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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莱顿见到的普利高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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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章师爷
[个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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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9/08/25
文章: 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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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断章师爷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我在莱顿见到的普利高津
断章师爷
那还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在爱丁堡已熬了两年博士寒窗。那年六月底，我随导师温教授去荷兰参加纪念范特霍夫（Jacobus Henricus van 't Hoff）定律100周年讨论会。会议在范特霍夫的母校莱顿大学举行。莱顿位于古老的莱茵河支流，是一个幽静漂亮，古色古香的小城，也是著名画家伦勃朗的出生地。
在大会接待处办理好报到手续后，我在会议日程安排表上看到伊利雅•罗曼诺维奇•普利高津的名字，他出席热力学和统计力学组。温教授和我分在材料和表面组。我在国内时就得知普利高津因为创立耗散结构理论，被誉为现代热力学的奠基人，他也因此荣膺1977年诺贝尔化学奖。得知普利高津也来参加这次会议，心里有种莫名其妙的激动，很想一睹大师风采。查了一下普利高津的演讲时间，我正好有空。于是我和温教授商量说想去听普利高津的演讲，他说只要不影响你自己做的报告，随你去听谁的演讲都无所谓。
翌日早晨我和温教授在餐厅用膳时，走进来好几个人，边说边笑，十分热闹。走过我们桌边时，内中一位老先生对温教授微笑示意，温教授也点头回应。等他们就坐后，温教授悄悄对我说，刚才的那位老人就是普利高津。我也顾不及礼貌了，忙扭转头去看他。当时，普利高津六十多岁，身材微胖，精神健旺，卷曲的花白头发，修剪得很短，脸形看上去有些象中东一带的阿拉伯人。和他同桌的是两位女士，老年的那位一脸和气相，另一位大约三十来岁；边上两桌坐的是和他一起进餐厅的人。
上午，在东道主陪同下，所有的与会者去参观以Onnes 命名的低温实验室。普利高津和一行人在Onnes那台利用液氦将金和铂冷却到4.3K的制冷机面前驻足观看，一面饶有兴趣地说着。我走过他们旁边时，有意地放慢脚步，好奇地想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们讨论的既不是Onnes发现的超导现象，也不是他本人研究的非平衡体系，而是涅克拉索夫的诗。
当天下午三时许，我按图索骥寻到热力学和统计力学组的会议室时，普利高津的演讲已经开始了。会议室里坐满了听众，看得出其中大部分是青年学生，我匆匆地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就座。普利高津的英语说得很流利，但是带有明显的法语口音。他演讲的内容是自组织现象和非平衡体系。他的介绍以讲述为主，黑板上疏疏朗朗地写了三、四个式子，我依稀记得的就是Onsager的倒易矩阵和几个用Dirac bracket表示的变分算符。演讲过程中用幻灯放映机插放了很多十分奇妙的图片，包括各种蚁群列阵、蜜蜂筑巢、光波相干的彩色照片。尤其是一组液体表面的显微相片，根据相片底部记载的拍摄时间，可以清晰地观察到随着温度的增加液体颗粒由完全无序逐渐转变为各式各样规则的运动图谱，引起满堂的啧啧赞赏声。
正当听众全神贯注地聆听普利高津精彩的演讲时，突然slide卡壳了，无论他怎样揿按钮，就是停在那儿不动。从前排走上去一位热心的听众，自告奋勇地帮普利高津排除故障。他手脚麻利地查看了一阵，干得满头大汗，却无济于事，那张幻灯片仍然一动不动地僵死在那儿。主持会议的人见状，赶紧转身出去，不久进来两个工人，推来一台新的机器，很快安装完毕。于是，普利高津继续讲下去。工人安装时，普利高津面带微笑地站在讲台边上，嘴里轻轻咕哝了一句什么，整个会场轰地一声笑开了。他说的是“这一来，又从有序转变为无序了。”
第三天会议结束。当天晚上，东道主招待大家乘坐一条精致的游轮，沿着城外的古老运河缓缓行驶。莱顿的夏天，景色如画，两岸是高高的的吊桥和风车，就象一幅没有尽头的荷兰风情长卷。坐在白色的躺椅上，懒洋洋地沉浸在落日的金色余晖中，真是心旷神怡。在我的正前方，普利高津微微俯身靠在栏杆上观赏沿河景色。他的旁边还是那两位女士相伴，年轻的那位身材颀长，戴着一付墨镜，相当耀眼。尽管我身上具备了一切小人物的弱点，却还识得眉高眼低，克制住走上去与普利高津合影留念的冲动。我知道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去“礼请合影”实在太小家子气，何况人家边上还有两位女眷呢!
我办公室所在的走廊斜对面原来是巴教授的办公室，他是普利高津在自由大学时的入室弟子，正宗的布鲁塞尔学派成员。巴教授退休前曾去中国讲学，带回来一个人体经络模型和一本《黄帝内经》。一次和巴教授喝咖啡时，我说起“普利高津的英语听起来带有法语的口音。” 他说：“普利高津的法语听起来还带有弗莱芒口音呢!”
哲人其萎，普利高津离开这个世界已快六年了。普利高津先生，天国里的您仍然在追问时间吗？
作者：断章师爷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上一次由断章师爷于2010-7-22 周四, 下午1:42修改，总共修改了1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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