“责任田”是错误的,要他立即打电话回省,通知下面煞车。但曾不买柯的

账,照旧搞他的“责任田”。四、五月间,柯又说那是“方向性错误,不能在全省推广”

,可是曾仍坚持认为“没有错”。此时,刘少奇、邓小平直接人赴安徽调查,派去的人回

京汇报,当汇报到柯说的“责任田是方向性错误”时,邓小平大为光火,说“华东局的结

论下得太早了”!



  这场纷争决非柯、曾二人的事,实际上这是庐山那场争论的继续,而且由于无数农民

饿死的灾难,使这场争执更形尖锐了。是共产党就都赞成搞社会主义,这不成问题;但“

什么是社会主义”却是个老而又老、始终未得答案的问题。排队下地,排队上食堂当然是

社会主义,但是“田蛤蟆一口饭,癞蛤蟆也一口饭”,“勤快人瞅著懒人气得肚子疼”可

说是懒人不劳而获,剥削了勤快人。如果说剥削是资本主义的特徽,公社的大锅饭又像是

资本主义了。不过,党的领导人多数更著重实效而不太注意“主义”。譬如政治局委员,

在中央书记处地位仅次于邓小平的彭真,一九六一年三、四月间在京郊怀柔县做调查期间

发表的谈话,就很能代表他的思想:



  “集体经济到底有没有优越性,看我们生产搞得怎么样。生产比个体经济搞得好,有

优越性,否则无优越性。”(三月三十日)



  “社会主义优越性在哪儿?优越是优越,大家劳动就是不积极。个体经济没有优越性

,就是大家都积极。”(四月十九日)



  “你说集体经济优越,社员不积极,你说个体经济没有优越性,自留地平整得好,没

有坷垃,还夹上篱笆。集体耕种的地,哪一块赶得上?……农民对集体的积极性不及个体

的高,是带普遍性的,这不是偶然的,是带有必然性的。”(四月二十六日)



  “你们怀柔县怎么弄我不管,只要你们把地种得像自留地似的……”(日期不详)



  党内有彭真这种不在乎主义、只求将农业生产搞好的思想的人不在少数。总书记邓小

平说的“黄猫黑猫,只要捉住老鼠就是好猫”,(注15:一九六二年七月七日接见共青

团三届七中全会工作人员的讲话。)所表达的思想与副总书记彭真大体是一样的(这话最

早是安徽干部说的,为邓接受。“白猫黑猫”是误传)。



  一九六一年四、五月间,中共的主要领导人都在乡下搞调查。



  四月底至五月中,周恩来率人在河北农村搞调查,五月七日他打电话给正在上海的毛

泽东汇报:“(一)食堂问题。绝大多数甚至全体社员,包括妇女和单身汉在内,都愿意

回家做饭。(二)社员不赞成供给制……”



  朱德在陕西、河南、河北调查后,于五月九日给毛写信,说明食堂有“五不好”,并

告毛,这三个省的省委均主张开放自由市场。



  五月十日,邓小平、彭真就北京郊区的调查结果向毛写报告,表示基层干部和农民均

主张取消供给制。



  五月十一日,刘少奇在湖南老家给毛去信,也表达了类似的意见。  五月十三日,

邓子恢向中央送去报告,主张停办农食村食堂,扩大分给农民的自留地。



  五月十六日,毛收到云南省委第一书记阎红彦的报告,该报告建议解散公共食堂,将

经济核算单位由生产大队下放到生产队。



  其实当时毛泽东也知道,食堂这块“社会主义阵地”是守不住了。一九六○年底的一

天,他表弟贺晓秋的儿子从湖南来京找他诉苦,当会客室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时,贺从一个

布袋子里掏出一大堆公共食堂的餐票说:“主席,我想请你到我那里去吃几餐钵子饭。吃

食堂饿死人啦,食堂不散我不回去了。”贺显然说出了几亿农民的心里话,毛不能不正视

这一现实。现在党内主要同志都明白地用电话、信、报告的方式表达了意见,他便在五月

下旬开始的北京中央工作会议上采取守势,作了退让。他承认,“我们有时也是唯心主义

的,例如食堂,没有调查……没有听取群众的。”(注16:一九六一年五月二十三日在

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又说“违反客观事物的规律,要受惩罚,要检讨。我现在受惩

罚。土地瘦了,人瘦了,牲畜瘦了,『三瘦』不是受惩罚是什么!过去的错误,主要是中

央和我负责,我负主要责任。”(注17:一九六一年六月八日在中央工作会议上的讲话

。)



  这次会议终于决定解散全国农村的公共食堂,取消供给制,结束搞了近三年、害死无

数人命的大锅饭。



  在这种形势下,毛泽东的立场稍微软化了一些。一九六一年七月,他到安微蚌埠,曾

希圣又向他汇报搞“责任田”的事。他表示:“如果责任田确有好处,可以多搞一点。”

(注18:《党史研究》一九八三年第五期第三十六页。)



  这样,柯庆施和曾希圣的争论就该有个结论了。但事实并非如此,此时,毛泽东并没

有放弃他那误国害民的极左路线,他只是鉴于国民经济形势险恶,稍稍收敛其左调,不那

么咄咄逼人而已。这位深谙权力斗争艺术的老手只是在作暂时的退却,这是曾希圣乃至刘

少奇等人都没有摸透的。毛丝毫没有改变他的观点。在他看来,农民在一个集体里生产、

分配才是社会主义。所以,到了六一年秋天,他见各省干部在刘、邓的支持下,或派人去

安徽学习、“取经”,或省委书记亲自在本省推广安徽的经验,个个热衷于搞“责任田”

、“包产到户”时,便认为党的干部们又在搞右倾了。他亲自批发了一个批判包产到户的

文件,要求各省开会研究,实际是要求停止、煞车。



  但是,即使不识字的农民也明白“三个和尚没水喝”的道理,他们不愿意混大堆干活

,只希望将土地分到农户,包产最好,包工也可以,总之对集体生产没有兴趣。



  曾希圣虽然曾是最受毛宠爱的省委书记(他是唯一曾同时担任两个省的第一书记的人

),但这时已不再追随毛的左倾路线,而转向刘、邓靠拢了。所以,文件到了安徽,曾希

圣向全省的地委、市委书记草草念完,往旁一丢,说“这还不是中央哪个处长起草的”,

根本不予理睬。到了一九六一年十二月间,他去江苏无锡向毛汇报工作,此时中共已决定

将农村的收入、分配基本单位由生产大队下放到生产队,以解决大集体效率低下的毛病,

因此毛便问曾:“有了以生产队为基本核算单位,是否还要搞责任田?”他认为只有集体

生产才是社会主义,大集体不行,至少也要维持一个小集体,让农户各自种自己的“责任

田”就不是社会主义。就坚持理想、原则这一点而言,毛倒是前后一贯的。但是将国家引

到那样深重的灾难之中,他还不醒悟,足见其思想之僵化、狭隘,已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曾希圣不能公然违抗党主席的意见,便采取拖的办法,答了“农民才搞了一年,尝到了

一些甜头,明年的产量刚刚包下去,现在不宜改,明年再看”。



  这时的曾希圣已不是三年前紧跟毛搞大跃进那时的曾希圣了,他决心替百姓行点好事

,保护刚刚到农民嘴里的那点“甜头”。他敢那么说,心里是有数的。全省两个月前刚对

三十六个县作了调查,每县各抽一个实行“责任田”和未实行的生产队进行统计,结果是

实行“责任田”办法的三十六个生产队,平均亩产比一九六○年增加了百分之三十九,而

未实行“责任田”的三十六个生产队,平均仅比六○年增产百分之十二。农民包了自己的

一份田,耗在地里的时间少了,收的粮食反而多了,扛回家的米也多了,当然十分欢迎。

曾说“明年再看”,是希望“责任田”优于集体生产这一点为更多人承认,从此可以坚持

下去,永不再改。



  但是出乎他的意料,一个月后中央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即通常称为“七千人大会”

的会议,从一九六二年一月七日到二月七日,开了一个月).毛泽东竟拿他开刀了。会议

快要结束时,毛在大会上讲话之后,特别说明收到安徽一个干部写的揭发问题的来信,当

场宣布会议延期,让大家“揭开”安徽的“盖子”。安徽饿死人的事本是事实,毛泽东从

未追究,但对于“责任田”却断不容忍。由此可见,在毛看来,饿死农民是小事,“搞资

本主义”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在这次工作会议上,刘少奇因为主持收拾大跃进造成的烂摊子,处理濒临破产的经济

而赢得了大批高、中级干部的尊敬,声望上升到逼近毛的地步。但为免“震主”而受猜疑

,他处处小心,尽量不与毛正面冲突,所以刘虽曾经赞成、支持曾希圣搞“责任田”,这

时却不站出来阐明其观点,为曾辩护。像两年多前丢弃彭德怀一样,他丢弃了曾希圣。于

是曾被撤了职,再也回不了他主政十三年的安徽省了。



  不过,曾希圣究竟是谁搞倒的似乎混沌不清。一九六二年七千人大会延期结束,批判

曾希圣是毛亲自宣布的,可是刘少奇起的作用也不小。曾倒台后不久,安徽人民便听到了

刘要枪毙曾的传说。可能会议批判曾时,中、下级干部将安徽的灾难如实披露,刘少奇一

怒之下,便以安徽饿死人太多为由要枪毙他;但更可能的只是说曾该枪毙,并不是真的要

采取行动,因为要是曾希圣该杀,该杀的省委书记就太多了,刘少奇可能没有想过这一点





  可以肯定的是,毛、刘批曾的角度不同。毛认为曾搞“责任田”是“代表富裕农民”

,“搞了资本主义,搞了修正主义”,(注19:一九六二年八月九日,中共中央北戴河

工作会议。)而刘则认为曾要对二百万人民死亡负责,所以说他该枪毙。一九六二年十一

月中共召开全国组织工作会议,刘少奇去讲了话,其间说到曾希圣这个人,我看不是那么

坏”,“曾希圣早调出来就好了”,可见并不真认为曾该下油锅。但是,打倒曾希圣,他

倒确实出过大力。后来文革初刘少奇被打倒,曾希圣想翻身,说“我在一九六二年是刘少

奇斗下来的”,声称自己受了刘的害,多少也是实话。刘被整死之后,毛在七三年的一次

中央工作会议上说:“刘少奇在千七人大会上要开除曾希圣党籍”,“要置他于死地”,

那只是借题发挥,为倒刘增加一个籍口,并不说明他真的以为刘要杀掉曾希圣。



  曾在毛、刘的夹攻下倒台,毛除去了在省委书记中带头“搞资本主义”的人物。其他

各省中顺从民意、实行“包产到户”的干部也一一予以清算。譬如接替张仲良主持甘肃工

作的省委书记汪锋在一九六一年春天到临夏回族自治州,发现集中营式的“共产主义生活

”和公共食堂害苦了老百姓。汪同州委书记葛曼研究后,决定在全州农村实行“包产到户

”,将农民从公社桎梏中解放出来。临夏百万农民包产还不到一年,刚尝到一点自由的甜

头,就被当作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在七千人大会上批判了,葛曼为此受到了降职处分。

以后到了文革,毛泽东于六六年八月第一批点了三个“反革命修正主义份子”的名,其中

之一就是汪锋;葛曼更因为这个“资本主义”而被残酷斗争,终致饮恨自杀。



  一九六二年初,刘少奇扩大自己在党内的影响,同时顺应毛的意思,帮助毛整肃了一

批干部。这批干部同他的观点大同小异,所以整掉他们也就成为日后他自己被毛整死埋下

了种子。



  当时农村的严重局面丝毫未变,由于一九六二年的春荒,大片青黄不接的农村发生断

粮、缺柴、大批人逃荒的现象,全国大中城市在依靠进口粮食过日子,而且情形还有恶化

之势。此时,主持党务的刘少奇说:“如不采取紧急措施,我们会回到苏联内战时期的情

况。全国人民将各奔前程。”(注20:《党史研究》一九八一年第六期第二十四页。)



  这所谓“紧急措施”是以三月份中共中央文件的形式通报全国的,总的精神就是给农

民多一点自由,扩大分给社员的自留地,开放自由市场(集市贸易),提高农产品收购价

格(一九六一年比五八年提高了三分之一。)(注21:《经济研究》一九八五年第三期

第四十四页。)这些措施固然可以调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从而增加农业收成,但从把地

分到农民手里到长出粮食倒进锅里还得好几个月,眼前的粮食难关如何过去?



  城里人没饭吃就要闹事,于是中共中央决定将大跃进时期“大办工业”盲目招收的工

人“下放”,退回农村去。一九六一年下放了一千多万,六二年还要再下放一千多万。周

恩来在五月间的中央工作会议上说:“这是一个中等的国家搬家,这是史无前例的,世界

上也没有的,也可能真是空前绝后。”(注22:《党史研究》一九八一年第四期。)



  城里没粮,乡下更没有粮。一九六一年粮产比五七年低百分之二十三,可是国家规定

留给农民自食的粮食却减少百分之三十。如今又要将两千万城镇人口送到乡下去,分农民

一碗粥,被送下乡的和乡下人都不愿意。中央在作此决定时,曾准备出乱子,准备学生、

工人闹事。刘少奇甚至说一旦出了乱子,“只好戒严,断绝交通,把秩序恢复。”但他又

预先警告说不得开枪打死人。(注23:同注22。)



  幸而十多年来“一切听从党安排”的口号已深入人心,上了下放的“光荣榜”的人留

在城里也无生路,闹事又势单力薄,百分之九十未上榜的不会支持。再说,这些人大多是

大跃进中招来的,乡下多少还有些亲友,因此一般也就接受“党的安排”下了乡。全国那

么多人“下放”而未出乱子,这的确了不起。所以,当年八月毛泽东在北戴河会议上自豪

地说,“二千万人呼之即来,挥之则去。不是共产党当权,哪个能办到?”倒是句大实话





  不过,要是不解决农民的生产积极性问题,再增加一亿人下地种田也没有用。扩大自

留地固然好,可是扩大了也不到农田的百分之十,农民还得守在一起种集体的田,还是提

不起精神。凡是关心国计民生的中共干部对此都十分清楚。譬如安徽省曾希圣因为搞“责

任田”下台了,关于“责任田”和“包产到户”的争论却未结束。取曾而代之的李葆华本

在工业部门工作,现在一下子卷入“责任田”的纷争漩涡,马上成了“责任田”派。同许

多干部一样,他了解毛、刘在这一问题上的不同立场,心里赞成刘的观点。但既然刘不敢

与毛正面对抗,他也就只能对毛的指示采取阳奉阴违、慢慢拖的方针。三月间,他主持全

省的地区、市、县三级干部会,随后作出了“关于改正『责任田』办法的决议”。但与此

同时,他又公开说:“『责任田』是不是方向性错误,要不要改,大家还可以讨论。”“

今年改,明年改,甚至留个尾巴都是可以的。”“不要一风吹过来,又一风吹过去。”于

是他规定当年改正的不得超过百分之十,“改多的不奖励,改少的不批评。”总之就是打

算拖延,等待中央为“责任田”恢复名声。



  李葆华知道,把地分下去是帮助农民渡荒的最好办法,农民有了地,就不会饿死。原

先与曾希圣搭档,现在同李葆华配合的省长黄岩还特地在全省广贴布告,宣布每人可从公

社“借”地种粮、种菜。在不触犯毛的社会主义教条的前提下,他们尽可能多给农民自由

,或将生产队由大划小,父子队、兄弟队也允许存在,扩大自留(最多的地方竟达百分之

四十以上)或将好地分作自留地。他又大力开放自由市场,指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

人们去放,国家不要管得太多太死。他鼓励农民将增产的粮食拿到自由市场去卖,“高价

卖,高价买,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他干什么!”“只有这样,农民

多搞些钱,多搞些布,农民才有劲头,才能多生产粮食。”安徽的目然条件不坏,本是鱼

米之乡,经李葆华这样一疏通,农民获得的自由虽极有限,仍给安徽城乡带来了不少活气

,人民生活有了改善。



  邓子恢本来是不赞成“包产到户”的,但一九六二年四月安徽宿县一位区委书记写信

给他,说“责任田”的好处,他即派人前往调查。而且他自己也外出到几个省份去调查了

一番,又听取了派往安徽的工作组的汇报,认为“责任田应予肯定。在五月间的中央工作

会议上,他发表自己的观点:包产到户是社会主义的。给农民一点小自由,不可能发展为

资本主义。从本月到七月,他又在军队机关中和中央党校多次作报告,宣传“有些地方包

产到户,搞得很好”,“不能把……包工包产到户认为是单干”,“包产到户,超产奖励

,这是允许的”。



  邓子恢的助手,中央农村工作部副部长王观澜也坚决赞成邓的主张。他亲自到农村去

调查后,回到北京兴奋地对人说:“包产到户就是好,夜里十一点地里还有人,早上天还

不亮就满地是人。”他甚至说:“我就是犯错误,也要说包产到户好。”在中国,“犯错

误”就是挨整、挨斗、被扣上“右倾”、“反党”帽子的代名词,说明决心相当大。



  党的副主席、副总理陈云自大跃进以来一直不吭声。一九六二年刘少奇处理经济烂摊

子,亲自登门拜访陈云,请他出来重新组织中央财经小组,并说“陈云讲过许多问题,现

在我们走他的路”。三月十四日,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去武汉向毛汇报工作,并提出

由陈云担任中央财经小组组长的意见。陈出山后曾对人说:“过去几年说了话不算数,现

在要真正出来管事情了。”(注24:引自一九六七年三月十日在北京师范大学召开的批

判陈云大会上的发言,见文革时首都大专院校红代会批判陈云联络站的《大字报选》第二

辑。)



  陈云也是个“包产到户”派。“五月中央工作会议以后,毛泽东还在外地,陈云曾向

刘少奇提出农村包产到户的建议。毛泽东回京后,不但没有采纳这个建议,反而批评刘少

奇为什么不顶住。”(注25:《党史研究》一九八六年第六期第四十五页。)但实际上

,陈云当时的思想比包产到户更远。他认为包产到户“是二百二(按:红汞、红药水的俗

称——作者注),是红药水,不解决问题”。他提出要争取时间,分田到户,以致毛泽东

后来说他“是主张百分之百分田到户”。(注26:同注24。)



  陈云主张分田,并非因为背叛了共产党的宗旨。同刘少奇一样,他也把这看作“紧急

措施”,使国家渡过难关,避免出现“全国人民各奔前程”的危机。当时占据他头脑的主

要思想是:“我们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把革命搞成功了,千万不要使革命成果在我们手里失

掉。”这个“丧失革命成果”,指的是农民造反推翻共产党;所谓“争取时间”,指的则

是农民失去忍耐之前再度赢得农民的信任。一九六一年六月他回上海青浦县老家调查时,

已经听到农民发牢骚说:“蒋介石手里受难,吃饭;毛主席手里享福,吃粥。”他对此感

到震惊,于是说:“吃稀饭农民是不满意的。统购统得太多了,这样统购的情况不能维持

太久。不能太欺侮农民,他们要造反的。...农民长期吃粥不行。”所以,他主张分田

,是因为他相信农民分到了地,乾饭自然就有了。他指示财政办公室算账,看“分田到户

以后,农业生产每年能增加多少?”至于农民单干之后是否会出现贫富悬殊、两极分化的

可能,他则回答:“反正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以后再来。”(意指若出现新富农,就再

来一次土地改革或其他形式的均贫富再分配)所以,毛泽东认为陈云主张在中国搞资本主

义,那只是毛的想像,并非事实。



  当时邓小平的立场,可由他在文革期间写给中央的《我的自述》中看出来:“一九六

二年刮单干风的时候,我赞成安徽搞『包产到户』,这种破坏社会主义集体经济,其实就

是搞单干的罪恶主张,说过『不管黄猫黑猫,抓得住老鼠就是好猫』等极其错误的话。”

(一九六八年六月二十日至七月五日)



  当时刘少奇的思想也在变化。一九六一年五月他在湖南调查时,陆续发表的意见比较

保守、谨慎,如“零碎的土地可以包到户,让社员讨个便宜……”(五月四日晚)“你们

看荒土包给户行不行?包给户,收的东西百分八九十归户”(五月六日下午)。到了六二

年,他就明确主张包产到户了。“一切有利于调动农民积极性的办法都可以。不要说哪一

种办法是最好的、唯一的。”“工业上要退够(指政治路线上后退),农业上也要退够,

包括包产到户、单干。”(注27:一九六二年六月,见《历史的见证》第九十五页。)



  文革初少奇被打倒时,任中共西南局书记处书记(比省委第一书记降了半级)的曾希

圣说:“刘少奇搞『三自一包』,我这个『责任田』还不够他的格。”说的倒是实语。



  刘少奇在一九六二年的立场,还可以由他在文革初期作的检查中看出来:“当年邓子

恢在中央工作会议(按:应指一九六二年五月在北京召开的那次)上说过安徽责任田的好

处,我没有加以批驳,因此他就在几次会议鼓吹包产到户,有位中央同志(按:应是指陈

云)就提出分田到户……其中分田到户的意见我是直接听到过的,没有把它顶回去,这是

很错误的。”(注28:一九六六年十月二十三日,中共中央工作会议。)



  由于刘少奇持这种态度,半年前曾希圣挨批时闭了嘴的干部逐渐敢说话了。主管农业

的副总理谭震林在一个会议上说:“安徽实行责任田增产了”,“突竟包产到户好不好,

可以试验。”另一位副总理李先念则说:“假如让农民自己表决的话,多数农民都是愿意

包产到户的。”



  中共中南局第一书记陶铸的思想同陈云接近。他说:“单干可以,只要你照我的四个

条件去做就可以。一、土地按人口平均负担。二、保证搞好生产。三、完成公粮任务。四

、交纳水费牛租。”一九六二年四月,河南省将百分之二十至三十的土地“借”给农民自

耕,陶大为赞赏,说:“如果这也叫资本主义,宁愿要资本主义,也不要饿死人。”“你

们要搞个贫穷痛苦的社会主义吗?”(注29:见文革期间广东一九六七年十月七日《红

旗(贫下中农)报》。)



  这时河南的大跃进积极份子吴芝圃也已经下台。借地一事,据康生说,“这个问题是

陶铸提出的,真正坚决执行的是(省长)文敏生。”(注30:一九六七年七月二十一日

接见河南省文革各派代表时的讲话。)由此可知陶铸也是个分田派,不管怎么说,陶铸的

态度是鲜明的,虽然大跃进初期他也曾积极过一阵子。



  张闻天是下台干部,虽然政治局的席位还象征性地保留著,参加会议发表意见的权利

却没有了,他只能自己对自己发表意见。七月十八日,他在笔记中这样写道:“包产到户

的发展”,“是群众迫切要求自力更生增加生产改善生活的结果”,是“调动积极性的一

种办法”。



  不过,彭德怀却不赞成让农民分田单干或包产到户。他于一九六一年底前在家乡湖南

湘潭县做了近两个月的调查,写了四个调查报告。对其老家乌石村的现状,他这样写道:

“当前一个突出的问题是,有相当一部份社员要求分田单干或者包产到户。这部份人,按

户计算,约占总户数的一半左右。”



  “主张单干的理由是:『人心不齐,集体生产搞不好。』『现在粮食困难,先搞几年

单干,等干富了再来合。』『只要土地不出卖,包产到户不能算是资本主义。』有的甚至

说:『公社不如高级社,高级社不如低级社,低级社不如互助组,互助组不如单干。』”



  其实,乌石大队社员所说的“先搞几年单干,等干富了再来合”,同陈云说的“反正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以后再来”,大体是一个意思。借地给农民也差不多,反正权力在

共产党手里,暂时把土地分下去,像放羊似地给农民一点自由,等到农民有饭吃了或者“

干富了”,国家渡过危机了,土地随时可以再收回来。可惜彭德怀认识不到这一点,他将

这种主张说成是“歪风”。他主张“大力发展集体经济”,“保证集体经济在全部收入中

占绝对优势”。他和大队干部“引导农民回忆、对比解放以前受地主剥削的苦处,回忆土

改以后两三年,由于各人单干,有些地方重新发生阶级分化,出现困难户出卖青苗等情况

”,说服了农民,将下边一个己部份分田到户、一个已包产到户的生产队作了纠正。(注

31:《党史研究》一九八○年第三期第六十一至六十六页。)



  毛泽东后来临终前圈定的继承人华国锋那时也是坚定的反包产派。华在当了几年毛的

老家湖南湘潭县县委书记后,升迁为地委书记。一九五九年庐山会议后不久,他在省委的

刊物《学习导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胜利属于高举跃进红旗的人民》,用他收集的材料

证明毛的正确和彭德怀的错误。他还跑到平江县(彭德怀当年率部起义加入中共红军的地

方)去领导批判彭。这就为他自己创造了一个升迁的机会,毛泽东亲自提名他担任湖南省

委书记处书记,为他以后在文革中脱颖而出打下了基础。本来提拔一位省委书记处书记只

是中央组织部和中央书记处的份内事,毛越俎代庖,就是为了将他纳入其接班人的队伍之

中。一九七六年华国锋当上党主席后,报刊介绍他的光荣历史中有这么一段:“一九六二

年,在刘少奇『三自一包』的妖风影响下,这个大队(按:清联大队,在毛、彭的老家湘

潭县)有的生产队闹著包产到户,有的干部甚至主张单干……华国锋同志带领工作组来到

这里……在华国锋同志的亲切关怀下,清联大队的干部社员迅速煞住了单干风,坚持走社

会主义道路……”(注32:《光明日报》一九七七年一月二十九日。)



  由此可见,一九六二年八月之前,中国农民能否得到一点自由,享受独自经营一块土

地的好处,完全取决于当地执政官员是哪一派。全国究竟有多少农民欢迎这一自由,现在

已无从查考。彭德怀老家乌石大队是百分之五十左右,这个数字说明不了全国的情形,所

以不妨提一提两位中低级干部于八月上旬写给毛的信:中共河北张家口地委第一书记胡开

明给毛写信,说明“群众要求包产到户或包干到户”。安徽太湖县一位干部则给毛和省委

写了一个“关于保荐『责任田』办法的报告”,说“农民群众中拥护『责任田』的起头占

百分之八十以上,其至占百分之九十以上。”说“责任田”“是农民的一个创举,是适应

当前生产力发展的必然趋势”。



  毛泽东并非不知道农民欢迎“包产到户”、“责任田”,但他要坚持他的“社会主义

道路”。他认为搞包产到户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半年就可以看出农村阶级大分化,两

年都不要,农村就会出现阶级大分化。”(注33:《党史研究》一九八四年第二期第二

十一页。)将这话与彭德怀的“乌石调查报告”一比较,我们就发现:在党的高层领导人

中,观点与他最接近的正是被他骂作“祸首”、“忘八蛋”的彭德怀。彭只是对他搞“大

炼钢铁”,“会把家底烧光”不满而已,对于经济政策并无深入研究,对于“什么是社会

主义”,答案也只是“集体化”,同毛大致一样。毛将彭视作仇敌,那是被权力迷住了眼

。他在庐山知道党内多数有不满情绪,以为目己有被赶下台的危险,遂对彭发动突袭,演

出了那贻笑千载的一幕。



  在毛看来,“农民是要自由的。我们要社会主义。”这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他认为共

产党的责任就是带领农民干社会主义,不能给农民自由。“人民救星”的使命感,使他深

信只有他才能给五亿农民指出通向“共产主义天堂”的康庄大道。至于有百分之几十的人

,五十也好,八十九十也好,不愿意走这条金光大道,那只有强迫他们走下去,他们以后

会得到“万年幸福”的。



  至于党内分岐,毛认为只有他才有资格解释什么是社会主义。邓子恢说包产到户是社

会主义的,那是不作数的。认真说来,对于“什么是社会主义”,几乎不可能有肯定的答

案。譬如曾希圣下台之前曾在一次全省地、市、县委第一书记会上说,宿县那位带著病儿

子进山单干,半年后上交公社一千八百斤粮的老农“是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具有高度

社会主义觉悟”,甚至指著一屋子书记们说:“像这样的人,在我们这个房子里恐怕还没

有。”



  社会主义由权力大的人解释,安徽归曾希圣解释,全国当然就得毛泽东说了算数。毛

的解释与曾希圣、邓子恢们正相反,他在八月上旬的北戴河会议中发动批判邓小恢,指著

邓说:“你这次搞包产到户,马克思主义又飞走了。”(注34:《<关于建国以来党的

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注释本》第三六二页。)尽管邓重申自己的观点,据理争辩,其他

赞成过包产到户的人却象三年前庐山会议那样纷纷见风转舵,不再坚持其主张。三个月前

刘少奇曾在中央工作会议上说:“天灾是一片,人灾是一国,要记取这个教训。”可惜他

自己就先忘了这个教训。刘和周恩来、邓小平都不敢陈述自己的真实观点,一般的中央委

员除了赶紧同邓子恢划清界线外,确实也没有别的选择。



  这样会议便以批判邓子恢“支持农民闹单干”收了场。不久,毛泽东宣布邓是“十年

一贯制的老右倾机会主义”,农村工作部“十年没有办一件好事”予以撤销。“包产到户

”这一帖可以救几亿农民于水火、使他们脱离苦难的良药,终于在中共中央的会议上被宣

判死刑,一下子给扔到太平洋里去了。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返回顶端
    显示文章:     
    回复主题   printer-friendly view    海纳百川首页 -> 罕见奇谈 所有的时间均为 北京时间


     
    论坛转跳:   
    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新主题
    不能在本论坛回复主题
    不能在本论坛编辑自己的文章
    不能在本论坛删除自己的文章
    不能在本论坛发表投票
    不能在这个论坛添加附件
    不能在这个论坛下载文件


    based on phpbb, All rights reserved.
    [ Page generation time: 0.138683 seconds ] :: [ 20 queries excuted ] :: [ GZIP compression enabl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