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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活在1989》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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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活在1989》第十一章   
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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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活在1989》第十一章 (1193 reads)      时间: 2007-10-19 周五, 下午5:58

作者:草根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第十一章

1、

小林坐在路边的台阶,他的脸有点憔悴,没睡好的样子,他没睡好也是目光炯炯的,这是天生的素质。三环路上有点灰尘,一年四季都有灰尘的,只是今天我注意到了有些尘土在他头上。这尘土跟他的神情很协调,这个有农民本色的人,经过京城的洗礼,沾了点城里人的气味,只是那满脸的泥土表情总也不曾退色,毕业分配的结果,让他更恢复了来自故乡的本色。作为男子汉他从来不抱怨什么。他信奉钢铁般的意志,为了锻炼意志,冬天在京密运河游泳,冻得太多,鼻炎从来没有痊愈,多年后看到他的鼻子我就想到他的坚强意志。他说:思维应该像枪的准星,瞄准的是猎取的目标,只有准确,没有浪漫。我觉得他正在一片黑暗中瞄准黑暗。至少现在,他什么都没有看到。给他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工作,等他的是一个怎样的未来,他都得接受。小林把那双鞋子包好放在背包里,他要带着他。我不知道那双鞋子是董晓军的还是王培文的,他们都死了,尸体碎了,但是鞋子没碎。鞋子留下来,不知道会在世上留多久,有据可查的日子是从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到一九九零年七月初,他一直在小林床底下的纸箱里,或许一年都没人打开那箱子看过。后来我也没问起这鞋子,越久越张不开嘴问。

86级,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第一届本科毕业生,全校毕业生总数不过200人,这叫物以稀为贵。我清楚记得四年前小林收到录取通知书时的狂喜。现在他毕业了,衣着落魄,眼神坚定,坐在三环路边上的人行道等我。身后是他的母校,身前是冰冷惨白的中国大剧院。他身后一个大包,满脸的胡子也几天没刮,有点像进城找零工的河北农民,只是身前没有摆着木工工具之类的东西,地上也没有写“装修”之类的字。他的档案应该早调过去了,在家乡县城政府组织部的某个铁柜子里,柜子的钥匙大概在一个女文员的手里,等他去报到的时候,那双手会打开档案箱,那个牛皮纸袋子里面装的几张纸,就算他的命运了。

我说过送他去火车站的。我可以想象他们寝室一定乱糟糟的落满了碎片,寝室外面的空地上到处是摔碎的热水瓶、啤酒瓶、破床单、枕头,甚至还可能有一些撕碎的日记。毕业生都这样,我们学校这样,他们学校也这样。明年我们毕业的时候也会是这样。

北京站门挤满了背着大包小包的毕业生。北京的七月,炎热,不透风,地面滚烫,戴红袖套的老头老太太在广场警惕地走来走去,搜寻随地吐痰的人。那个交通事故展览橱窗旁边,正常人看到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照片都忍不住恶心要吐一口痰。于是一个老头或老太太就会忽然从一个角落钻出来,两秒中之内戴上红袖套,撕给你一张五块钱的罚款收据。这就是北京,很多人都需要一点小小的权力显示他的人生价值。

六月三日半夜时分,我在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的校旗下找到他,他那时候神情激愤。我记得看到坦克一辆辆进入,看到他们一步步逼近,我在掉眼泪,那是一种毫无希望的绝望,脑子一片空白,一切完了,任何不算绝望的希望,就像写满宣言的白纸,在火里化为灰烬。他目光炯炯,是一幅决不屈服的表情,那是他一贯的风格。后来我们走散了,他们队伍走到六部口,董晓军和王培文被压倒了,碎了。我想不起他们二人的模样,只见过几面的点头之交的名字和相貌总是混杂在一起。我也从来没有去寻找他们的照片。我想,如果小林被压碎,大概也和他倆的碎尸没有什么区别,那么就不是董晓军或王培文的鞋子放在小林的包里,而是小林的鞋子放在吴刚或郑加强的包里。当然,如果我和小林一起走,说不定小林背包里这双鞋子就是我的。我的鞋子总是很臭。

89年6月我回到家的时候小林的姐姐已经哭肿了眼睛,并听说他母亲的神志又开始失常。他在外面躲了一段时间,他一直没有告诉别人那段时间躲在哪里。

2、

小林毕业不久给我来信,要我给他找一些资料,并帮他作一些计算。那是他的同学吴刚叫他帮忙。吴刚和小林有瑜亮情结,一个是全校最早期的学生党员,工作能力杰出的实干家,一个是公认的思维敏锐的有政治头脑的未来的政治家。六四的枪声和共同的命运让他们成了莫逆之交。吴刚被分到一个没有通电的乡村,就在村里搞水电站。村民们造了个小水库,把毛竹打通了节当水管引水,搞了个一千五百瓦的水力发电机,每户都可以点一盏25瓦的电灯,村里也第一次有了一台电视机。另一个村也没有电,但是水流很大,可以做比较大的小水电,他要我计算一下管路长度对发电效率的影响,需要用多大的材料。

小林到了乡里,到处寻访能人,那时候能够办个小工厂的,能够在案乡镇里有点名气的,都叫能人。他以乡干部的身份住在农民家里,吃最差的食物,干得比任何人都辛苦。农民说,毛泽东时代的干部又回来了。有些人不理解小林的激情,认为小林六四有政治问题,下乡根本就是变相劳改,干活不过是用劳动洗刷政治错误,都把他当特殊人物看待。人们内心尊敬六四犯错误的大学毕业生,乡镇干部们都对他很客气而保持距离。人们私下传说,小林的政治理论水平在县长和县委书记之上,将来六四一旦平反,就要提拔六四骨干分子,恐怕县委书记或副书记的位置就是小林的。

过年的时候小林坐在我家的小桌子上喝酒,那酒是英雄的催化剂,他喝了几杯,慢慢地变得豪气冲天。他说自己已经知道如何可以发动基层群众,毛泽东就是利用群众的力量发动文革,我们如果往好的方面用,要发动群众干对他们有好处的事情,你就会获得群众基础。

我说:“何苦呢,你再累死累活也是个六四分子,群众关系太好了别人还以为你要组织农民武装起义。”

他满怀信心说:“六四一定会平反,这是迟早的事。”

开学了,小林不断给我来信,有时候要我帮他找出口竹子工艺品的外贸企业目录,有时候叫我收集一种叫绞股蓝的野草的宣传资料,还叫我跑了两趟驻京办事处。他满肚子都是让家乡父老脱贫致富的雄心壮志。他让我帮他策划绞股蓝的宣传资料,据说这东西泡茶喝效果超过西洋参。

我建议最好瞎编一些历史典故,比如说,李白当年到咱们家乡就是用绞股蓝醒酒,王羲之用绞股蓝煎汁磨墨,杨贵妃用绞股蓝洗澡泡屁股,谢灵运上山游玩迷路了就吃绞股蓝活命。他对我这些商业策划不能接受,认为明摆着是瞎编的东西没人相信。我说:你没看三八药厂生产的辣椒冻疮膏,说明书里就写着当年孙思邈用辣椒治疗冻疮,辣椒什么时候来中国你知道不?利玛窦传教士带来的,马可波罗那个时候欧洲人还没有用辣椒呢,得等到麦哲伦哥伦布从北美洲带过来。孙思邈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恐怕也没有见过辣椒。

小林对工作真是玩命,他善于从工作中找到巨大的快感。每天他殚精竭虑让父老乡亲脱贫致富,整个儿一救世主的心态。我跟他说:你还是让他们离开山区到城里打工比较好,说不定过几年就回家办乡镇企业了,哪里需要你这个父母官东奔西跑,你还是省省心吧,免得到时候他们破产了赖在你头上。咱中国农民就是中国农民,你不要把他们想象的太好了。小林说他出身农民,当然比我更知道农民的本性。我说我出身在码头,码头小流氓的本性就是中国农民精神的精华。城里的女人宁可嫁给码头的流氓也不嫁给农民。你看上海滩的阿立虽然是流氓,也前途无量,咱们这些人都跟许文强似的,当了流氓还会惦记国家民族,以后多半会死在街头。

我后来明白了小林如此玩命是为了出政绩,尽快成为焦点人物。没多久,市里一个领导特意跑到小林所在的那个乡,带着电视台记者,专门介绍在小林的策划下,某乡办起了“农民工商合作联合体”,这是个新事物,值得关注。靠,什么新事物,不就是几个农民合伙做生意嘛,还真能忽悠。小林说,政治的微妙之处,你还没有懂。

小林经过宣传,就成了典型。市领导写了篇文章发表在报纸上,大侃一通农民工商联合体。我看得出那是小林的手笔,从他中学时候当学生会宣传部长开始,我就熟悉小林的文章,我跟他说,把你的文章烧成灰,撒在钱塘江,我都能在舟山岛闻到那八股味。

人们私下传说小林的班主任老师跟这个市委领导有关系,他们的后台是政治局的某个委员,小林是他们这个圈子后备梯队的骨干,诸如此类的传言多了,不由得人不信,于是小林在本县的地位又开始微妙起来。我问小林这些传闻是不是真的。小林并不正面回答,得意地告诉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如果别人知道你的底细,那就不能百战百胜。

我说:你把谣言当资源来用。

他说:也不全是谣言。

我说: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帮你造谣惑众。


3、

小林的同学都看好他。咱们这同学圈里,总得出一个能当大官的,才能大树底下好乘凉,朝中有人好做官。最有可能当大官的,似乎只有小林。每次同学朋友聚会,大伙儿都不断鼓励小林,帮他找门路,也指望他早点升官。

那天晚上咱们一起在冷饮店喝了几杯,肚子里全是冰碴。

“小林,你现在的身份就是个皇储,大伙指望你,就跟那个吕不韦一个心理,那叫奇货可居。”

“关于这个问题,我不否认,有你说的这种情况。我不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我也很清楚每个人的心态。有时候我也需要大家捧场。”

“你是说,你也利用别人。彼此投资。”

“从你的观点来说,你认为是彼此利用。从我的角度来说,这是必须的合作和资源的互补组合。当然,你可以认为这就是互相利用。”

“一个意思,没有区别。没有大家捧场,你连贿赂上司的机会都没有。”

“官场当然不可能纯洁,除非你就是准备被淘汰,过把瘾就死。”

“我好像就是准备被淘汰的。”

小林不说话。一口气喝了半杯绿豆汤,用手背从左向右缓缓擦过嘴唇,这是个很酷的动作。“这是现实。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改变命运,要等机会。”

“你觉得还有搞政治的机会吗?除非六四平反。平反了,你也是个底层小人物,在上面搞政治的肯定还是太子党。你那同学小侯什么的,可能还有机会。”

他点头。“你说的是事实。我只能赞同。”

我补充:“魏京生,王军涛,万润南,都是太子党。”

我们沉默。

4、

从寒假开始,我和阿城就开始跑工作。我和他都没有什么关系网,我们的熟人能耐有限。阿城脸上的沮丧从来没有消退。他的头发常常有几根不服帖地翘起来,偶尔也会衣领没有翻出来,不修边幅是他一贯的风格。为了找工作,他包里放了个小镜子,偶尔照一下仪表,他姐姐要求他这么做的。他打印自己炮制的论文,诸如《劳改制度改进建议》,《现行婚姻法中道德和法制的混淆》,《中国现行专利法和技术壁垒》,《集体犯罪与国家赔偿》,这些论文光看标题似乎很有真知灼见,但是我从来也没有兴趣去看。法院和检察院接待他的人总是态度和蔼,用非常赞赏的语气跟他说话,最后说一句:虽然你是个很优秀的大学生,但是由于指标的关系,暂时不能接受你,我们今年有很多转业军人要安排进来。阿城的简历里面还有围棋协会和法大诗社领导人的光辉经历,这些对他找工作毫无作用。我说: 以后你得找那些有围棋段位的法院院长。

后来还真有人竭力给阿城推荐工作,那是本县的一个文学女青年凌菲,海子的崇拜者,因为别人告诉她本县有一个大学生诗人是海子的学生,就找上门认识了阿城。阿城不修边幅的外表和恍惚沮丧的表情也确实有诗人的形象。菲的舅舅在一个镇法庭当审判员,就这样给推荐到那个镇法庭当助理书记员。这份工作虽然很羞辱阿城的学历和才气,他也没什么别的可以选择。

我和他不一样,机关事业单位轮不到我,只能打定主意去工厂,本地几个专业对口的国营企业都去过,没人对大学毕业生感兴趣。他们跟我说同样的理由:今年的退伍军人比较多,要留指标给他们。这让我对军人的厌恶又多了一层,当年他们枪杀我们,现在抢我们的饭碗,事情就是这么明白。有个好心的人事处阿姨帮我打电话去他们工厂的家属厂厂长,问他要不要人,那厂长马上就亲自过来见我,说他门这些小集体所有制的工厂才是真正需要人才,大学生多多益善。

我早已厌倦了找工作的劳累,决定就去那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家属厂。阿城问我要去的那个工厂有多大,我说有七八十人。咱们在别的地方找工作得到处低声下气托人找关系,难得有人主动要咱们,低声下气的日子咱受够了,为了什么狗屁国营单位的指标到处求人,那是侮辱自己的人格。老子就不相信将来我会混得不如那些留在大国营企业的。

我问阿城:“你们学校那个浦志强最近怎么样?”

“他有点倔,六四以后死活不肯认错,可能没拿到硕士学位。听说江平校长很欣赏他,到处托人给他找工作,还借钱给他用。大概在北太平庄还是大钟寺农贸市场找到了份临时工。”

“够他妈可怜的,国学专业的到农贸市场跟菜农说四书五经?‘外实而内虚,烟多而焰少,请损之’——嘿嘿。”

“其实咱们都差不多。那些父母有关系的照样可以找到好工作。以前不是有句话: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

“浦志强那个老师呢,叫吴仁华,对吧?他没有受处分吧?”

“吴老师忽然失踪了,听说偷渡叛逃了美国。”

“在美国能干什么?教小孩下围棋?”

“他国外老乡很多,都很有钱,饿不着。也许过几年六四平反了,他会和方励之他们一起回来呢。”

“靠,方励之他妈的。”

“怎么了?你以前不挺崇拜他的?”

“是,瞎眼了。”

“他有点贪生怕死,毕竟是文人嘛。”

“不是贪生怕死,是愚蠢透顶。如果他宣布自己在国庆节或什么节日走出美国大使馆,全世界的摄影机对着美国大使馆门口,邓小平还能把他给枪毙了?这么好的机会他都不会利用,谁跟他们干, 不他妈的把自己赔进去才怪。”

“万一他被抓起来,也可能被内部处决了。”

“那他就死嘛!没那胆子,做什么领袖。人家为了砸块石头都付出生命的代价,给你丫的方励之当民族英雄的机会你都不要。”


5、

毕业离校前夕也是伤感的时候。我们把热水瓶、早已没有瓶胆的铁壳、架在床上当书架的木板、那些有用没用的东西,一件件从窗口往外扔。宿舍楼外面很快成了垃圾堆。以前我们我们的习惯是在电视里看完电视球赛直播之后把储存的空啤酒瓶一个个往外扔,直到路上全是玻璃的碎屑。现在有点后悔以前没有多存几个瓶子,需要扔的时候可以随手拿到。

有些电器、旧书、作业本是可以卖钱的,中法科技大学的篮球场成了跳蚤市场,摆满了叫卖的毕业生。老杜和老茅也在摆摊。老杜的作业本和笔记标上很高的价格,还写了个广告词:“历史证明,《电机原理》、《线性系统》的作业题一直安定团结,六年没变,每本仅卖6元。”

老茅的好几箱无线电零件也在拍卖,基本上是半卖半送,老茅是个没有耐心卖东西的人,看到喜欢无线电的就觉得知音,价值几百块的东西几十块就卖掉了。几天后他想起来一本诗稿夹在旧书里当废纸论斤卖给收破烂的老头,那些诗歌大概全部打了纸浆做再生纸了,不能指望废品收购站的小妞都是叶妮虹那样文盲。老茅虽有些可惜,并不觉得很心疼,平时他的诗歌也是写了就不知扔哪儿去,就像他的收音机一样,过几天就拆个零件拿到别的地方去用了。

倒是老杜为他感到非常遗憾,长叹一声:“天哪!一首诗歌,四个红颜啊!”我至今不知道这句话的典故出自哪里,只知道老杜常有红颜崇拜却对女友一心一意,老茅则根本就没有用诗歌泡妞的癖好,从来不主动跟女人谈论诗歌。萧萧用文学泡妞,从来没有成功,每当他在文章里卖弄自己的思想深度,女人已经跟别的浅薄作者打得火热。

我把《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科学社会主义》,《大学生思想品德修养》,全部放在一起,标价-1元。一个女生问我这个-1元是什么意思,我说你把这些东西全拿走,我倒贴你一块钱。

我的羊皮拳击手套卖给了一个88级的瘦高个,他说:“哥们,我好像见过你,89年你是不是在西城武术馆尚玉祥那个班练过?我好像还见你在崇文门演讲叫大伙儿挡军车呢。”

我说:“崇文门?我还没去过呢。尚玉祥那里我倒去过,这小子厉害,一个可以打俩。”



6、

赵玉的心情似乎正常了。前几天听说把她弄回山西老家的一个小国营厂子,跳起来拿了一把刀子要找某个系领导拼命:“妈的李章龙,说好了让我留京的…… ”。她以前从来没有说过她想留北京。这些人都深沉得很,连自己要去的地方都对同学保密。但是赵玉终于没有留下来,也终于没有拿刀子砍李章龙,大家安慰她说,以后一心一意考研换个专业不是更好,女孩子整天呆在冲天炉和反射炉前面看红的铁块黑的铁块,哪里有什么前途。

别人问我的毕业去向,我说早已找了个小工厂,是家乡县城一个国营企业的家属厂。他们问我为什么找这样毫无前途的烂企业,我说不想看那些王八蛋的脸色。

苏珊如愿意以偿留在了北京。萧萧对我说:“你现在明白她为什么找韦小民作男朋友了吧?”我说不明白,这又有什么关系。他说:“也对,你明白了也没用”。我怀疑萧萧内心还牵挂苏珊。那次他把苏珊的画像礼送给我,我夹在一本书里,丢了。别人看到那画像未必认得那是苏珊,萧萧的画技就是这个水平,但是我认得出来。

那时候,萧萧已经以身体有病的原因休学一年,我猜想也许是成绩不好,系领导让他找个留级的借口。他下学期就要搬到5号楼去住,那里有一张空床,温兆麟被坦克压死以后,那张床一直空着。我没想到这张床会留给萧萧。萧萧也没想到。他强烈抗议,说睡这张床会做恶梦,于是赵大爷从别的地方换了一张床过来,至于温兆麟那张床到底会给谁去睡,谁也不知道。

我以为留京的名额是相当少的,结果出乎意料,全班有三分之一的人留京或留校。当初李章龙跟我们说的留京名额很有限、只有极少数人可能留下来的说法根本就是个骗人的伎俩。他们通过什么渠道弄到的,至今是一个谜。那些毕业前不声不响的,都是提前拿到了好工作的。还好,老子一开始就没准备留北京,现在也不眼红。

萧萧说:“他们用悲悯和同情的眼光看你。”

我说:“也许吧。”

我一个人在三环路走着,有一种难言的悲凉。悲凉是一种很美的感觉,如果你不曾感觉悲凉之美,那是因为你没有真正悲凉过。

走过中国青年政治学院门口,我会想起去年送小林的情景,还记得他坐在路边,灰尘在他头上,阳光照得他头发发黄。

走过苏州街,我想到苏州街邮局的苏小姐,她性情温和,服务态度特别好,我们经常在意见簿上写上“苏小姐态度好,多多表扬”,有时候一个人写上好几页,哄得苏小姐后来的服务态度越来越好。这次我最后一次到苏州街邮局的时候,苏小姐不在那里上班了,那个蓝皮的意见簿还在,上面再也没有关于苏小姐的只言片语。

苏州街再过去就是京密运河,河水透明,总有水草在河里扭来扭去,扭动的姿态像蛇那样柔美,如果你认为蛇很柔美的话。有一个后来流传的故事,说一个青年下河救女友,没有救上来,第二年他来到河边,问别人怎么河里没有水草,别人告诉他河里从来没有过水草,那个青年就自杀了。我每次看到这个故事都会想到京密运河,这段河里每年总要淹死一两个大学生的。腊月的时候小林请我大清早去看他冬泳,我看到他的姿势还是狗爬式,虽然他证明了他意志坚强,可是意志坚强并不能让人明白水草和女人头发的区别。




作者:草根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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