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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活在1989》第三章   
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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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5/02/13
文章: 2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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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活在1989》第三章 (934 reads)      时间: 2007-9-28 周五, 上午12:42

作者:草根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活在1989》第三章

1、

心怡似乎真的爱过我。她惦记着我的生日,惦记着我的爱好,记得我喜欢吃泡椒凤爪和麻婆豆腐。她跟我说大学时期的故事,说她的第一次性爱。那是在校园的一棵树下,他和她很温柔的,彼此就控制不住了。那是个很美的校园,厦门大学,后面是海滩,正对海滩的山坡上有一颗硕大的芦荟,足有两米多高。海滩对面是一个叫鼓浪屿的小岛。

“我知道鼓浪屿,上面住着一个叫舒婷的女诗人。”

“嗯。舒婷以前很有名,是朦胧派的代表人物。后来就不大有人提起了。”

“不过,她是个爱哭鼻子的女人,不够彪悍”

“彪悍了还叫女人吗?”

“那时候中国作家协会有一群糟老头,什么贺敬之了,艾青了,对诗歌一知半解或者根本就不懂,就爱瞎扯淡。艾青是一知半解,贺敬之狗屁不通。贺敬之说,《会唱歌的鸢尾花》是荡妇的自白,于是舒婷就很委屈,就在那里哭。”

“你似乎要发什么议论。你总是先用一个故事开头,然后发一通议论。”

“没错。我要说的是:舒婷这些人其实根本没有骨头。你说贺敬之这些文盲王八犊子算什么玩意儿,他的话你也当回事儿?作家协会算什么老鼠会,也值得你留恋?”

“你该不是说,你比舒婷那些人高明多了。”

“您真是我的知音。我们当年如果像舒婷那样窝囊,就没有今天的草根了。”

“没见你写过诗歌呢。来一首听听?”

“我记得跟你说过,老威说:六四以后写诗是一种耻辱。”

“就是说你六四以前才写诗?”

“不,我是六四以后才开始写诗。”

“不明白,你又要玩颠三倒四的游戏了。”

“你知道,诗歌不是一种东西,是很多种东西。有些诗歌是哭啼啼的女人腔,有些诗歌是太监装男人,我们只宣扬彪悍的诗歌。”

“豪放派?”

“摇滚派。这是老茅说的。那年我们寒山文学社开一个讨论会,请了几个北京作协的作家。有人宣称未来诗歌的方向是纯诗,老茅说了句放屁,然后他站起来用手指头指着天花板说:诗歌的未来就是摇滚,诗歌的精神就是摇滚,摇滚的诗歌才是彪悍的,骠悍的诗歌才有生命力。"

“老茅很有独创性。”

“可不,这老茅是咱们学校发明协会的名人,大学时期就有国家专利。那时候他整天玩无线电,帮人家修收音机录音机。”

“这不符合我印象中的诗人形象。”

“符合诗人形象的也有,我们有一位老杜,披头散发,衣服脏得像抹布,背包里面一瓶二锅头,几根火腿肠,走到那儿喝到哪儿,稀里糊涂打架,有一个从浙江过来的诗人叫老孟的,在老杜的宿舍住了半个月,老杜带他去偷书,偷遍海淀中关村的书店。”

“偷书?挺浪漫的。”

“诗人嘛,就这德行。”

“奇怪,你好象很讨厌作家协会的,怎么当时搞文学社了?”

“萧萧害的。”

“你以前说过萧萧——皮包骨头,弱不禁风,胃出血抬到医院抢救,每天看哲学书,还逼着你跟他一起看。”

“萧萧要泡妞,就准备搞一个文学社来泡妞,找我帮忙。我说:‘我看不起你!搞文学社泡妞,这是不择手段。’他说:‘我看得起你!别人我也看不起!’就这样非要我帮他找人。我人缘好,熟人多,老茅、老杜,都是我找来的,老茅这种人平时根本不参加文学活动的。都是我的面子。”

“没想到你面子还很大,老实交待,是不是黑社会头目?”

“你真聪明,不愧是我的知音。我要是早几年跟你在一起,也不会成为黑社会了。”

“邪气又犯了。说说你们当年那些人现在都干什么去了?有没有当职业作家入作家协会的?”

“职业作家多贱啊!我们这样高尚的人,怎么可能去作家协会呢。”

心怡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你一定会当作家。我知道你有很多想法要表达出来。你的思想很多,你憋得难受。”

我说:“也许吧。将来我写书不会坐牢的时候,就会去写。”

“你还是很反动。有思想的天才大多反动。你即使算不上一个天才,至少也是半个天才。你应该好好写书,那是你最想做的事情。”

我感到鼻子发酸。这几年来第一次有一个女人洞悉我内心隐蔽的欲望。

我跟她说起我的母校,一个名气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大学——中法科技大学。当年的北京有八大院校的说法,这八个学校乃是“北大清华,北工北航;人大师大,北钢中法”,这个中法,就是我们北京中法科技大学。有人简称为中科大,那是非正规的说法,因为中科大是合肥那个“裤子大”的标准简称。

“我确实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很久以前有一个中法大学,跟你们有关系吗?”

我告诉心怡一些高校往事。中法大学当年曾是北京著名的大学,跟辅仁、燕京齐名。尤其是中法大学校园地皮之大,足以傲世群雄。1952年院校调整,中法大学被解散,校园被瓜分。最北边那一块现在是中国人民大学的校园,往南一点那片地现在是北京理工大学。中法大学的中心花园被民族学院和北京外国语学院占据,南边只留下最后的一小片,原名北京科技学院,后来有人提议改名中国钢铁大学,刚好这时候有中法大学欧美同学会来北京寻根,于是顺水推舟,我们的校名就成了中法科技大学。

“厦门大学是很美的,有山有海,你们中法大学风景好吗?”

我说:风景也许算不上美,但绝对是北京高校中地理位置最好的。出了南墙就进了紫竹院,那是北京最美的公园。出了东门就挨着北京图书馆,现在叫国家图书馆了。附近是首都体育馆,知道“首体不败”的北京国安队吗?就是在那儿出名的,首体也是气功师成名的地方,严新、张洪堡都是在这里带功报告一举成名,那时候严新报告会一张票五块钱,发大财了。

中法的后门出去,就是西三环路,有一个中国大剧院,东方歌舞团就驻扎在那里。我们开玩笑说那是“中国大妓院”。过了马路,有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重点大学,叫做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也就是中央团校。别看学生总数才几百人,校长都是胡耀邦、胡锦涛、王兆国这些大腕、大哥大级别的。东门那条路叫做白石桥路,当年齐白石捐钱造了一座桥,就是白石桥,那路名就是这么来的。齐白石死后葬在魏公村,就在北外后面的那片小区里,跟我们算邻居。

北京的大学大多在海淀远郊,中法科大靠近市区,坐车也很方便,所以同学老乡从海淀往市区走,也常常路过中法。我有一个同学在北京气象学院,就在对门,但是我很少去,气象学院设在国家气象局里面,总让人觉得不像个学校。

“我们中法科大是一个著名的烂校。”我认真地说。

“是吗?你是我见过得最聪明的人呢。”

“名校是个俱乐部,一群傻子进去,都可以功成名就。或者说像个澡堂子,一群癞皮狗进去洗个澡,出来就人模狗样的。烂校是个理发店,进去都人模狗样的,出来以后都成了光头劳改犯。”

“难怪你这么聪明,原来脑袋不长毛啊!”

“你们厦门大学不错,像个美容院,丑小鸭进去,白天鹅出来。”

心怡的脸上春光荡漾。我想不出比春光荡漾更好的词,在苏州新区的路灯下,在这些尚未开发的草地旁,她的脸上流动青春的气味。


2、

当年的中法科技大学,没有丝毫引人注目的地方。在北京这个高校林立的都市,北大清华抢走了一大半的光环,剩下来的学校都有点灰溜溜。直到多年后我成了一个大专学校的外聘教师,才感受到一点点光环——在我的学生眼里,随便一个重点大学都是光彩夺目的。

跟学生们在一起,我常常回想起自己的大学时代。我和他们之间到底隔着几代?有些人说,每过三年就是一代人。也有人说,青年的换代和电脑同步,每十八个月就是新一代。

往事是什么?读书,恋爱,打架,游行。有些乏味。象枯干的木乃伊。又仿佛一张水墨画,上面只有孤零零的几根树枝。你可以把它诗意化,如果你有文人那种思维。我不知道别人记忆中的我是什么样子。我记忆中的生活就是这样。我的同学并不光彩夺目。他们给我的记忆都是灰蒙蒙的,我想不起一张彩色的脸。梦很少是彩色的,记忆也差不多。过去是一部残缺的黑白片,你能看到一些破碎的镜头。

老八是我不大喜欢的人,却是常常想到的人。同学里有几个特能泡妞的,团支书老八是其中一个。他挺帅,一半是父母给的,一半是自己努力的结果。贫困生可以申请贷学金,他自称全家都是农民,月收入不到100块。第一个月的助学金买了套西装,第二个月的贷学金买了双皮鞋,花16块钱做了个发型,比学校理发店五毛钱的头型确是好看些。老八本来就富,加上贷学金,简直如虎添翼。我们嘲笑他,说给他贷学金是为虎作伥。老八脸皮厚,善于泡妞,结识了中国青年政治学院不少女生。我觉得喜欢政治的这些女人现在是马列主义小妞,将来就是马列主义老太太,整个生活就是讨论谁上台谁的政策会变了,真他妈的俗不可耐。后来有一天听到他俩在上铺的布幕里忍不住的轻微呻吟,才意识到自己的偏见多么错误,这些女人其实也是有性欲的。

我看不起的人里,老八名列前茅。凭良心说,老八没有对不起我,都是我对不起他。八九年平息反革命暴乱后, 我对老八说:哥们,说真的,今后的团费咱不交了,半年不交团费该怎么处理,团章里写得明明白白。我这辈子反正政治上没有前途了,将来就是白专一个。人民需要我这样的科学家,党不需要我这样的落后分子。

老八后来真没找我麻烦。所有的团活动我都没参加,不管是骑自行车去八达岭,还是爱国主义的演讲会,都跟我没有关系。半年以后,我以为早被开除团籍了也就忘了这事儿。没想到毕业后才知道我他妈的原来还是个共青团员,也没有抵制组织活动的不良纪录。老八没有报告我的劣迹,还用他的贷学金为我交了2年的团费,那可是人家从泡妞经费里省出来的。

我感谢老八的好心,几年后跟萧萧喝酒时说:“老八还算不错,我这么折腾他,他也没报复,还帮我交团费。”

萧萧白着眼说:“你傻逼!他要是不给你交团费,咱们班出了个自动退团的,他还能当上优秀团干部?还能捞到留京指标?别以为世上到处有好人。你善良得让人不放心,不知道这几年在社会上咋活下来的。”

我无话可说。跟萧萧这种人讲人性的善良,就像跟基督徒谈犹大是个圣人一样愚蠢。他满肚子的真理,偶尔抬起头来,从眼角斜看你一眼,大半是眼白。如果他拿正眼看人,对人很尊敬的样子,那人肯定不是他的朋友。

萧萧酒量不高,喝了两杯,微醉。他回忆起我们当年的往事,有点伤感:还喜欢在马路中间走吗?那时候你老喜欢在三环路的正中间走,沿着那白线一直走。我以为你迟早被汽车撞死。

我想不起三环路中间的线是白线还是黄线,也记不清是单线还是双线。只记得那时候北京的天总是灰蒙蒙的,冬天到了,树枝干巴巴地在天空织网,透过树枝有时候看到红的晚霞,有时候看到灰的天,风干燥多沙。三环路上的车子永远没有停的时候,它们从我身边呼啸而过,两边是白杨树,车流,我在车流中间仰头走着。

萧萧绝对不敢这样走。他遵守交通规矩,看红绿灯,过马路先看左再看右。他身体单薄,那皮包骨头的身架子像风中的枯枝,或者枯枝上的竹节虫。他常年胃疼,有时候吃药,有时候不吃药。有时候也和我们喝酒玩命,但是玩不过我们,在他喝吐以前,胃和体力都受不了。我可以喝了吐,吐了喝,连吐三次还可以支撑着和别人下棋证明自己脑袋还没有发昏。

1988年,北京的啤酒瓶回收价格五分钱一个,不值钱。我们喜欢喝完啤酒在餐桌上把瓶子砸碎。咱们学校食堂的餐桌是水泥板做的圆桌,2寸多厚,凳子用粗铁链锁在桌子脚上。为了少丢凳子,所有的凳子做成插在桌子座上的结构,拿到别的地方没用。后来之所以加铁链锁住,据说是为了防止打架的时候拿凳子当武器。在食堂打架,凳子和啤酒瓶是常用武器。

我和现在的大学生说起当年的食堂打架事件,他们有点惊讶,那时大学生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竟能如此粗鲁。老教授们如此怀念我们这一代:以前招生少,一个县一年还不到一百个大学生,当年重点大学的本科生,随便哪一个素质都相当于现在的博士生。是吗?我不禁苦笑,那时咱们怎么就没这优越感呢。咱们的老师发牢骚说: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那叫体脑倒挂。还记得白石桥路上几个卖羊肉串发财的新疆人发了财自我膨胀,想到北外泡妞,碰了一鼻子灰。当然现在卖羊肉串的去泡妞,也会碰一鼻子灰,现在的女大学生喜欢宝马名车。报纸上说,每到周末,杭州大学、北京大学的门口都是名车展览会,有钱人排队接女生过夜。当然,这里面不会有我,我是穷人,适合上网泡妞。我在苏州有网友,杭州有网友,无锡有网友。但是没有上海的。上海的女人,我真的不感兴趣,除非是那种不像上海人的上海女人。

我的一位朋友老莫,颇有些产业。他说上海女人精明到了极点,上床作爱的时候还在算计。如果你没钱,那么就是一夜情。如果感觉你有钱,就想把你当作长期饭票,至少也要撒娇让你给她搞点小玩意儿,什么项链、戒指、手机什么的。上海女人特有手段,总是在你不经意的时候给你惊喜,总是记住你的最细微的爱好,总能在你的某个纪念日给你一个最温馨的电话。你要是有钱有闲玩情调,找上海女人最合适。可千万不能动感情,上海女人的感情是属于钱包的。

老莫的上海女人情结给他带来失望,我幸灾乐祸。我说老莫你该知足了,好歹没有上海女人告你强奸敲诈你十万八万的,也没有赖着你逼你离婚娶她的。上海什么烂地方你还不知道?你不能怪上海女人,要怪上海滩。什么样的女人到了这里都会变烂的。江青你知道不?上海人。老莫说:嘿嘿,草根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的第一个女朋友到了上海把你甩掉了。

中学同学章自立在复旦读了七年书,学会了上海话,讨上海女同学做老婆,很快也变成了上海人。而我的第一个女朋友,我这辈子也没打听过她在哪里。上海这烂地方,或许挺适合女人。很多女人融入上海,就像白糖化在牛奶里,那叫和谐。







作者:草根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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