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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1945年---1949年在中国东北到底发生了些什么?(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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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1945年---1949年在中国东北到底发生了些什么?(1)   
所跟贴 续二 -- 芦笛 - (11648 Byte) 2009-1-24 周六, 上午2:46 (400 reads)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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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3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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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续三 (418 reads)      时间: 2009-1-24 周六, 上午2:47

作者:芦笛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沈阳的繁华梦
别矣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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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长春,春雪未溶,大房身机场四周,白茫茫一片,远处隐隐有炮声。

在雪地上,约有四十几个人,在等候着飞机,其中大约有三分之一是当选不久的国民大会代表,三分之二是经政府核准撤退的官员,新闻记者,仅有笔者一人,当时 的大房身机场,已在共匪军队的大炮射程之内。军用连输机落地后,需要立即起飞。我们这批候机的人,每个人面部的表情,都有些焦虑不安。生怕就在我们等候飞 机的这段期间,飞来炮弹,或者匪军突然向机场进攻。因为空军方面的人员告诉我们,这是最后飞来长春的专机,而且机场的安全不能保险。

一架C46军用机,终于落地,大家候机的时间,已经超过两小时。飞机停留不到十几分钟,即凌空起飞,在长春城的屋脊上,绕飞一周,可以看到“溥仪皇宫”的黄琉璃瓦,在阳光照射之下,正闪耀着光华。

在飞机上,默默的告别这座饱经忧患的名城,心中有着无限感慨,在两年多的日子里,在兵荒马乱中,日子显得特别长。但在当时很有再度回去的信心。就好像第一次撤退时一样。没想到离开长春后,一转眼间二十四年过去了,而且“遥遥无归期”。

我很怀念,大同公园湖边的细柳,还有落雪的日子,把车子开到南岭的大学区。在长春大学和青年训导班授课时的情形。那些年轻人的苹果脸,脸上充满青春的希望 与笑容。以及中正日报的那座白楼,冬天坐在暖气包上,看窗外大雪纷飞。还有更美的是坐在马车上,听马车夫用脚踏车铃的声音。车轮带走一片薄雪,在马车的旁 边飞舞,像一层薄纱。

在长春两年多,像似在“政治舞台”上,看了几幕戏剧,演出的人物,包括熊式辉将军,董彦平将军,苏俄的红军元帅马林诺夫斯基,和他的参谋长特洛曾科将军, 还有孙立人将军,粱华盛将军……那里的“晚会”,“迎官号”,心地纯朴而善良的小市民,派系倾轧而互不相容的党务工作人员……那是一场悲剧,一件历史上的 悲剧。不过我在最后一幕“落幕”以前,先离开那里。

近年来常常作梦,梦见苏俄红军的刺刀,指向自己的胸口,梦见雪地上吹口哨的夜行人,枯树枝上,结满了霜雪的公园,以及一群年轻人在玄黄的电灯下,讨论国家前途的影子。许多背景,都是长春城。那些梦中,自然少不了我自己,和自己的影子。


田园寥落干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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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长春飞回沈阳后的第三天,我自军方借了一辆吉普车,回到我六岁到十二岁那段日子所生长的家园。探视父亲和二哥,以及为母亲上坟。因为那时国军已收复了我的故乡,防守那个地区的正是罗友伦将军所部的二○七师。

十多年了,背井离乡,在外面流浪,当吉普车开进村庄的山神庙前,第一次懂得了,并且感受到“近乡情怯”这四个字的意义。

依照我们山东老家的规矩,游子归来,进入村庄,必须下车步行,看见村庄的父老,都要行礼。所以在车子进入村口后,我就徐徐步行。辽南地区的三月,春雪初溶,刚刚解冻,农村里的人,正开始用大车“送粪”—把天然肥料,自家中的粪堆,送到田里。

我家的村庄,有百分之六十以上人家,来自山东,村东有个山东坟—山东人客死在外的公墓。到春天青草发芽的季节,山东坟上的毛姑杜花首先开放,接着出土的是 小根菜。吉普车停在我家的石头墙外,父亲和二哥,觉得我回来得太突然,尤其责备我不该着军装和坐车回来。父亲是一个刚强的人,我童年时从未看见他落泪,但 我这次回来,他流泪了,二哥则表现出既惊且喜。

我回家的第一件事,是打了纸钱,拿了壶酒,到后园的白杨树下,母亲的坟前,焚化纸钱,并且痛哭了一场。然后二哥陪我看了母亲墓旁的几株老树,刚刚搭起来的 葡萄架,那口老井,石头围墙,后园中的柴草堆。西厢房中的粮仓。一切都没有多大改变,只是正房中的陈设比从前简单了,祖先龛前的锡器蜡台,也收藏起来了! 我的几个侄儿侄女,像看见陌生人似的看我。但不久他和她们,都高兴极了!

父亲从米仓下面,取出收藏很久的高粱酒,杀了只鸡,那是我回家后的第一次晚餐。第一次全家团聚。父亲说:十几年来,每年过年时,就只少我,特别是在动乱 中,不知道我是否还活在人间。然后哥哥告诉我一些共匪军队,占据我们村庄以后,我家被斗争的情形,以及国军收复后,邻居再把分去的东西,送还我家的故事。 我家的长工老沙仍旧在继续工作,在共匪斗争我家时,他“阳奉阴违”,替我们通风报信。

村庄中,有很多人家毁于炮火,很多人家的男孩子,在共匪撤退时,被裹胁而去,过去一个小康的村庄,已经破落不堪,那真是“田园寥落干戈后”的景象。二哥仿 佛有说不完的话要告诉我,譬如张家的大叔死了已经两年,李铁匠上午还好好的,下午突然过世。……第一天晚上,躺在火烧的“坑上”,几乎“聊天”到天 亮。 [size=-2]自由中国论坛 www.zyzg.us



父亲反对做新闻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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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家的第二天,父亲提出警告:“三百六十行,样样都可做,就是不可以做新闻记者”。他的理论是,新闻记者不是我们这种“半耕半读”准“书香门第”的人家 所应做的职业。在父亲的脑海中,新闻记者都是一些“造谣生事”的人,和不务正业的人所做的职业。有人得罪了他,就会用报纸揭人隐私。他对新闻记者这一行 业,可以说是深恶痛绝。但父亲同意我在大学教书,他认为那是最正当的行业。可惜廿多年来,我仅听了父亲一半的话,而且做记者成为我的本行,教书则变成了副 业。他老人家如果现在还在的话,将仍会保存着在报馆里做事的人,离不开设赌抽头、吸鸦片烟、敲竹杠、养成一身坏习惯……那些“集罪恶于一身”的观念。

我在家里住了两天两夜,看了我家亲戚,也会晤了童年时代的游伴。虽然时间很短,但却是十分快乐。我和童年的游伴们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去寻找儿时的旧事。 我们重游南山、和西山,在日俄战争时的战壕中,找我们过去走过的脚印。闲话在那一道战壕中,扒得铅弹子最多—日俄战争时之大炮中,满装铅弹,炮弹开花后, 铅弹子即散开伤人。战后数十年,农人仍在山中捡铅弹子出售—我和游伴们,敲着山神庙前的古钟,也回忆童年放暑假时,赶看牛群,打着响鞭,在夕阳西下时,所 做的“牧童鞭影乱斜阳”的旧事。

我们穿过还没有长叶子的柳树林、桃花林、踏着白杨树的叶子,闲话农村生活。我们经过刚刚解冻的小溪流,去看山梨红树!那恐怕是我过去的半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被清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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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在我家居的两天中,详细讲了我家被清算以及村人摔死一个共匪“团级干部”的故事。那就是几个月以前的故事。因为我家是那个村庄中的“小地主”,虽然仅 有房屋九间,却也整洁,所以共匪的“团部”就设在我家中,共匪的一个“团指战员”也住在我家中。最初一个月,他们叔叔伯伯的叫个满甜,士兵们也打扫院子, 打扫得干干净净。但一个半月以后。开始打锣,“扭秧歌”和清算斗争。于是那匪干告诉我二哥:因为我家有读过大学的学生,而且有田地在百亩以上,是不折不扣 的“地主阶级”,他劝我二哥:要自己打锣,自己带上纸帽子,在门前大呼:“我是开明的地主,自愿把东西分给邻人”二哥当然照着他的话去做,鸣锣高喊。邻居 的人,包括我们的亲戚,群来我家把东西分得一干二净。不过一个曲姓邻居。看到我们家的一些玉器,包括大伯父的玛瑙鼻烟壶等,偷偷的交给二哥收藏。一场瓜 分,在一个下午就办理完毕,当然粮仓也被打开,粮食被人用麻袋和布袋装走。不过在半个月后,国军的二○七师收复我们的村庄时,被分去的东西,一样不少,全 由邻人送回。彼此间也没有什么误会。二哥说:住在我家的那个共匪“团指战员”,在撤退时,被国军的炮弹炸伤了一条腿,许多匪兵也负伤,村人被征去做担架。 有两人抬的就是那个“团长”。抬“团长”的人,虽然口喊着,大家要轻抬轻放,不要伤了“团长”,但当四顾无人时,却狠狠的巅了几巅,摔死了那个团长。用以 报复他的嘴甜心苦、清算斗争的仇恨。


当夏天到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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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在第二天夜里,又和我长谈到午夜,闲话十多年来家中的遭遇。依照他的判断,共匪不可能在农村生根,但他也知道,政府的接收人员,很不争气。

那一晚,二哥谈得疲倦后睡着了!而我却难于入梦,我又想到童年时代,当夏天到来时,我家点着艾蒿薰蚊子,我和二哥睡在庭院中的大车上,点数着天上的星星, 让夏天的露水浸湿短衣裤。到秋天,在明月当空之夜,老牛套上石头滚子,压着大豆的壳,用“连紧”—打谷壳之物,中有一轴—拍打拍打的击着豆壳,间以山歌唱 和,那种农家的乐趣,以后将会少见了!

那次回家,使我感到父亲确是老了!他一生中辛勤所得,省吃俭用的积蓄,怕是保不住了!因为国军防守的是城市而不是乡村。当我离开家时。我建议他便宜些卖掉土地,搬进城里去住,他却表示了,他自下关东后,用自己的血汗,所创造的家业,至死不离寸步。

当然,在第三天,父亲和哥哥又用眼泪送我离开家园,那情形现在想来,犹似昨日。谁又会想到,一转眼间,又已二十四年?


繁华的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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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沈阳后,现任立法委员王常裕先生所主持的“东北公报”,邀我做副总编辑兼采访主任。东北公报的财务情况不好,工作人员也意兴阑珊,我住在报社,每天 吃窝头、豆腐、高粱米饭,晚间有时还要帮助总编辑看大样,工作重而待遇低,而且印刷也差。当时沈阳销路最好的报纸是“东北民报”和由“中苏日报”改名的“ 中央日报”,其次是“新报”和“和平日报”,记者阵容,也以“东北民报”最坚强。“东北公报”的记者,外出采访,不大受人重视。在那里我仅作了三周,便悄 然退却,到“新报”作采访副主任,当时的采访主任是刘兴武,一个月后,刘兴武调任经理,我则接充采访主任。

“新报”的社长是四川籍的徐露放,他年轻干练,作事颇有魄力,白天他坐在经理部处理业务,晚间则又坐到编辑部办公。他常常比较新闻,并在报纸上打红圈。

“新报”是青年军二○七师经营的报纸,但是军方却不加干预。“新报”有一个特色,是重视读者投书,对于贪官污吏的抨击,不遗余力。每天大约有四栏地位的横 栏,刊载读者意见。我在这个报社工作得很愉快,当时每天下午必到剿匪总部的记者接待室和同业碰面,其中碰面最多的是“中央日报”的采访主任袁笑星,“东北 民报”的采访主任朱澍,“和平日报”的采访主任陈骥彤,剿匪总部的发言人是雷锡祺参谋。雷参谋每天下午三时,一定坐在记者接待室等候记者,有军事情况时, 就发布新闻,没有“战报”,就和同业聊天。那时候,军事新闻没有什么竞争,仅是大家写稿时的写法不同。因为没有较多的新闻竞争,所以大家相处得十分融洽。 尽管那时的辽南军情很紧张,但沈阳城内依然是歌舞升平的世界,是一个繁华世界。连我们这批记者也没有“大风暴”将要到来的感觉。但政治上的腐化,越来越 深,物价一天天在高涨,军队也常有扰民的行为,东北大学的学生,常闹学潮,那里面自然有匪谍渗透,鼓动学生的情绪。

我在“新报”工作时,卫立煌将军已经接任剿匪总司令两个多月。卫立煌个子不高,他喜欢穿长筒黄色马靴,并带上刺马钉,但他不大接见新闻记者。他是一个很平庸的人。要他应付东北的非常局面,自然远不及他的前任陈辞修将军。

卫立煌坐镇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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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立煌自三十七年二月一日到任后不久,共匪就报以颜色,来围攻沈阳,旧历年除夕。他下令枪决了一个擅自撤离阵地的师长,才稳住了局面。

卫立煌有一个类似新闻记者的习惯,上午在家中休息,下午到总部办公,夜里十二时左右,在官邸接见客人。卫立煌到任后的第九天,辽阳失守,第廿一天国军撤离鞍山,但他很能沉得住气,新闻界人士称之为“福将”,因为他过去剿匪期间,曾打过几次胜仗。

三十七年二月间,中央发表了王铁汉将军担任辽宁省政府主席,董彦平将军任安东省政府主席,徐良接替刘翰东担任辽北省政府主席。

也就在那一个时期,中央开始考虑到组织地方武力,因而在二月廿七日国民政府的“国务会议”,通过了由中央拨款,增加地方武力案。但为时已嫌迟缓。因为那个 案子,主要的对象,是在东北组织地方武力,而东北的地方青壮,已为林彪的第四野战军裹胁而去。同时张学良的弟弟张学思打着“东北民主联军”的旗号,在辽南 各地蠢动,所谓“民主联军”,实际就是共匪的部队。共匪是利用东北年老一代,对张作霖的怀念,委派张学思作“民主联军”的司令员,目的不外是共匪的统战的 一部份。张学思的部队似乎和国军没打过硬仗,他们只是在乡村贴布告,给东北人民一个错觉,认为东北军在张学思的率领下回来了!,也就在同一时期,杜聿明向 中央建议,应起用东北宿将,返回东北,因而四月廿二日中央发表张作相为东北政务委员会主任委员,马占山将军为东北挺进军总司令。

张作相和马占山在当时虽然都想有一番作为,但对整个东北腐烂的局面,已无能为力。同时由于卫立煌要自兼政务委员会主任委员,所以张作相实际上并未到差。至于组织地方武力、游击部队,也没有什么成效。

坐镇沈阳的卫立煌将军,所接到的报告,大都是请求援军,以及各大据点的相继失守。那时我们剿匪总部所发布的新闻,依然是抗战时期的老套,称“撤退”为“转进”。而且常向中央虚报军倩,伪造捷音。


王铁汉主席的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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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北情势,日趋糜烂的情形下,在沈阳最有作为的,则是辽宁省主席王铁汉将军。王铁汉任省主席那一年,仅四十三岁,他是一位学养都好的军事家,在九一八事 变时,他正担任第六二○团团长防守北大营与日本军队作战。以后并应邀在国联的李顿调查团作证。这位陆军大学出身的将军,在出任辽宁省主席之前,做过第一绥 靖区司令官,三十六年九月他率领四十九军自江南返回东北,参加锦西战役。三十七年一月又调充沈阳防守区司令官,指挥第六军和四十九军,以及暂编五十五、五 十七两师。他一向不赞同军人办报纸,设学校,所以他做了辽宁省府主席以后,省府也没有办一份机关报。他就任主席时,立志要把辽宁省从破坏散乱中整理起来, 期能对东北大局,有些补救。所以他尽量整饬政治风气,打破人情政治,起用了许多新人,推行新政,并制定“以工代赈”条例,解决难民的生活,并且主张“剿匪 工作,应军民合作”,那时候河北省的新城县,有一套新的剿匪办法,他就派了民政厅长张式纶到河北去考察。可惜的是卫立煌因循敷衍,王铁汉的许多构想,都未 能实现。

王铁汉在辽宁省主席任内,奉行“公廉”两字,他要求同僚们四件事,第一是诚实,第二是效率,第三是重视舆论,第四是争取民心。

他和新闻记者们聊天时,常常提出:军政领导人物,最重要的是能用人,并且要能用学问能力比自己强的人。他所用的人成功,也就是自己的成功。他认为军事、政治的领导人物,最忌讳的事,是胸襟狭窄,气度小和眼光短,喜欢用能力不超过自己的人,深恐怕所用的人,不好驾驭。

在沈阳那个动乱的地力,在那个可以混水摸鱼的时代,王铁汉将军,确实做到了不要钱,也不为自己打算的守则。同时他肯用心思索问题和研究问题,对省政事务,也不大“下条子”表示他的权威。更难得的是位天天抽出一点时间读书,补充他的精神营养。


不在混水中摸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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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于斯闻记者,是被动的友善,尊重记者,而不利用记者。他家里没有官僚习气,而且自己接听电话,有记者去看他时,随时接见。答覆问题,简洁中肯,从不使用官场中所常用的打“太极拳”方式。

他是生长在忧患中的人,在大时代的洪炉中经过陶冶,多少年来,从不自原则上撤退。我在沈阳做记者的那段时间,几乎每周都和他有着接触。我看见过,他在家中 吃高粱米稀饭,青菜豆腐,也看到他对国事的焦虑。以及有胆识和抱负,而不能施展的痛苦。他是我的采访对象中,极少数的清廉和有所作为的政府官员之一。

当时我常常在想,假如政府派到东北的接收大员,人人能像王铁汉,局面也许不会坏到后来不可收拾的地步。

此外我也极欣赏辽中县县长陆登的操守,因为他在辽中撤守时,把整整两麻袋东北流通券,交还给省府。那是当时省府拨给他就地买粮的钱,在辽中撤守时,他不交回那笔钱,不会有人知道,更何况在战乱中,他可以用任何一个理由,吞没那笔款子。

我特别要提出这件事的原因,是因为陆登在缴回两麻袋现款那天,我正在省府采访,刚好给我碰到了,并且替他发了一条“花边新闻”。

我做了二十五年新闻记者。在过去这段悠长的岁月中,就是愿意和清廉的官员接触,例如我在台北看到田炯锦的衬衣打补丁,余井塘家中的破藤椅,谷正纲家中孩子 睡的上下铺,王任远把有人送给他的礼物退还,沈之岳的儿子结婚时,不发一张请帖,连省主席陈大庆送的一件衣料,做为他儿子结婚的贺礼,也原封不动的退回 去,宁肯在第二天亲去陈府致歉。李焕领一家六七口人,到小饭馆吃饭,全家仅吃了八十几元钱。凡是这些清廉的官员,我都从内心中,对他们肃然起敬。

近年来我渐渐领悟到,东北之失,甚至大陆之失,原因之一是失败在“文官要钱,武官怕死”这八个字上。当然在政策上的错误,和匪谍的渗透,也是大陆之失的重要原因。


在“新报”工作的日子
____________________

我在沈阳“新报”工作,一直很受社长徐露放的重视,他认为我的表现不差,只是脾气大些。因此他常劝我在修养上,多下些工夫。由于他的重视,因而上海“大公 报”的驻东北特派员张高峰撤回关内后,该报的负责人胡政之写信给徐露放,要他在现地物色一位驻沈阳的记者时,徐露放就推荐我为上海“大公报”发电报和写通 讯。当时的上海“大公报”和天津“大公报”,重庆“大公报”,都是属于国民党政学系的系统。是支持政府的报纸。后来胡政之先生逝世,才给王芸生抓到手里, 带着报纸向共匪投降。共匪窃据大陆后,上海“大公报”和重庆“大公报”关闭,仅剩下天津的“大公报”和香港的“大公报”,十足的成为“匪报”。不过在共匪 文化大革命时,迁到北平出版的天津“大公报”,也被共匪封闭了!因此人们相信,假如胡政之和张季鸾先生还在的话,各地的大公报,都不致变节投匪,而且也必 然是一张支持政府反共的报纸。

我兼任上海“大公报”驻沈阳的记者后,就搬到“大公报”和上海“申报”合用的办事处去住。那是军方在接收初期,分配给两家上海报纸的办事处。是一栋高级洋 房,在旧“日本租界地”内。内部的设备也很讲究。在办事处中,我和“申报”特派员韩清涛先生合用了一个送稿的工友,一个厨子,有新闻时,我们交换消息,仅 写法不同。不过在不久,上海“大公报”的责备来了,他的责备方法是,由地方组编辑张蓬舟先生写信,称道我的电报发得得体,通讯写得也好,仅是不希望和“申 报”雷同。从那以后,张蓬舟天天寄一份“申报”和“大公报”有关沈阳专电部份的剪报,供我参考。我因为在“新报”做采访主任,发电报时,自然有很多方便, 但“申报”的韩清涛是报界前辈,我必须礼让,而不能由于我的力求表现,使韩清涛先生难过。更何况我们每天同桌吃饭,相处得十分友善?因此我们想出个法子, 今天我发几条重要电报,明天则要韩清涛发几条重要电报,表示两报仍有竞争。此外上海“大公报”有一个好制度,尊重记者的独立精神。例如我发的电报使用“匪 军”,他们决不把它改成“共军”;报社不愿用的特写稿,用最快的方式退回,而不改动记者署名文章的文字,并说明不用的理由。

那时侯我所担任的上海“大公报”驻沈阳的记者,地位实在很低。用今天台北各报的地位来说:似乎相当于“联合报”的驻桃园记者,但当时的报社负责人胡政之先 生,却常常来信鼓励,也常有电报来称:“吾弟所发电报极佳”,在最后沈阳被围时,政之先生又有电报发来:“盼吾弟坚守至最后一分钟”。我兼做了上海“大公 报”半年多的驻沈阳记者,不认识胡政之和张蓬舟其人,也不知道上海“大公报”的门朝那边开。但却觉得他们对于记者,颇为礼遇。对读书人很尊敬,这也就是在 沈阳失陷当天,我尚替那家报纸,发了最后一条电报的原因。此外上海“大公报”对于记者发电报的字数,不加限制,而且要求发加急新闻电报。在那段日子,张蓬 舟和我通讯较多,一直到后来我逃到重庆,张蓬舟还写信给我,他不相信共匪会席卷大陆,更不相信中国五千年的儒家精神,会抵抗不住共匪的邪说。因而他认为报 人应为保卫自由,多尽一分力量。

此外我过去半生中,最得意的一件事是共匪已经打到沈阳城的周边,“新报”的总编辑汪河清和我商量,共匪入城在即,大多数报纸,已改称“匪军”为“共军 ”,“新报”是否也该跟随大家改变,我告诉汪先生,在共匪入城之后,我们即使管他叫“祖宗”,他也要捉拿我们去杀头。我们继续称之为“匪军”,他们也许会 认为我们很有骨气,即使逃不掉而被捉,拿去杀头,也会快些。汪河清接受了我的意见,“新报”出到最后一天,第一版的头条标题,仍是“我军与匪军在东陵有激 战”,那是三十七年十一月二日的事。

在这里必须一提的,是汪河清原是新六军在长春所办的“前进报”的总编辑,他逃出长春在我之后,他本预备携眷经沈阳返回关内,但我却建议徐露放,把他留在“ 新报”做总编辑,于是他和他的夫人便留了下来。等到沈阳城陷之日,汪河清和我还有“中央日报”的袁笑星,都列入共匪的黑名单中,被指为地方性的第五级的“ 文化战犯”。因为当时我们曾为“新报”招考了六名记者,考试是由汪河清和我主持。在我们所录取的六名记者中,平日表现很好,文笔也流畅,新闻跑的也勤快, 而且平日言行,也拥护政府,没想到沈阳城破之日所考的六名记者中,竟有两名是匪谍,一个是“城市工作部”的,一个是“教育委员会”的。我们之被列入“五级 文化战犯”,就是这两个匪谍,所开的黑名单。沈阳城破后,这两名匪谍,到处寻觅我和汪河清。由于当时急于逃命,我逃亡时,没有和汪河清联络,也不敢联络, 后来在我逃抵北平后不久,汪河清也逃出魔掌,于是在北平见面时,给汪先生大骂了一顿。因为那时他的夫人,正在怀孕。汪河清在化装逃难中很吃了一些苦头。他 责骂我“重命轻友”,自然是应该的。

作者:芦笛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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