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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儿与毛主席有关” （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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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帆
加入时间: 2009/09/12
文章: 105
经验值: 3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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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晨帆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这事儿与毛主席有关”
晨帆
（续上）
（三）一语成谶
当天我妈照例上班，湖北老太则一天不知去向。直到傍晚十分，我妈下班回来，隔壁才传来她风风火火回家的动静。闹到如此地步，我妈虽然满腹疑问，却也不敢找她理论，只能相信政府相信党了。
我爸的工作单位离家远，他一早出门，晚上回家才知道出事了。我爸性情耿直脾气急，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人，平时见不得冤枉之事，好打不平，听说湖北老太无故以如此下流手段欺上门来，顿时火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哪里按捺得住，晚饭也不吃，就要去讨个说法。
他的脸象罩了一层严霜，站在湖北老太的家门口，请湖北夫妇出来回话。空气十分紧张。不知慑于我爸的威严，还是自知理亏，里面始终没有回应。我爸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就地发作起来，他怒斥其陷害良善，行为卑劣下流，心地阴险肮脏，端的是字字铿锵，句句有力。
当晚，浙江老太对我妈说，做下这般下作之事，又遭此痛骂，这对湖北夫妇以后再也无法在街坊露脸了。这番话其实预示了什么，可当时谁也没有多想。我爸那一通排山倒海的痛骂，除了泄一时之愤，实在于事无补。此事如此突兀，哪能没有原因呢？当然，此乃后话，人在激愤中，理智往往让位于情绪，何况我爸那火爆脾气。
第二天是周末。我的父母照常上班，我和小姐姐守家。我们还没有从昨天发生的一切缓过神来，更大的恐惧已然等待着我们并迅速吞噬了我们。
上午１０点左右，隔壁楼上传来了沙哑的老男人的声音：“救命啊，救命啊 …… ” ，那是湖北老头的叫喊声，声音恐怖，绝望，凄凉。邻居们闻讯而来，在七七八八的嘈杂声中，我们姐弟俩终于明白，湖北老太喝下了大量的敌敌畏。可怜的老太在救护车的呼啸声中，被送往医院。下午５点左右，消息传来，老太太已经走了。享年七十二岁，那算命先生果然一语成谶。
以后几天，在好事者们的不懈努力下，五花八门的谣言播散开来。那些耸人听闻的细节，使身处台风中心的我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我们意识到那传说中的主角正是自己时，不能不叹服国人的杰出的想象力。
不久，当地公安局派员来我家，出示了拘留证，众目睽睽下，将我妈带走了。这一来，似乎坐实了我妈殴人于先，逼人致死于后的街头传闻，真所谓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妈妈无辜进了公安局是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事。监狱里的人，不是牛鬼蛇神，阶级敌人，就是打砸抢的暴徒，这些人离我们太遥远了，与老实本分的妈妈是八竿子也打不着。原来安安分分过日子的人，也会进公安局。我幼小的心灵中第一次对党和政府不冤枉一个好人，不放过一个坏人的神话怀疑起来。妈妈从头至尾是无辜的，她是完完全全的受害人呀。如果一定要追究责任，我爸或许还沾点边，至少他结结实实地骂了那湖北老太。不过，那也是她无端恶意陷害在先呀！
街上的谣言越传越玄，咬啮着我幼小的灵魂，指指点点的人们，在我家周围筑起了一张无形的网，我那脆弱的神经，张力已达极限。我和我的姐姐们还没有离开过妈妈。那些天，生活上的不便是不难想象的，但比起来，还不是最烦人的，真正折磨人的是等待政府的调查结果和处理决定。而心慌意乱之余，我们实在纳闷，是什么原因，使和蔼可亲的湖北老太，突然变成了如此疯狂的魔鬼。
（四）真相大白
漫长的几星期过去了，真相渐渐浮出水面，但是，福尔摩斯并不是我们寄予厚望的傲慢的民警们，而是隔壁那瘦小的浙江老太。
那浙江老太十分清楚我家和湖北夫妇关系和睦，她对此飞来横祸的诧异程度不比我家小。为此，她契而不舍地以自己的方式去探索事件的真相。我们至今不知道这个平凡无奇的老人如何挖掘到了悲剧的内幕。当她揭示谜底时，没有透露发现的过程，显然，她有她的顾虑，我家也没有追问。对于她，我的家人只有感激，哪能强人所难。
那天晚上，浙江老太的第一句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事儿与毛主席有关！” ，她十分肯定地说。
不难想象，此话听得人人云山霧罩。如果老太不是熟悉的人，谁都会以为她在恶作剧，或大脑皮层出了严重故障。而事实上，这些都在第一时间排除了。其时，我恨不得再生出一对耳朵听她的下文。老太接下来的一番话果然为我们理出了头绪，事情的来龙去脉终于有了交代。
此事说来话长。
我家祖居江南某省的一个村庄，举家迁入城市后，与老家的乡亲仍然来往密切。那时人民公社号称金光大道路一条，却搞得广大农村物资匮乏，家家揭不开锅，连鱼米之乡也难于幸免。但有头脑灵活者，城乡两头来回倒腾香烟，火柴，肥皂，布匹等民生用品，小本经营，改善生活。当时这类小商小贩属于非法活动，罪名曰投机倒把。老家的一些小贩来到我们这个城市时，便在我家落脚。我父母重乡情，虽然心下惴惴，终不忍让乡亲吃闭门羹。老乡们大包小包，鬼鬼祟祟，一来二去地引起了居委会立功心切的积极分子们的高度警惕，这些婆娘们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阶级斗争的嗅觉却着实了得。
一天下午，一位老乡背着包裹前脚进屋，二位积极分子后脚跟进。其中一位酷似鲁迅先生描写的老豆腐西施，头脚十分细小，中盘极度发达，她一手插腰，一手指指点点，活脱脱一把会蠕动的水壶，满打满算要抓现行。岂料打开包裹后，里面除了随身衣物，只有一些土产。我妈见状忍不住重重挖苦了她们几句，积极分子们下不了台，悻悻而去。这种老女人丢了脸，那还了得，血海深仇算是结下了。
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出事的前二天，湖北老太在水龙头下洗菜。或许出水太慢，老太翻来复去地洗个没完。他的老伴见了，嘀咕起来：“人总是要死的，毛主席也要死的，犯得上这么洗菜吗？” 这一说不打紧，把湖北老太吓得当场老脸失色，灵魂出窍。
当时，我那带着红卫兵臂章的姐姐低着头，哼着战地新歌在另一边洗衣服。她没有注意老两口的对话，压根没有听到老头那催命的嘀咕，以至于浙江老太揭开真相时，她既委屈，又莫名其妙，半天也没回过神来，此乃后话。
湖北老太认定身为红卫兵的我姐听到了老头诅咒红太阳的“极端反动言论”，而她偏偏不动声色，更加深了老太的怀疑和不祥的念头，她顿感算命仙生遥指的末日果然逼近了。
于是，湖北老太如热窝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俗话说，病急乱投医，不知怎么地，老太鬼使神差般地找上了豆腐西施哭诉。那怨毒四溅的老巫婆哪肯放过这个见缝下蛆的机会。她（或许还有其他积极分子）不断地晓以利害，不厌其烦地说明我姐和我家不会放过立功的机会，大难临头了，你死我活，血溅沙场的时候到了。这番推波助澜，火上加油，生生把可怜的文盲老太牢牢地绑上了战车，推向了不归路。那老太双眼喷血，磨刀霍霍，准备与我家拼个玉石俱焚时，我的家人还完全蒙在鼓里呢。
于是，悲剧的帷幕不可避免地拉开了。
（五）后记
五十多天后，我妈释放回家。公安局告诉我们，那不是坐牢，是保护措施。似乎为了证实这一点，他们免去了我妈的伙食费。听起来，政府已经认定，我妈和我家是完全无辜了的。可奇怪的是，派出所责成我家交付老太死后的尸体防腐费。
其实，对于那可怜的湖北老太，我的家人同情远远大于憎恨，尽管她给我们带来了可怕的灾难。凭以前的交情，承担防腐费是不成问题的，只是当局的说法和处理，含含糊糊，语焉不详，似乎搞清事实是次要的，大家和谐就好。看来，他们早在二十世纪先帝的眼皮底下已经身体力行二十一世纪胡总的先进理念了。那豆腐西施有幸在三十多年前预支并享受了胡哥今天的河蟹支票。这把游动的水壶，在一手导演了惨烈的血案后，照样得得瑟瑟地做她的积极分子。
这场悲剧后，湖北老太的老伴开始了孤苦伶仃，形单影只的生活。我常常听到他一声声地叹息，佝偻着身子从门口走过，那笑眯眯的菩萨脸早已一去不复返。有一次，我试图接近他，可那愤怒而扭曲的脸，看起来很是狰狞，令带着红领巾的我，倒抽一口冷气。不久后，他就含恨默默地去见她的老伴了。
大学毕业后，我曾去湖北搞项目，再次听到久违的湖北话，竟直打寒噤。我们江南话相对低调，细腻，委婉；湖北话热烈，粗犷，直白，后者似乎离凄凉，无奈的感觉更远些，而对我来说，则刚好相反 ……
作者：晨帆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上一次由晨帆于2009-9-17 周四, 上午10:18修改，总共修改了1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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