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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辩证法的复兴是思想史上的返祖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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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辩证法的复兴是思想史上的返祖现象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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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辩证法的复兴是思想史上的返祖现象 (760 reads)      时间: 2010-5-13 周四, 上午2:43

作者:芦笛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按:

这是《恩格斯辩证法批判》的最后一节,实际上是《哲学,是贫困还是富饶》的洁本。“糙本”写得太凌乱,讲的事太多,既有答网友质疑的段落,又试图回答唐好色网友触发的问题:“哲学与数学都是高智商精英的智力游戏,都不使用实证,何以功效截然相反?除了科学哲学外,探讨‘宇宙运行规律’与‘万物本质’的哲学无助甚至有害于于人们探索世界,而数学乃是人类探索客观世界的强大工具,这是为什么?”并夹杂着大量上不得台盘的“糙话”,乃是典型的网文。洁本把主题限于揭示辩证法的反动性,把无关部份一律删去,读上去要简明扼要得多,虽然失去了网文的风趣,但也没有效法中国文人装逼。建议有兴趣的读者忘掉那篇“糙文”,只看这篇文章足矣。

因为在糙文中大说了一通烂话,老芦的忧郁症似有好转模样。从明天起,我又要发愤著书去了。诸位玩好。等我忧郁症再度发作之时,再来与诸君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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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辩证法的复兴是思想史上的返祖现象


由以上论述可知,恩格斯在揭示“辩证法的两大规律”过程中,暴露了他对数学和自然科学惊人的无知与误解,以及令人瞠目结舌的错乱思维(如果不是蓄意诡辩的话)。杜林对辩证法的批评一点都不错,“混乱模糊”确实是它最突出的特点。

然而恩格斯对这致命缺陷非但懵然无觉,还豪情满怀地向全世界隆重推出“辩证法这一最高思维方式”,大言不惭的教导芸芸众生如何去认识宇宙运行规律:

  “要精确地描绘宇宙、宇宙的发展和人类的发展,以及这种发展在人们头脑中的反映,就只能用辩证的方法,只有经常注意产生和消失之间、前进的变化和后退的变化之间的普遍相互作用才能做到。”

全然没有意识到这教导本身就是为他无情讥笑的轻狂浅薄:

“近来在德国,天体演化学、自然哲学、政治学、经济学等等体系,雨后春笋般地生长起来。最蹩脚的哲学博士,甚至大学生,不动则已,一动至少就要创造一个完整的‘体系’。”

为什么一个连被他讥笑的大学生的水平都没有的人会如此豪情万丈?德意志民族的“体系病”是哪儿来的?这是黑格尔作的孽,恩格斯也承认了这一点:

“这时,和十八世纪的法国哲学一起并继它之后,近代德国哲学产生了,而且在黑格尔身上达到了顶峰。它的最大的功绩,就是恢复了辩证法这一最高思维方式。古希腊的哲学家都是天生的自发的辩证论者,他们中最博学的人物亚里士多德就已经研究了辩证思维的最主要的形式。而近代哲学虽然也有辩证法的卓越代表(例如笛卡尔和斯宾诺莎),却日益陷入(特别是由于英国的影响)所谓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十八世纪的法国人也几乎全都为这种思维方式支配,至少在他们的专门哲学的著作中是如此。”

而这种倒退被黑格尔逆转了:

“这种近代德国哲学在黑格尔的体系中达到了顶峰,在这个体系中,黑格尔第一次——这是他的巨大功绩——把整个自然的、历史的和精神的世界描写为一个过程,即把它描写为处在不断的运动、转变和发展中,并企图解释这种运动和发展的内在联系。从这个观点看来,人类的历史已经不再是乱七八糟的一堆统统应当被这时已经成熟了的哲学理性的法庭所唾弃并最好尽快被人遗忘的毫无意义的暴力行为,而是人类本身的发展过程,而思维的任务现在就在于通过一切迂回曲折的道路去探索这一过程的依次发展的阶段,并且透过一切表面的偶然性揭示这一过程的内在规律性。”

这就是说,人类的认识活动也经历了“否定之否定”的“螺旋式上升”过程:“古代朴素辩证法——形而上学——现代辩证法”,也就是黑格尔的“正题——反题——合题”。

恩格斯这话也不错,现代辩证法完全是一种返祖现象,但不是什么螺旋式上升而是螺旋式下降。因此,与恩格斯的预言相反,“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至今仍然是科学界使用的唯一思维方式。除了在政治权力粗暴干扰学术研究的国家,“辩证法这一最高思维方式”从未被科学界认同,遑论被科学家们用于研究工作。

辩证法在远古时代即已出现毫不足奇,甚至可以说是必然的。如所周知,哲学是人类最先出现的学科,甚至是远古唯一的学科,是人类对自然界和自身的最初的幼稚探索。远古缺乏探索自然界的手段,人类只能靠感官感知外界,靠推理去猜测外界的奥秘。这种原始手段必然导致“古代朴素的辩证法思想”产生,其特点是:

  一、“从整体上把握世界”,“见林不见木”。由于观察手段的限制,早期哲学家们都无视世界的细部,而是作全景式鸟瞰。除了少数例外,似乎都倾向于把自然界与人类视为一个整体。

  二、“从本质上把握世界”。古人从未想过必须深入事物内部去作实际探索,而是靠基于浅表整体观察的推理去探索世界的本质,把万物的本原归结于一些简单元素,诸如古印度的“地水火风”,中国的“阴阳五行”,“理与气”,古希腊赫拉克利特的“永恒的活火”,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等等,并总结出支配整个宇宙运行的基本规律来。

  三、这些“规律”的提出都与实证无关,哲学家们提出的“总体规律”都不是实验结果,他们也没想到过要去用实验求证,甚至没有意识到那些 “规律”不过是一堆主观猜测,武断认定。

  东西方的古代哲学都显示了上述特点,东西方都有“辩证法专家”:古希腊有赫拉克利特,中国有老庄。其最关键的相似点,是大家都在豪情万丈地制定一个支配整个宇宙运行的基本规律。这基本规律把人类与自然界一马勺捞进了进去,据说是同时支配两者的,用老子的话来说便是“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唯一的例外似乎只有中国古代的天才荀子(详见下)。

  现代人一望即知,古代哲人的努力不过是原始人的猜谜活动。尽管哲人们在打灯谜时显示出来的非凡智力令后人在千载后还钦佩无已,然而再聪明的猜谜也不过是猜谜,没有什么可持续发展性,也无法形成共识,原因很简单——没有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手段去揭示谜底。

令人惊讶的是,再聪明的古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亚里士多德不但豪情满怀地制定(不是发现,是制定)了地球的四种基本组成元素(亦即古印度的“地水火风”,两者吻合到惊人地步)以及外层空间的物质“以太”,而且规定了星球的形状,制定了从天体运动到地球上物体的一系列运动规律,却从未想到过该去验证验证他那些武断认定是否真是那么回事。

不仅如此,在中世纪后期,当西欧学者到东方穆斯林世界取经,再度发现古希腊文化,并把亚里士多德的著作翻译成拉丁文传回西欧后,所谓“亚里士多德主义”就此变成学术界的主旋律。学者们把他制定的“宇宙运行规律”当成演绎推理的大前提,推导出许多子定律来。他们探索自然界的方式,也就是我们已经在前文中看到的恩格斯采用的“举例证明”,亦即从一个先入为主的认定出发,去外界寻找与那认定相吻合的“自然情形”,把它们当作支持那个认定的证据。如同晚清大儒一样,他们把实验当成“奇技淫巧”,认为实验结果是不自然的人工产物,充其量只能揭示人为状态下的偶然的无足轻重的细微事实,无助于认识自然状态中的根本规律。如果他们发现了与他们的理论模型相凿枘的现象,便将其视为干扰其对那根本规律的认识的“怪物”。

从认识论的角度来看,古代哲人的共同毛病,是没有建立“主观”与“客观”的概念,不知道必须严格区分两者,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说教不过是主观创作产物,客观世界并不是你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因此,必须建立“真”与“非真”(true or untrue)的概念,所谓“真”,就是“主观认识符合客观实际”,而“非真”,就是“主观认识不符合客观实际”。为了能作这种判断,必须先找到检验主观认识是否符合客观的手段。换言之,人类必须发明一个“接榫”,通过它将主观世界与客观世界连接起来,使得自己的主观认识能被证明为“真”,而这种证明方式必须能为大众重复,这才能形成共识。

因为没能认识到这点,早期哲人对客观世界的探索都不能称为严格的认识活动,都是混猜一气。古希腊人与春秋战国时代中国古人的区别,只在于前者在猜谜活动中显示出了更高超的智力。不仅如此,西方人在文艺复兴以后就结束了这种蒙昧状态,而中国人则将这优秀传统一直保留到西学东渐。直到今天,这优秀传统仍然在很大程度上保留着,而马列哲学的昌行对此作出了巨大贡献。许多国人至今仍在热衷于通过“整体思维”寻找“总体规律”,鄙弃使用脚踏实地的西式分析法作出的无足轻重的细微发现,其态度与欧洲中世纪学者们有着惊人的相似。

首先打破这蒙昧状态的人是英国哲学家弗兰西斯•培根(1561—1626)。他的名言是:

“人类一直在努力用自己的概念构建一个世界,并从自己的大脑中获得所使用的一切原料。但是,如果他们不这么做,而是去考察经验与观察所得,他们就能将事实而不是观点用于推理,从而可能最终了解支配物质世界的规律。”

培根在此首次提出要区分 “事实” 与 “观点”(也就是“没有事实依据的声称”),是前者而不是后者,才是揭示客观规律的出发点。而且,正确的探索客观世界的办法不是演绎法,而是基于事实的归纳法。从事实出发,经过归纳推理,得出“公理”(Axiom),进而上升到“规律”(law)。

这就是所谓“经验主义”(Empiricism),它跟毛主席那伟大的哲学家批判的周总理的“经验主义”八万竿子打不着,正如那文盲土包子反对的“自由主义”与西方自由主义风马牛不相及一般。在我看来,经验主义的问世,是人类认识史上的翻天覆地的革命。没有它科学就不会问世,人类便只能永远把智能活动限于层出不穷的猜谜活动中,直到Nibiru撞上地球那天还乐此不疲,却到死也想不到先得去找到揭穿谜底的办法。

就这样,培根在所谓“自然哲学”中打入了一个巨大的楔子——实证,把它劈成两岔:能实证的变成科学,不能实证的仍然是哲学(“猜谜活动”的典雅说法)。他给欧洲的学者们留下了巨大的影响,引出了所谓的“科学革命”(Scientific Revolution)。在他之后,一大批科学家突然间冒了出来,其中最著名的是伽利略(其实他是培根的同代人,不过伽利略似乎没有专门从科学哲学的角度强调过实证的重要性,他的影响是实际贡献而非理论上的影响)、帕斯卡、牛顿、莱布尼兹等人。物理学挣破了笼统的“自然哲学”的胎膜,变成了独立的学科。

既然要实验,那当然只能采取“孤立片面静止”的“形而上学”手段,把研究对象化整为零,大卸八块。不但在战术上如此,在战略上也如此。科学家们认识到,靠“整体思维”是无法深入事物内部的,只能不断打入楔子,人为地把浑然一体的自然界分成不同领域:18世纪拉瓦锡的经典实验标志着近代化学的诞生,19世纪拉马克等人正式创立了生物学的名称……新的学科不断涌现,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认识也越来越深入,这“裂变反应”延续至今,越演越烈:新学科不断产生,越分越细。以致现代人习以为常,彻底忘记了所谓“不同领域”“不同学科”完全是人为划分出来的,正如病人意识不到所谓“内科”“外科”“五官科”等等是人为分工的结果。

“形而上学”猖獗,引出了人类认识的突飞猛进,但这不等于学者们真的见木不见林,忘记了所谓“整体观念”。相反,分析法的使用就是为了综合。1678年,牛顿发表了《论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首次将天体运动与地球上的物体运动用数学公式统一在一起,人们这才知道,原来支配星体运动与地球上苹果坠地的是同一套力学原理。从1824年到1857年,以迈尔、焦耳、亥姆霍兹为代表的一批科学家确立了能量守恒定律,把不同形式的“无机界的力”统一在共同的“能量”概念里。1828年,武勒发表《论尿素的人工合成》,首次证明所谓“有机物”也能人工合成,提示所谓“有机界”与“无机界”由共同的化学原理支配,颠覆了将有机世界与无机世界截然分开的“生命力论”。1859年,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出版,揭示了一切物种产生和发展的共同原理……在人类历史上,整个宇宙首次以井井有条的方式展现在人们面前。

黑格尔主义就是在这大背景下冒出来的逆流。与康德那种通才不同,他是个科盲,连恩格斯那种民科的水平都没有。他不但对自然科学一无所知,而且对科学哲学一无所知,连在他之前的培根、洛克、休谟等人的水平都没有,有的只是亚里士多德式的勇气。因此,他只看见科学界正刮“统一风”,科学家们忙着推出一个又一个的“根本规律”,把原来被认为是不同领域里的不同现象统一在共同的概念与共同的原理中,却看不见科学家们建立的新体系与亚里士多德人为制定的有个本质区别:它建立在实证基础上,是随时可以重复验证的。于是他便蠢蠢欲动,自己也要来建立一个更宏大更根本的体系了。他打造了一个乾坤一气袋,把整个宇宙包括自然界与人类社会一马勺捞进去,让“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万事万物都漂浮在他那紫金葫芦中。因为不懂科学哲学,他建立这个空前伟大的体系的方法,便仍然只能是中世纪以前的学者们的老套路,如培根早就抨击过的那样,“用自己的概念构建一个世界,并从自己的大脑中获得所使用的一切原料”,并开了“举例证明”的滥觞,引发了德意志民族的“体系病”,被肖弟子马恩发挥到登峰造极的地步。

  黑格尔的主张我在旧作中简略介绍过。在我看来,他的主张具有下列特点:1)可知论。与休谟和康德不同,他认为世界的本质是可以认识的,而那认识手段与实证无关,靠亚里士多德式的混猜一气足矣。2)一元论。整个宇宙,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类社会,都由一个共同的实质统一在一起,这个实质便是他所谓的“绝对精神”。3)必然论。如恩格斯说的那样,他把整个宇宙看成是一个过程,而这个过程是一个充满矛盾和否定的“辩证过程”。万事万物的变化发展看似偶然,其实都由一个内在的统一规律支配。偶然不过是必然的表现,而那必然便是“正题——反题——合题”的革命发展三部曲。4)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无论是自然界还是人类,最后都会达到“合题”的理想境界。

  大陆人应该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就是马恩的哲学,只需把那“绝对精神”置换为“物质”,把“正题反题合题”置换为“否定之否定”即可。港台华人也该一眼即能看出,黄仁宇的“大历史观”与唐德刚的“历史的长江三峡论”就是从黑格尔那儿趸来的。其要点是,人类的历史也是个必然过程,没有偶然事件,更不会因偶然因素改变进程,而是如自然界一样,受统一的“客观规律”的支配。各民族的命运早在冥冥之中注定,无论是白人黑人黄人,大家的归宿都是同一个。

您说这是不是比亚里士多德的体系还武断?得出这种宏大结论来,依据何在?就算是使用专挑支持个例、抹煞或无视无数反例的“举例证明”的文革专案组功夫,那例子也是过去时的,凭什么能预知未来?白让黑、马、恩活在科学昌明的19世纪,连两千多年前的荀子的水平都没有。荀子早就说过: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修道而不贰,则天不能祸。故水旱不能使之饥,寒暑不能使之疾,祆怪不能使之凶。本荒而用侈,则天不能使之富;养略而动罕,则天不能使之全;倍道而妄行,则天不能使之吉。故水旱未至而饥,寒暑未薄而疾,祆怪未至而凶--受时与治世同,而殃祸与治世异,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故明于天人之分,则可谓至人矣。”

这就是说,天行有常,人事无常(后一句是我替他补足的),要“明天人之分”,不要把天道与人事混在一起。确实如此,支配自然界的规律跟人类社会发展一点相干都没有,以自然界存在着一个客观规律的表像去类推人类社会也受客观规律的支配,完全是没有证据的豪断,实际上是一种文学比喻。这种事,咱们的董仲舒早在公元前两世纪就干过了,我看比黑、马、恩、黄、唐诸人的理论更高明:

  “臣谨案春秋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自非大亡道之世者,天尽欲扶持而全安之,事在强勉而已矣。”

  “天道之大者在阴阳。阳为德,阴为刑;刑主杀而德主生。是故阳常居大夏,而以生育养长为事;阴常居大冬,而积于空虚不用之处。以此见天之任德不任刑也。天使阳出布施于上而主岁功,使阴入伏于下而时出佐阳;阳不得阴之助,亦不能独成岁。终阳以成岁为名,此天意也。王者承天意以从事,故任德教而不任刑。刑者不可任以治世,犹阴之不可任以成岁也。为政而任刑,不顺于天,故先王莫之肯为也。”

  “册曰:「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善言古者必有验于今。」臣闻天者群物之祖也,故遍覆包函而无所殊,建日月风雨以和之,经阴阳寒暑以成之。故圣人法天而立道,亦溥爱而亡私,布德施仁以厚之,设谊立礼以导之。春者天之所以生也,仁者君之所以爱也;夏者天之所以长也,德者君之所以养也;霜者天之所以杀也,刑者君之所以罚也。繇此言之,天人之征,古今之道也。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质诸人情,参之于古,考之于今。故春秋之所讥,灾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恶,怪异之所施也。书邦家之过,兼灾异之变,以此见人之所为,其美恶之极,乃与天地流通而往来相应,此亦言天之一端也。”

  请看,这是何等完美的辩证法思想!这儿所谓“天”或“天道”,也就是后世说的“客观规律”,它是由“阴阳”两个对立统一的矛盾侧面组成的,其中的“阳”是事物产生的动因,而“阴”则是事物毁灭的原因,“阳”是“决定矛盾性质的主要方面”,而“阴”则是确保“阳”奏效的辅佐因素,两者缺一不可,和谐地统一在“天道”中,而人类必须自觉认识这客观规律,按客观规律办事就会成功,而违反客观规律就要自取灭亡。

这难道不是毛泽东那粗浅的“辩证法”?与黑马恩相对精致(只是对国人而言)的辩证法又有什么区别?无论是黑格尔主义,是马列毛的辩证法,还是董仲舒的天人合一论,其共同的致命缺陷是缺乏实证,完全是在肤浅观察的基础上作荒唐混乱的比附联想,使用简单归纳法得出“天道”或“客观规律”,再把这些向壁虚构出来的“规律”强加给客观世界。难道这也配称为学术?若是这些学说诞生在培根之前,那还可以理解,在那之后还要大规模勃兴,甚至流毒全球,那就绝对不可原谅了。

迄今所知的事实,严重挑战了(如果不是颠覆了的话)上述古今中外的辩证豪断的前提假设:

  自然界:

  没有一个放之宏微观而皆准的统一规律。支配宏观常速下的物体运动的规律既不适用于高速运动的物体,也不适用于微观量子世界。爱因斯坦想出了个相对论的框架把前两者套了进去,把经典力学揭示的客观规律当成了系统在宏观常速下的特例,却怎么也没能耐弄出个更大的框架来,把微观世界也套进去。统一场论直到他死都没能成功,直到现在似乎也没取得什么关键性突破。不仅如此,量子世界之复杂远远超出了原来的想象,以致据说不能用已知的一切自然现象去类比(诸如著名的卢瑟福的原子太阳系模型),只能用在人脑中无法形成具体意象的数学去表述。大千世界之复杂,岂是董黑马恩等人可以梦见的?哪有那么容易总结出来的“天道”?

  人类社会:

  1)没有任何证据提示历史是一个由客观规律事前规定好的必然过程的展开。迄今的人类历史上充满了偶然因素,这些偶然因素之后未必会隐藏着必然机制。最要命的是,这问题是不可解决的,因为毫无重复实证可能。任何寻找必然因素的活动都难免“画靶就箭”之讥。

  2)尽管如此,迄今已有的证据表明,荀子所说的“人定胜天”比“历史规律不可抗拒”更接近真实。人为因素常常决定历史的发展。比较中日在近代走过的不同道路,恐怕谁都能看出历史是精英模塑的,而精英是按照传统熔铸的反应定式行动的。由于“文化诱导型智障”,一部中国的近现代史,便是中国精英蠢动造成的持续倒退史,而这绝非由什么“天道”、“客观规律”或“历史潮流”预先决定。

  3)没有任何证据提示人类的生活方式可以统一,最终进到奉行统一的价值观的“大同世界”,已有的线索反倒在在提示其反面。

  4)社会科学中找不到类似自然科学中的“客观规律”,不管什么黑暗腐恶的社会设计,哪怕是赤柬那种种族灭绝社会,都能轰然启动并持续运转相当长的时间,这与工程技术设计完全不同,后者若违反了科学原理便无法运转,甚至不能启动。

  由此可见,支配自然界与人类社会发展的统一规律根本就不存在,黑马恩黄唐诸人是何等荒唐。这种认识论的返祖现象的勃兴及其破产,愈加彰显了培根的伟大——一切没有实证基础甚至没有实证可能的揭示宇宙奥秘的学说,都不过是混猜一气,鬼子说的“guesswork”。不管听上去是何等振振有词,头头是道,都与《西游记》、《封神演义》并无实质区别。

既然自然界与人类社会并不共享什么统一的规律,那逻辑结论就是,研究这种百科通吃的统一规律的哲学,统统都是胡诌。由黑格尔开创的现代辩证法完全是向壁虚构,是对文艺复兴以来欧洲发生的认识论上的革命的大规模反动,是人类历史上主观对客观的最大规模的暴烈强奸,对人类的认识活动起到了灾难性的干扰与破坏作用。如果现代国人还要心甘情愿受其蛊惑,那便是“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了。

作者:芦笛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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