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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老兵忆往·国府时代中华民国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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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兵忆往·国府时代中华民国海军】   
所跟贴 【老兵忆往·国府时代中华民国海军】 -- HGC - (530 Byte) 2006-7-25 周二, 下午9:46 (1185 reads)
HG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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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10/29
文章: 312

经验值: 525


文章标题: 王业钧: 青天白日照我还——长江突围述要 (635 reads)      时间: 2006-7-25 周二, 下午9:55

作者:HGC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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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白日照我還——長江突圍述要

王業鈞口述




我畢業後,先派在太華艦,後於三十八年四月調永嘉艦,擔任通信官。艦長是陳慶堃,是年二、三兩個月,永嘉正在上海整補。此時重慶艦投共,還有一艘黃安艦也投共了。那些人看到國民黨大勢已去,就靠過去了。這就是我講的:海軍的傳統只有國,沒有黨的觀念。但是,我們就不同了。在官校唸書時,每星期天的早晨,班主任宋長志中校就對我們講三民主義、三信心等精神講話,這就是爲什麼軍官隊的同學,不同於三十六、七年班,心中有國有黨,日後爲大撤退作出了偉大的貢獻,爲台灣安全提供了最好的保障。又如在廣東,黃埔軍校遷走後,陳濟棠在原址成立黃埔海校,學生畢業後,沒有船實習,遂利誘海圻、海琛自青島南下,陳慶堃那一班就是在這兩艦上實習。他告訴我,陳濟棠把一簍一簍的銀元拿到這兩艘船上發,無論官、兵都是一人一瓢。陳的同學譚祖德說就是葫蘆瓜那種瓢,等於一人半個葫蘆的銀子。這種經濟上的誘因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他們認爲只要不叛國,仍在中華民國就行了。


㈠ 林遵逼宫

永嘉整補完畢,就奉命上駛南京,參加安慶下游的保衛戰。江陰則有信陽和逸仙兩艦。四月二十一日夜,司令林遵上船,我們又奉命,到安慶,但船行至半夜,突然奉令停駛;此時共軍已在荻港渡江了,我們就地錨泊待命,旋回頭返回南京。二十三日凌晨抵京,海軍碼頭上已空無一人,他們已於稍早撤退了。我們乃到南京下面的燕子磯,第二艦隊全部十六艘船都在這裡,抛錨後,艦隊司令林遵就被接到海軍總部去。

由於共軍在荻港渡江,江陰要塞司令戴戎光又已叛變,南京陷於鉗形攻勢的夾擊。在共軍合圍以前,國軍大都已經撤離,因此,在海軍總部,桂永清總司令要林遵帶第二艦隊回上海,但林遵不肯,一再推辭。桂總司令最後對林遵說:「若你能把第二艦隊帶回上海,我馬上向總統推荐你當副總司令。」他此話一出,原先在旁邊一言不發的高級將領就說:「既然總司令器重,你就勉爲其難吧。」當下也有人拿來紙和筆,並說:「請總司令下一個條子。」桂總司令乃勃然大怒的說:「我身爲總司令,講的話就算,哪裡需要下條子?你帶就帶,不帶也要帶,這是你的職責。」言畢拂袖而去,即回上海。

這是當時在場的總部作戰處處長蕭長濬上校(電雷二期),後來在太和軍艦,與艦長齊鴻章聊天時所說,我也親耳聽到的。


㈡ 狀況延宕不明

二十三日我起了一個大早,立刻跑上駕駛台,看到林遵和陳慶堃都在那裡哭,覺得很奇怪,司令怎麼哭起來了?問艦長怎麼回事?艦長說:「回不去了,逸仙宋艦長已經叛變了。」我說:「不管說哪個叛變,我都相信,但說逸仙叛變,我敢以人頭作保,絕對不會叛變。」因爲在三十七、八年間,沒有一個人願提三民主義,也沒有人提國民革命,最好是與國民黨劃清界限,離得愈遠愈好。但是宋長志中校擔任軍官班班主任時,每個禮拜天檢閱完畢,即集合訓話,他都講總統訓詞之類的內容,每次都在半小時以上。我們當時常聽他講三民主義、三信心之類的訓話,因此我相信他絕不會投共。

此時林遵拿出一份英文報紙,指著上面的照片,厲聲對我說:「你知道什麼?看!英國的巡洋艦倫敦號,在三江營被北岸的大砲打得這樣慘!」我僅是中尉,當然不敢再講話。陳艦長示意我下去,並說有話待會兒再講。(按:英艦倫敦號原名爲HMS London)

我是性情中人,只要有點刺激,就馬上行動,絕不會遲疑不決,躊躇不定。聽到林遵講宋長志叛變,我第一個反應就是「不可能」,所以發表了以上的意見。但事後想想,若宋真要是叛變的話,我就會惱火了,因爲共產黨在岸上的砲兵瞄不準,也沒有防禦工事,與我們同樣都暴露在外,情況並不如想像中可怕。但若是船打船,她(指逸仙艦)跟在後面,砲又比較大,那我們真是身處險境。但若真是如此,那也只好聽天由命。

八點左右,永修、永定從安慶突過荻港衝下來。不久有十三位艦長到永嘉艦,在艦長室開會,我則在官廳思考突圍的事。過了一會兒,艦長下來,低著頭走過官廳,未發一言。過一會,有個士兵來報告,說司令走了。我趕出去看時,司令正帶著艦隊部的人上小艇,移駐惠安艦。我心裡明白,林遵大概因爲永嘉的官兵士氣高昂,與其期待不符。這個時候,勤務兵報告說艦長請我到副長室。


㈢ 投票與決定突圍

一進副長室,我即問開會的情形,司令是否已下達了突圍的命令?艦長告訴我,開會時,艦長們各有意見,司令則是六神無主,拿不定主意,只是邊哭邊說「怎麼辦?怎麼辦?」有些艦長也哭,不知如何是好。良久,才有位艦長提議以投票決定。我聽後很詫異的說:「我以爲你們開會是討論如何衝呢!」並說我們曾在三江營三進三出,打得共軍抬不起頭,陳艦長可向大家說明下游的情形並不可怕。艦長未發一言,沉默一會兒,我又問投票結果如何?陳艦長說:「司令宣佈一共十三票,十張兩個字,兩張一個字,一張沒有字。所謂兩個字是『不衝』,一個字是『衝』。」我問艦長:「那你投的是什麼?」艦長說:「我沒有寫字。」

我問他爲什麼不寫「衝」?他低頭不語。我又問:「司令是否根據投票結果下達了『不衝』的命令?」艦長說:的確有些艦長催司令根據投票結果下令不衝,但是這樣的命令他也不敢隨便下,仍舊喃喃自語「怎麼辦?怎麼辦?」我追問:「現在艦長決定衝還是不衝?」艦長想了想才說:「我們一條船也沒辦法突圍呀!」我立即自告奮勇的說:「我們剛畢業,各艦都有同學,願意負起聯絡他們一起衝。」陳艦長乃寫個條子,要我交給永修艦長桂宗炎。字條上面寫:「宗炎兄:我已O.K.,細節請與來員王業鈞商量。」突圍決策就這樣定了。


㈣ 奔走各艦聯繫

我拿了艦長的字條正要走,突然想,這樣的立功機會,也應讓朋友分享,乃向艦長報告,可否請鄒弘達輪機長親自駕小艇。艦長應允,遂請鄒輪機長進來,當我把情況簡單的告訴他時,他毫不猶豫的說:「當然衝,當然衝。」我告訴他,當我登上他艦時,請他千萬要守住小艇。鄒輪機長爽快的允諾。

我們首先到永修,我把條子呈給桂艦長,桂艦長說:「我一定衝的。既然敢從安慶衝下來,就敢衝下去。」其豪氣干雲,表現出十足的革命軍人氣概,很清楚軍人該負的責任。他當日堅定的表情,至今我都記得很清楚。我遂與該艦的通信官曾守鎬同學會面,作成以下六點約定:⑴下午四點三十分,代表A字的信號旗半懸,隨即起錨至錨點地。爲避免惠安起疑,起錨盡量慢,工作人員儘量少。⑵ 五點正,A旗全懸,啟航。這個啟航時間,是我們預定到達儀徵十二囤的第一個砲兵陣地時,天須全黑而定的。⑶永修隨永嘉之後,相距五百碼。⑷啟航後,立即以最大的戰速下駛,儘早脫離惠安艦四吋七主砲的射程。⑸無線電通信改用平常少用的超低週率。⑹戰術方面,採取先發制人。如果已知敵砲陣地,或敵砲先發而暴露其位置,即使用最大火力壓制,儘量不要讓對方有從容瞄射的機會:因爲各地所謂的砲兵陣地,都只是把砲搬到江邊而已,並無掩體,如果彈如雨下,對敵人會構成很大的威脅,而不能充分發揮其威力。

離開永修,即到永定,艦長劉德凱中校說的話與桂艦長一樣。這使我想起,兩張一個字的票,大概就是桂、劉兩位艦長投的吧!劉艦長並拜託我到言安艦一趟,該艦艦長是他的好朋友,如果這位艦長不敢衝,就請他到永定,劉艦長可把他帶回上海。隨後我與永定副長楊西翰同學見面,告訴他各項約定,並決定永定隨永修之俊。

第三艘船是武陵。到船邊,繩梯還未放下,副長萬體道同學就到了月台舷,不等我開口就說:「我們一定走的,我們一定走的,不要上來了,趕快到其他艦上去看看吧!」此時槍砲官李德裕同學突然一邊穿衣服,一邊跑到舷邊,慌慌張張的大叫:「帶我走!帶我走!」跟著就向舷外爬。萬體道忙把他拉住,對我說:「快走吧,我們一定走的。」我把各項約定說明後就離開了。這時才注意到,江面上各艦艇的舷邊站滿了至少千人以上,看著我們穿梭在各艦之間。

小艦駛向吉安時,中途必須經過惠安附近,突然聽到有人大聲喊我們過去,原來是同班同隊的侯慶鈞,在惠安上大叫。但我們不敢靠近惠安,只好裝作沒看到、沒聽見,直接駛向吉安艦。

吉安艦沒有同學,見到艦長後,轉達了劉德凱艦長的話,但吉安艦長竟然埋首呆坐,看來也似六神無主。我又重複劉艦長的話後,他終於開口說:「如果我棄艦隨你們到上海,桂總司令即使不槍斃我。也不會重用我,我決定不走了。」我聽後曉得他並沒有嚇糊塗,不過是貪生怕死,大概想學司令林遵一樣,連船帶人當作投共的籌碼。此時我突感大事不妙,僅我一人在他船上,他如果把我扣留,陳艦長就不知道聯絡的結果,幾艘艦就都走不成了。乃說幾句溫和的話,掉頭出了艦長室,跑步回到小艇。

此時已快四點了,本想到興安艦,該艦剛接回國不久,也有很多同學,然因艦體較大,又停得遠,只好放棄,回駛永嘉。再經過惠安時,侯同學竟跳起來叫,我們本想去把他接下來,但想到如果到惠安,林遵喊我們上去,那怎麼辦?畢竟他還是司令,有權叫我們去問,那我們在艦隊中穿梭了半天,爲了什麼呢?因此只好對侯同學招了招手。直至今日,我還記得他那惶恐無助的面容,同時心中也永存一份歉疚。


㈤ 備戰突圍

返艦向艦長報告了情況,並詳細討論應有的措施後,全艦立刻動員準備。

由於航道有時靠近北岸,全艦就不僅暴露在敵人的大砲下,而且也在機關槍的威脅中。我們的砲都沒有掩體,遂以米袋當沙袋。在艦外,爲了避免惠安注意,就把背著惠安的右舷重要部份,先堆上米包在艦內,我們也用米袋圍住放在士兵餐廳中間的彈藥。這樣即使中彈,也可以先用米袋擋一擋。永嘉之所以有很多彈藥,是因爲永嘉過去都慣用先發制人戰術,彈藥的消耗量很大,因此在南京時,我們也領了遠超過配備量的彈藥,當時桂總司令還要我們省一點用。

至於人員部署,艦長在駕駛台,副長在艦尾砲,輪機官員都在機艙,航海官在舵房;槍砲官瞭解各種砲彈儲存的位置,因此留在艙面下,負責彈藥供應,艦務官率領損害管制小組在艙下,也協助槍砲官指揮搬運彈藥。我則在駕駛台,負責各艦聯絡及指揮砲火。此外還有兩位非常重要的人,就是領江引水的兩兄弟,他們剛過六十歲,我們問他們怕不怕,他們竟大笑著說:「看到你們這些年輕小伙子都不怕死,我們這副老骨頭還怕什麼?」乃分配他們一在駕駛台,一在舵房,並要他們先去睡,以養足精神。

四點半,我們的A旗半懸。永修、永定、武陵跟著也半懸A旗。然後全艦開始隱密備戰。所謂隱密備戰,就是人員若無其事地慢慢走到砲位後,即在砲圍內坐下躲著,不讓惠安看到。此時,主機發動。惠安來燈號,問A旗半懸是什麼意思?我們亂打燈號,讓她看不懂,問來問去,拖時間。同時我們也注視惠安,只要她一有備戰跡象,我們就會轟擊惠安,當然這也是原先約定的「先發制人」。

此時從惠安艦看,我們艙面大概只看見四個人:駕駛台一位信號兵與我,以及艦首的兩位軍士。這兩位軍士一面裝得若無其事,一面却暗地起錨。


㈥ 起錨東下

大約四點五十分,艦長及領江上來了,其他人也已各就各位。艦首報告「錨著地」。五點正,A字旗升到頂。艦長下了第一道命令:「起錨!」此刻,砲位裡的兵都跳上位置,立刻将所有的砲對準惠安。當「錨離地」的報告到達後,艦長即下令“A11 Engine ahead flank,left full rudder.”(戰速前進,左滿舵。)由於水流的關係,在江中拋錨的船,船首都朝上水,所以下行時要先轉彎。永修、永定、武陵也都開始轉向。

我瞄了艦長一眼,他已不再流淚和焦慮,眉目也鬆開了,嘴巴也不像剛才那麼凸起來。從他的臉上,我領悟到《大學》中「定、靜、安、慮、得」的道理——知止而後能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才能思慮如何應天下變,以至於得。我們是否能「得」(到上海),那要再過幾小時才見分曉;不過,即使不能「得」,我們永嘉艦的全體官兵,至少可以心安理「得」,盡到了宋主任說的忠黨愛國的革命軍人應盡的責任了。

天色漸暗,永嘉一面破浪向前,官兵一面忙著搬米袋堆在原先沒有堆的左舷,並搬一部份彈藥到艙面朝江南的位置,因爲在到江陰以前,右舷還是比較安全的。而過去作戰的經驗告訴我們,在靠岸很近的時候,機槍也是很有效的武器,故我們在駕駛台上加裝了四挺機關槍,其他適當的部位也裝了,旁邊都備便彈藥。同時將所有深水炸彈都投入江中,以免因中彈爆炸,危及艦體。當然,官兵都輪流飽食,輪流洗手,並避免飲水。

等各部門報告一切備便,艦長即對我說:「以下就看你的了。」這是先商量好了的,艦長只是掌握全盤狀況及處理突發事件,我則負責指揮砲火及通信。跟著,艦長遞了一支Lucky Strike的煙給我,他自己也燃了一支。

天暗了,永修、永定、武陵魚貫而行。其後,好像還有其他的船遠遠的跟上來,但他們不知道通信週率,也不能打燈號,我們無法聯絡。


㈦ 接敵

十二囤快到了,這裡的砲兵陣地是新增加的。我左手緊抱著領,替他壯膽,右手拿著全艦聽得到的麥克風,靜靜的等敵人先行開火,而不是先發制人,因我們並不確知其陣地的位置。漆黑不見星光的天空,靜靜的江水,除了一點點機器聲外,什麼也聽不見。全艦的官兵,都在自己的崗位上嚴陣以待。

突然左前方有火光一閃,瞭望跟著報告:「三三○,有火光。」抬頭一看,一條砲彈的曳光已升起,劃破夜空,向我們直飛過來,從桅頂上右邊飛過去,並伴隨著錐破大氣的嘶嘶聲。看到閃光後的數秒鐘。我下了第一道砲令:「方位三三○,距離四千(碼),艦首砲連放。」身邊的傳令兵,以聲力電話複述了它。

艦首砲以最大的速度射擊了,根據望遠鏡觀測的結果,再調整新的方位距離。但這過程只使用了兩次,因爲左前方的江岸,閃光以及天上砲陣的曳光已經多得像台南縣鹽水鎮的蜂炮。同時,北岸的閃光已慢慢向左移動,也就是更接近我們的船了。船上其他的小口徑砲也己全部開火。最後,所有的機槍也開火了。我們既定的射擊方式是各砲各自負責敵方砲火線的某一段,或萬一指揮台中彈,無命令下達時,即由砲長或射手自行調整方向。這些措施在啟航前即已對各砲人員作詳細說明。作這樣的安排,係假定軍官即使全部陣亡,剩餘的士兵就算僅剩一人,也能夠繼續戰鬥,不需指揮,直到上海。

北岸十二囤沿岸,火光一直閃個不停,永嘉完全被千百條曳光籠罩,極爲壯觀。這些光線交角並不很大,故判斷敵砲火陣地正面並不寬。有時會聽到一陣均勻的「噠、噠」聲,這是機槍彈打中艦體的聲音。由於這種聲音只是一陣陣的,而每次只有幾聲,故可判定敵人除了看見我們發砲時的閃光外,看不到我們的艦體,僅作盲目的射擊。

因爲距離關係,聽不到敵人的砲聲,倒是我們自己的砲聲不好受;不這卻有著意外的心理效果。由於完全聽不到敵砲的聲音。心理上就感覺到只是我們在打敵人,敵人則在挨打。更加上黑夜,即使有水花濺上駕駛台,因爲看不在附近水面的砲彈,就更沒有受攻擊的感覺。這也許是使全艦官兵無懼於敵人猛烈砲火的因素之一。

天上的火線,來向逐漸轉變,從左前方轉至左舷,再轉至後方。火線的交角也由小變大,再逐漸變小,最後都集中橫過我們的後方。射擊後面的船。這表示我們已駛出了敵砲的射程,但我們仍未停火。凡是能向左後方射擊的砲,仍繼續射擊,以支援後面的艦。這時,我才有空用望遠鏡向後看永修艦。永修艦首砲發射時的閃光,使我看到該艦砲手們的忙碌,但仍然打得激烈。

當十二囤完全脫離我們的射程時,我下令停止射擊。不久,永修也停火了。各艦聯絡後,知道大家都無損傷,真是奇蹟。只有我艦人員在第一次接觸後,因忙著把彈藥搬到甲板上,把空彈殼往江中丢。有一位戰士受了輕傷,據聞是一顆變形的機槍彈擦傷了他的小腿,這顆子彈大概是打在鋼板牆上再掉下來時傷及他的,不過這點傷一點也不影響他的鬥志及戰力。

慢慢的,除了機器聲外,「靜」又籠罩了江面。

領江先生注視著隱隱約約的江岸,從容的下達舵令及航向。沿途經過好幾處有砲火的地方,我們都安然渡過。終於,下一站便是使英國皇家海軍受到重創的三江營。


㈧ 三江營火網

三江營在長江北岸,是一個江流急轉彎的地方。由於江水的衝擊,深水航道緊靠北岸,來往船隻都必須靠近三江營,最近時還可看見碉堡的小洞口。同時由於水道彎曲,當船在彎道的中段時,前方、左方、後方就都面向北岸,以致陷於三面受敵的險境。

由於永嘉熟悉三江營的地形,而且我們的既定戰術也是先發制人,故當我們接近三江營到某一距離時,我就問艦長是否可以下達指令,艦長說可以,我即下令各砲準備。當然,砲長們都知道,快到什麼地方就該怎麼打。再過幾秒,開砲的命令就下達了。首先是艦首砲一連串的射擊,接著,其他各砲也都齊放,盡快打,盡量打。黑暗的天空,被我們砲彈的曳光,鋪上一層編織緊密的火網;火網的下緣,直落北岸三江營。不可否認,這是盲目的射擊。對手當然不弱,前方北岸頓時有了閃光,一大堆有近有遠的火光,而我們就要向這一大堆閃光裡鑽。隨著艦船的前進,這一大堆閃光漸漸由艦首向左舷作水平伸展,最後成爲一條水平火線,以鉗形包圍著永嘉的前方、左方及後方。永修、永定、武陵也早已開砲轟擊,方式與我們一樣,盡快打,盡量打。雙方砲彈的曳光,也在天空鋪上一層橘黃色的火布,而不是火網了。我想沒有多少人看過色彩那麼艷麗,而又千變萬化的畫面,而且,時間又是那麼的長。

我一面下達砲令,一面瞄了領江一眼,看他兩眼眨都不眨一下的注視前方,也看到他的嘴巴對著話筒,連聲不停的動。當我聽到他下右轉的舵令時,我想我們就快脫離三面包圍的最危險點。

砲聲仍然很緊,也聽到人員在搬運彈藥,填裝二十釐米的彈夾,以及丟空彈殼的聲音,這些工作都是在朝江南的右舷,有掩護的地方進行。

砲火依然熾烈,某某砲偏右十度、某某砲偏左十度的砲令也不停的下達。慢慢的,火線往左移,飛來的砲彈漸漸少了,先是前方少,然後是左舷,再來是左後方,顯然,敵人已把後面的船當主目標了。


㈨ 中彈與撞船

忽然,傳令報告艦尾有劇烈的振動,似乎是中彈了。艦長下令詳查,稍後艦務官報告艦尾舵機房中彈。這是一驚人的壞消息,舵的轉動,是由舵機房的舵機控制高速轉動的馬達,再經幾組減速滑輪,緩慢的轉動笨重的舵。這些滑輪間,至少有二十餘根繞來繞去的纜,只要打斷一根,舵就不能動了。艦長下令試驗舵機,報告卻是「正常」。不久,艦務官又報告艦尾正中水線上,已被砲彈炸了一個直徑約五尺的大洞,但纜一根也沒有斷。這才真是奇蹟。大概中的是一觸即炸的高爆彈,如果是穿甲彈,那就完了。

我們雖中了一彈,但仍安然的渡過了三江營。各艦互報情況,得知永修也中彈起火,但可控制。

在三江營以上的幾場砲戰裡,我已有一個感覺,此即:在黑暗中,肉眼常會超估隱約可見的目標距離,因爲大多數的砲彈都從我們頭上飛過去。這個感覺,在三江營砲戰裡,似乎獲得了證明。果爾,則永修所挨的砲彈,也許本來是要打我們的,而我們挨的一砲是打永修的。

艦首仍然以全速切破平靜的江面,向前急駛。突然,艦身一震,好像撞上了什麼東西。報告說是撞到了一艘小船,上面還有人。艦長隨即調了幾位带衝鋒槍的士兵,幾分鐘後,我聽到了槍聲,接著是一陣衝鋒槍的槍聲,然後歸於平靜。下面的人報告:小船上的人都是渡江的,已經解決,我們有兩位軍士受了點輕傷。原來士兵本想救他們上來的。結果反倒挨了槍。


㈩ 衝出江陰

午夜過後,我們到達突圍的最後一站江陰。

江陰是威脅最大的地方,江面狹窄,北岸有敵人的砲火。南岸則是專打軍艦的大口徑要塞砲。我們相信北岸的砲不會有什麼掩體,至於要塞砲,那就完全沒辦法,只有賭一賭,因此我們商定,盡量靠近北岸至機槍能完全發揮威力的距離。我們下這個賭注,並不是百分之百的碰運氣,因爲我們曾分析:當時一般軍隊的叛變,都是上級長官叛變,而不是下級官兵的譁變。因爲黃埔八期以前的軍官素質並不整齊,很容易就受延安派來的女學生蠱惑而左傾;要塞砲的砲手們,數天前與我們還是一家人,現在雖然奉命叛變,帽子上的國徽,恐怕都還來不及摘除:因此他們對原來的海軍袍澤,不會有什麼敵愾心,或許那些砲手們會放我們一條生路。不過如果他們真要打的話,那也只好聽天由命了。

在此我們也沒發現信陽和逸仙艦的蹤跡,不知兩艦情況如何。

未幾,領江警告我們江陰快到了,全艦上下立刻緊張的注視前面。我問艦長:「可以打了吧?北岸已進入射程。」艦長回覆:「可以。」艦首砲旋即連發射擊,跟著四十釐米砲、二十釐米砲,乃至機關槍,都一起向左前發射,戰法與經過三江營時一樣。北岸共軍的砲也一樣,曳光密集的籠罩我們。

突然,完全出乎意料的,一架探照燈打開了,正朝我們這個方向轉過來。這一驚非同小可,我立即下令所有的砲都集中射擊探照燈,一下就把燈打熄了。而在辟辟啪啪的砲聲中,有一種聲音與衆不同,先是一聲「聳」的短聲,然後是音量較大的「嗡」聲,再來是一陣「嘩」的悠長尾聲,跟著就有種天搖地動的感覺,這就是要塞砲聲,它終於開砲了。

這聲音不僅山、水、艦齊感震動,連我們的心臟部好像振動了。但是,没有曳光,也不知砲彈飛向何方。艦長以望遠鏡凝神地掃瞄南岸江陰。我向艦長建議不要射擊南岸,避免刺激要塞砲的砲兵。艦長說:“O.K.”

北岸的砲火仍很熾烈,以致它們的砲連續發射時的閃光,可使我們的肉眼很清楚地看到江邊一連串的迫擊砲和野戰砲,還有密密麻麻的砲兵,不僅忙著打,還忙著抬人。我們的砲火也不停的放,尤其機槍手,扣著扳機,由左向右,又由右向左的大幅轉動,真的是用「掃」的一樣。

要塞砲的轟聲多了,但仍然不知道飛向何方。幾乎可以確定他們是在「放水」。既然如此,艦長就告訴領江離北岸遠一點,艦遂慢慢的偏向江中。

此時傳令兵複述艦務官的報告:「右舷輪機長室中彈,無人受傷,不影響安全。」後續報告說彈孔並不大,故仍可判定不是要塞砲,而是小砲打的。慢慢的,砲聲終於逐漸小了,北岸的砲也漸向後打,以後面的船爲目標。當然,要塞砲仍繼續發射,只是聲音比較小,也比較少,恰似貝多芬田園交響曲中雷雨的尾聲。最後,全部歸於沉寂。

突然問,艦長瘋狂似地跑過來,緊緊的抱著我,左邊臉頰親一下,右邊臉頰親一下,左邊、右邊的親個不停。跟著,又是一支Lucky Strike。我再往前一看,江面一片漆黑,寬如「太平」洋。

略有寒意,晨霧已籠罩江面了。我們後面沒有船,也許是出了江陰後,江面開闊,就各奔前程,雖然殊途,但都同「得」,歸回上海。我們沒有太大的損傷,聯絡他艦,他們也是只聽到要塞砲的砲聲而已。要塞砲手確實在放水,我很爲那些砲手們難過,當他們的司令叛變時,卻不像我們能有抗命歸隊的工具。

副長和其他官員陸續到了駕駛台,沒有歡呼,大家都倦了。在艦長的帶頭下,我們也跟著掹抽煙。

也許是精神鬆懈了,擱了淺,領江讓船左擺右擺,很快的脫淺,繼續前進。東方已出現魚肚白,晨霧看來漸薄了些。左前方出現武陵艦,她已靠著另一艘永字號,這是第一艦隊司令馬紀壯的旗艦。右前方是吳淞口,天已大亮,各艦進吳淞口,我們終於「得」。

這時我們才發現,永嘉簡直被打得不像樣。米袋發揮了沙袋的效果,很多都被打破了,甲板上盡是米粒。人則東倒西歪的躺下來,很多都睡著了。黃浦江裡的船,包括英國及美國的大巡洋艦及驅逐艦,都向我們敬禮。我看到了英國倫敦號巡洋艦,她確實被打得很慘,有一喳PON PON(四十釐米砲)連同砲座,整個被打飛掉了。該艦艦長很善意的打了個燈號問候我們。快到江南造船廠海軍碼頭時,信號兵很高興地大叫:「逸仙在那邊!逸仙在那邊!」時爲三十八年四月二十四日晨九時三十分。


餘波盪漾

事後我聽宋長志先生說,當初他確實掛了白旗。因爲當時是白天,他只要一動,岸上就開砲;只要中一砲,逸仙就受不了。所以他與信陽艦長白樹綿,另外用一個頻道通話,說目前兩艦艦首都朝上水,若想離開江陰,必須起錨掉頭,在做這些動作之前,兩艦有如標靶,景況危險,故約定暫時虛與委蛇,拖延時間,相機進行。乃打個電報給總部,請他們「善待官兵眷屬」,意思就是他們要「投共」了。此舉旨在欺敵,拖到晚上再起錨。但他們一起錨,共軍就曉得了,就打燈號來問,兩艦乃謂:江水的潮流改變,要移錨位。所以共軍並沒有發現。等兩艦收好錨,就往下游衝了。有人雖不相信宋先生的解釋,但逸仙艦出來是事實;我的頭也保住了。

幾年前我看中共所拍攝的「開國大典」電影,描述江陰「起義」這一段,有個片段是:一個小兵向毛澤東報告,說林遵率國民黨整個第二艦隊「起義」。毛聽後大爲高興,馬上下令成立東海艦隊,派張愛萍指揮。我看後不禁失笑,林遵原以爲自己會被當成英雄,結果中共還是派了別人來指揮他的艦隊。

長江突圍以前,海軍多半「擇明主而事之」,「西瓜靠大邊」。在那個時候,誰都不相信誰,誰也不問誰如何。我們出來後,國際上對蔣介石的評價多少有點改觀,柯克上將(Admiral Charles M.Cooke,Jr.)認爲蔣還有一點cracker fleet(鞭炮艦隊),對人心有很大的鼓舞作用。我們出來後,就再也沒有艦艇投共,只有永興艦三十七年班的航海官陳萬邦與文書宫朱季剛籌劃叛變,但叛變並沒有成功。

永興艦陸維源艦長是我在太平艦和峨嵋艦的副長,他個子不高,溫文儒雅,從來不曾講過重話,是一位非常好的長官。他的忠貞思想絕對沒有問題。當時陳萬邦控制了駕駛台,跑到艦長室要陸艦長表態,陸艦長嚴辭斥責他們,隨手拿了盤子向他們打去,打傷了文書官朱季剛,他們就把艦長打死,投入江中。又綑住副長彭廣茀,關在錨鍊艙裡。後來艦上其他官兵合作奪回主控權,陳投江欲逃,爲艦上官兵打死。此艦出來後,艦名也改爲維源。

當時各艦的航海官,除了家兄王業寶外,全部是三十六和三十七年班。永興艦叛變沒有成功,在航海官陳萬邦,以及文書官朱季剛的抽屜中找出文件,發現此事完全是由中共指揮的預謀事件。其中還有一份文件,是三十六年班和三十七年班在中訓艦開會的紀錄,上面有與會人員的簽名。因此一夜之間,把這兩個年班的人都抓起來,送到峨嵋艦。家兄王業寶是航海官,也被抓去了。當時曹仲周和梁序昭兩人也在船上,看到家兄便問:「王業寶啊,你跑來幹什麼呀?」家兄答稱:「我不曉得,你們把我抓來的呀!」他們又問家兄是做什麼的,家兄答是永靖艦的航海官。他們忙說:「哎,搞錯了,搞錯了,我們是抓航海官,但不是抓你這個航海官。」便把他放回來,還送了些水果壓驚。

第二天,艦長陳慶堃當然也曉得了這件事。本艦航海官徐某,經歷了長江突圍,謹守崗位,並沒有表現出怯懦的樣子,因此艦長就去保他。艦長回來後,我問他怎麼回事?他說:「哎,別提了!我保他時,桂總司令問我還要不要腦袋?竟然敢保徐某。並把搜出的文件給我看。」陳艦長說徐在開會時說:「永嘉艦只要艙面有王業鈞,艙下有鄒弘達,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據聞當時劉和謙在台灣,所以三十六年班只有他沒有被抓。這些被抓的人後來都送到鳳山工協新村那裡的一個庭院。該地陰森森、涼颼颼,由阮成章主持他們思想上的再教育。

我現在以七十多歲的年紀來看此事,當年他們下過是二十多歲,剛畢業的小孩子,對共產主義又懂得多少?頂多是同學之間招呼,說有聚會,大家就去了。除了少數人外,若要說他們有多大的陰謀,這也未免太過言重了。或許當時也有人抱持我這種想法,而且海軍也缺乏軍官。這些人受過完整的海軍軍官教育,應予網開一面,所以他們在手臂上剌字後就放出來。但他們出來後,就比我們晚了,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上船。因爲長江突圍後,抓了許多官校正期班的軍官,因此到任何地方作戰,都是軍官隊的人。透過我向馬紀壯上将推荐,永嘉編入了第一艦隊,在馬司令的率領下,我們從上海打到舟山,打了很久。後來與八艇艇隊長李連墀先生併肩作戰,從舟山一路隨同桂總司令打到台灣來。



◆ ◆ ◆ ◆ ◆ 【以上内容完】 ◆ ◆ ◆ ◆ ◆

以上《青天白日照我還——長江突圍述要》,標題爲HGC所擬,選自《王業鈞先生訪問紀錄》節錄《抗日從軍與戡亂報國》,閲讀全文可至【彰往考來】——
http://www.peacehall.com/bbs/zwkl



◆ ◆ ◆ ◆ 【彰往可以考來·後顧亦能前瞻】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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