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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原创]往事如烟:白兰花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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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原创]往事如烟:白兰花的初恋   
东京博士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10/01
文章: 2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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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原创]往事如烟:白兰花的初恋 (637 reads)      时间: 2006-6-26 周一, 下午5:59

作者:东京博士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往事如烟:白兰花的初恋(一)

那是一个火红的年代,让每个孩子都能早熟的年代。1969年全国一片红,大姐也被迫上山下乡去江西农村接收贫下中农再教育了,我最佩服的大姐曾经是个成绩佼佼者,也是我从小心目中的偶像,我只有一个大姐,因此在很久很久以后知道了我和大姐之间还有2个姐姐,我才真的把她当作大姐,以前仅仅是因为我们年龄相差整整十岁而喊她“大阿姐”。

在大阿姐去了农村之前,有记忆的印象中她比母亲照顾我的时间还要多,因为母亲工作非常远,在交通不太发达的当时的上海要坐完一辆从头到底的电车,再换乘一辆从头到底的公共汽车。

大姐走的时候了,母亲把我抱得高高的,人山人海的上海北火车站,绿色的背包,绿色的军挎包,绿色的海洋,人们异常的兴奋,终于火车的汽笛响了,随着车轮的滚动,整个天空荡漾着撕心裂肺的一片哭喊声,哥哥姐姐们都只有17,8岁,那年我只有7岁,中国大地的那个悲壮场景却深深地刻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不明白成绩一直那么优秀的大姐要去农村插秧,要站在水稻田里被蚂蟥爬满脚丫子,邻居说我以后是硬档的工矿,以后100%留在上海了,我就想起大姐,我不想要硬档工矿,我想让大姐回来,不要在一年四季除了吃白菜萝卜就是吃辣椒的地方,我是男孩子,我说我要让大姐硬档留在上海,我大了我会有办法,就像弄堂孩子打我我会打回他们,打不过我还能逃,可是大姐为何不逃呢,我一直不明白。

大姐走了,生活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单调的生活在重复着,苦难的城市生活,但是我却很快乐,画画,练美术字,刻窗花,这些都是大姐教我的,说以后她不在了千万不要再去弄堂里跟野孩子们玩,要开始好好读点书了,大姐不能经常照顾我,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大姐带走了整整2大箱书,还有很多带不走的,学龄前就能认字的我,大姐不在的日子里,开始看大姐留下的书,大多数苏联小说还看不懂,只有简体字的《高玉宝》和《宝葫芦的秘密》爱不释手。

由于父母分居两地,家庭的所有的都必须由我这个小男子汉开始承担,在弄堂里,大多数孩子都有兄弟姐妹一起玩,只有我成了稀少的脖子上挂钥匙的孩子。我跟孩子们一起玩的机会越来越少,除了因为要做家务,还因为大姐对我的启蒙教育的影响。


往事如烟:白兰花的初恋(二)

我上小学了。第一年的暑假,家里决定让我去父亲那里。坐火车去苏州,是我小时候最开心的事,夏天车厢很热,尽管车顶有摇头电扇,几乎所有的窗户都开着,听着汽笛声声,车轮有节奏的咔嚓咔嚓声,母亲也获得了一年一度的探亲假,我们和父亲在苏州团聚,度过了第一个没有大姐的夏天。

那时我们有两个家,一个在上海南京路,一个在苏州道前街,面积相仿,风格迥异,上海是典型的老式石库门房子,虽然没有抽水马桶,但幸运的是我们这排单号门牌的有老式煤气,同一条弄堂的对面一排双号的却是完全的没有煤卫。

我们苏州的家其实也不在道前街上,而是要从道前街拐进一条铺着石子的小巷子,所以我们买东西到道前街去都称呼为去大马路,可知我们住的是小马路。那时苏州人口少,大马路除了清早买菜吃点心时,也非常的幽静,夏天绿树成荫,傍晚花香袭人,论环境真是江南的人间天堂。

我家的房子以前一定是个苏州的大户的书香门第人家,小巷子里只有大户人家有这么大的对开门,而且至少要爬10个台阶才能够得到大门上的铜环当当当地敲门,台阶两边有2个卷毛的石狮子坐镇。我的记忆是从文革最盛期开始的,我们苏州的家一定是谁打翻了土豪分给了共产党干部的父亲的田地,所以我们家仅仅是后楼二楼的东厢房楼,大门进去住着好几家人家,但倒也是家家宽敞。

一大通厢房楼,被中间的一道拉门隔开,也能自由地开放,有点像日本的扉门,但是苏州的窗户可就是艺术品了,那一大排长长的红漆窗户,雕刻着精美的花纹,玻璃也是五彩缤纷的,无论晴天雨天,像琉璃那般绚丽璀灿,苏州像一个美丽的姑娘,文静,神往,却不知道为何父母要那么分居两地,我一直不明白。

那是个典型的苏州庭院建筑,有前后两个很大的花园,足够10多个孩子玩捉迷藏,前院一进大门便有个双眼井,为什么是双眼井,直到我认识了小霞才知道,苏州的所有的事几乎都是小霞告诉我的,她像个万宝全书,还教我院子里每一种花草的名字,但是直到今天我除了唯一的一种其他都忘了,小霞告诉我那种手一碰就会关闭的苏州人叫肉痒草,夏叔叔曾经纠正说叫含羞草。

认识小霞是因为先认识了我们的苏州邻居夏叔叔,夏家住在我们对门的西厢房楼,巧得很我们两家都姓夏,中间隔着客堂楼的姓董,好像两个夏天夹着一个冬天。但他们是常住房客,我家平时只有父亲单身一人,而且父亲是土生土长的苏州人,亲戚遍布整个苏州城,是个大家族,所以我那时也是盘门,娄门,阊门都跑遍了。父亲平时很少回道前街自己家,因为道前街大马路口有父亲的小姨一家,道前街的家说不定是父母恋爱时代的简易别墅般的存在。


往事如烟:白兰花的初恋(三)

夏叔叔是干什么的我至今不知道,白白的皮肤,带着深度近视眼,夏小霞也是白白的皮肤,单眼皮,却长得眉清目秀,如果有人说单眼皮的女孩子不会好看,那我肯定说,除了小霞。

夏小霞,无论是念普通话,还是念上海话,都非常拗口,因此让我觉得更加独特,也的确是个很独特的小姑娘,一个典型的苏州小姑娘。她经常学我说上海话,不喊我名字,喊过我“上海宁”,“小上海”,最后干脆喊我“阿拉”,我一点都不生气,觉得她用苏州话喊我什么都好听,夏小霞比我小1个月。

夏小霞也教我苏州话,但是我很长时间都无法准确地发苏州话的“小”字,如果普通话的“小”可以分解为是“西以奥”的合成,那么苏州话的“小”的发音必须一开始就准备咬紧门牙带齿音的“四一爱”的合成,那样才有苏州话的嗲和糯,小霞不管说啥,她的苏州话都特别好听,又香又糯,我终于因为说不好,干脆叫她“霞霞”,夏叔叔开玩笑地对我父母说我懂礼貌,老是站在他家门口谢谢他们。因为认识了夏家,那年夏天我一有空就找霞霞玩,把大姐说的要好好读书的话早就抛到了脑后,再说霞霞也不是上海弄堂里的野孩子嘛。

现在想来,夏叔叔一定是与教育有关的臭老九,夏叔叔知识渊博,我却并不是直接知道的,因为霞霞的知识面太广了,她看的小人书跟我至今为至翻动的大姐留下的苏联派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东西,三国志,水浒传,成语故事,霞霞讲这些故事都倒背如流,为了不甘示弱,我也给霞霞讲高尔基的故事,俄罗斯魔盒的故事。

“那魔盒里的小姑娘真的会跳舞唱歌的吗?”我说的故事让霞霞入迷了,她不止一次地问我,我说我也没见过,但是我大姐肯定见过,大姐没有不知道的,我长到大姐那么大肯定也能看到,那时我会用积攒的零用钱买了送给霞霞,大姐经常去金陵东路买绒线还有好看的玻璃丝带,我想象着那里可能会有。

“阿拉,上海很大吗?我还从来没有离开过苏州呢。”
“嗯,很大,我妈妈每天上班就要坐2部车子,回到家天都是黑黑的。”
“那天黑了,你一个人在家不害怕?”
“怕,但是我是男孩子,我就找事情做,看墙上,看屋子的天花板,那些剥离的石灰,墙上的花纹,在灯光下,有的像天上飞舞的云,有的像万马奔腾,我就看着那些画画,画各种各样的场面。这个送给你,是我画的骏马。”

我画画和刻纸有个时期大部分都是以马为题材的,所以我送给霞霞的是一张用透明纸夹着的骏马刻纸,那是我画好之后刻的窗花。霞霞高兴地接过,脸上笑得比晚霞还要漂亮,那个有霞霞的夏天,我也醉了,我真希望下个暑假霞霞能来我们上海的家玩,但那是个永远没有实现的梦。


往事如烟:白兰花的初恋(四)

那是个全中国食物很不丰富的年代,到处游行,大批判,还有武斗等等可怕的消息不时传来,与霞霞的夏天却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快乐而纯洁的世界,虽然也有过恐惧。

由于经常发生武斗,无法抓革命促生产,苏州市内的晚上也经常发生停电,所以早早吃饭是那时的习惯,好在夏季日长,7,8点钟天空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大多数是明月高照,星空灿烂的夜晚。

关上大院门乘凉,就成了我们两家经常接触的活动了,父亲与夏叔叔有2个共同的爱好,就是下象棋和听评弹,停电的时候,他们在蜡烛下下象棋,听评弹用的是父亲那架皮壳的半导体收音机,那是父母结婚时购买的,也是伴随了独身生活大半辈子的父亲平时唯一能与他说话唱歌的“人”。

乘凉的高潮就是吃西瓜,没有冰箱的年代,下午我们两家就早早地把西瓜装入网线袋,霞霞教我把西瓜拖着长长的麻绳挂在井里,双眼井正好可以容纳2个大西瓜,晚上去吊上来本来是夏叔叔的事,我来过暑假以后,便自告奋勇而去,霞霞也不再害怕黑夜,跟着我穿过楼房去前院的星空下吊西瓜。

夏夜的风有点温热,霞霞毕竟胆小,紧紧地拽着我的汗衫角,把我的汗衫下摆拉得长长的,但我一点都不责怪她嫌弃她,吊西瓜时,井里映照着一轮明月,还有2个头影在晃动,霞霞的散发吹佛在我脸上,传来一阵阵白兰花的香气。

那时我已经比较懂事,可能是比霞霞多看了一些外国书,知道些男女要好的事,但是接吻拥抱,甚至拉手都认为是一件难为情的事,甚至接近干坏事,尽管这些我都懂,所以霞霞拉我衣角我从来没有去拉她手,但心里真希望霞霞能一直拉着我不要松手,把我汗衫拉破我都不计较。

回去的路上,我们拎着网线袋,沉重的西瓜将细线紧勒着我们的手,“阿拉,暑假结束了你就要回上海了吗?”霞霞有点幽幽地说,一朵香气袭人的白兰花挂在她的胸前,每天傍晚都那样,在小花衫外晃得像个小铃铛,那香气就是从这晃动中吹拂而来,香得清馨,霞霞美得醉人。

“嗯,暑假没结束我就要回上海的。”我一把抓住霞霞小手下面一寸的网线袋,为了替她减轻些西瓜的重量。
“那我以后不能再跟阿拉一起来吊西瓜了啊?”
“让夏叔叔来吧。”
“放寒假还来苏州吗?”显然霞霞有点沮丧,我知道她很喜欢跟我这个“阿拉”一起玩。
“放寒假不能来,我家过年都是爸爸回上海团聚的。”我说的是实话,在我记忆中,那时连大姐都要从江西赶回来,尽管那时大姐从乡下坐大半天的长途汽车到南昌,再从南昌到上海,来回一次要花费40多元,家里经济不宽裕,母亲非常心疼路费,但是过年我们总是要求哪怕没吃的,都不愿让大姐在农村一个人过年的。

“阿拉,那你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我是小人,不懂大人的事,反正我爸爸的苏州户口是不能迁到上海的,地区差别。”
“那你妈妈为什么不能来苏州工作呢?”
“我爸爸比妈妈的官大,但是工资却比妈妈少,妈妈说,上海公安局区级的局长比苏州市公安局局长还大,所以妈妈不肯到苏州来工作。”我只能说到这里,那时的我能明白这些已经是非常超常的了。

“上海阿姨是做警察的?怪不得我有点害怕你妈妈呢。但是,阿拉,我喜欢跟你玩,你也喜欢跟我玩,对吧?”
“嗯,那当然,你是我最要好的小朋友,比阿拉弄堂里的那些野丫头任何一个都漂亮,我喜欢听霞霞说苏州话。”
霞霞高兴得站住了:“阿拉真好,我爸爸也喜欢你呢,那我等你下次暑假再来苏州玩啊。”
“嗯,我一定来。”

霞霞没有撒谎,夏叔叔真的非常喜欢我,不止一次,母亲已经饭菜都做好了,夏叔叔还会从外面拎着一包鲜活的河虾给母亲,母亲不好意思,要分一半,夏叔叔总是说:“做油爆虾给小家伙吃,回上海你们就吃不到了。”苏州的油爆虾甜甜的,虾子肥肥的,以后母亲每次去苏州总是送很多上海的糕点给夏叔叔家,霞霞还说上海的糖果真好吃,我非常的得意,充满着做上海人的骄傲,其实我在上海也不是经常能吃到这些的,母亲对外做人一贯异常的热情。

刚到苏州开始生活时,由于母亲在上海使用惯了煤气,不会生煤球炉,每次都是夏叔叔家替我们引火,直到暑假快结束,母亲都没有学会生煤球炉。母亲每次做了好菜都盛一小碗让我送去给霞霞,霞霞有一次对母亲说:“上海阿姨,你做的菜真好吃,阿拉怎么还这么瘦啊。”,母亲笑着对霞霞说我瘦是因为太调皮了,其实我7岁就开始做很多的家务,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往事如烟:白兰花的初恋(五)

小学两年级的第一学期结束时,家里决定让我转学苏州跟父亲生活了,我高兴极了,因为那以后我一直再也没有见到霞霞,那是个几乎没有电话通讯设备的年代,大人们也不可能特意为了一个邻居写信,毕竟只是很一般的交往,再说苏州的家本来就不是我们经常去的地方,但是不知怎么的我一直想着霞霞,想着这个苏州小巷子里的小姑娘,还有那朵每天傍晚她洗完澡后,夏家阿姨替霞霞换上了香气袭人的白兰花,纯洁得像双眼井里映照着的明月。

实在是太巧了,我跟霞霞一个小学,而且还是一个班级,调皮的孩子通常稍微花点心思在学习上,成绩立刻出类拔萃,我大概是属于这种类型的,一个学期还不到,我这个外来哥就当上了班长,霞霞比谁都高兴,简直崇拜死我了。每天上学,我们走的是同一条铺满石子的小路,放学通常无法一起回家,因为班长有很多“公务”要做,负责班里的黑板报便是其中之一,每当换黑板报时,霞霞总是留下替我擦黑板,洗抹布,磨尖粉笔,然后看我画报头插图,我利用班长的职权向班主任推荐了霞霞也做了板报抄写员。

三年级的第一学期开始没多久,就发生了一件政治大事。每天早上,全校师生集合在操场上举行升旗奏国歌的仪式,有个排在我身后的调皮的学生踢了我一脚,我没理他,因为奏国歌是非常严肃的事,语文课本里有邱少云烈火烧身都岿然不动的英勇故事。但是在那个同学第二次惹我的时候,我终于没有做邱少云,转身回击了他。

不幸的是我的动作被别的老师看见了,以至于当天被通知了父亲,让我第二天升旗结束后上台对全校师生念检讨书。这件事不仅把我的班长撤掉了,而且在我心里投下了很长很长的阴影。放学后,我一个人依然沿着那条熟悉的石子路回家,穿过熟悉的小石桥,小河里有几艘水泥船满载着肥料,船上的人把橹摇得咯吱咯吱的响,听得我心烦意乱。

“阿拉。。。”身后传来银玲般的叫声,是霞霞,“阿拉不生气了,不做班长就不做好了,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们不稀罕。”霞霞上来拉住了我的手,这是我们第一次拉手。回头看,她的脸色红红的,一定是追我赶路上来的。我知道那个调皮同学是欺负我,我刚转校来的时候,就有好几个人学霞霞叫我“阿拉”,但是我一点都不讨厌霞霞那么叫,别人叫听上去充满着敌意和调侃,因为我说不好苏州话,班里所有人都是苏州人,为此霞霞在班里再也没有喊我“阿拉”,今天喊我显得非常的陌生。

我沿着河滩的石阶到了河边,不理睬她,想冷落她,让她一个人先走,男人不想让女孩子看到落魄的样子。我充满着一肚子的委屈看着流动的河水,驶过的小船把波浪推向两岸,打湿了我的布鞋,我依然站在下面的石阶没有避让。

“阿拉,你永远是霞霞的班长,我们排队回家吧。”说完,霞霞推着我重新走,她一直跟着我,我的泪水在默默地流,但是绝不让霞霞看见。

与父亲共同生活的岁月,我们一日三餐不是吃在父亲的单位食堂,就是在道前街大马路的小婶婆家吃,但是我更喜欢在小婶婆家吃,因为吃完了没有多远就能去找霞霞玩,一起做功课,一起刻窗花,一起讲故事,一起在花园里捉迷藏玩,甚至在大院门口一人爬在一个石狮子身上什么都不干,望野眼,看着小巷子深处走来乡下姑娘,挑两个竹匾来叫卖:“卖腌金花菜啦,卖腌金花菜啦”,那时2分钱一包的腌金花菜,我和霞霞吃的有滋有味。

“阿拉,你们上海没有这个吗?”
“没有,上海有话梅橄榄,还有盐金枣,还有咖喱牛肉干。”
“麦芽糖有吗?”霞霞看见又来了一个担子,赶紧问我。
“不大有,但是有炒米花,最后开盖时很吓人的,比放炮仗还响。”
“这个好吃呢,给你一半,要不停地绕啊绕,那样才会越来越多。”这次是霞霞用2分钱买了一串麦芽糖,又讨了2根竹签子,挑了些麦芽糖分了一半给我。很奇怪,按照霞霞说的,不断地搅拌不仅是为了让麦芽糖不至于滴下来,还真的越来越大了。

“霞霞,他们都嘲笑我,你为什么还要跟我玩?”
“阿拉说上海的弄堂里有野孩子,苏州也有啊,他们是野孩子,阿拉不是野孩子,不理他们。”
“霞霞真好,以后我要是回上海了,你跟我一起去上海吧?”
“我不知道,我爸爸妈妈肯定不肯的,再说我有点怕上海阿姨,”我知道霞霞害怕我母亲那张时不时严肃的公安局出来的脸,看到我母亲经常很紧张得变得非常有礼貌的样子,但是我喜欢霞霞在花园里跟我无拘无束的样子。

“我喜欢跟阿拉在一起,我们长大了要是不能在一起玩了,就写信吧,我给你写信。”我没有回答霞霞,但是坚定地点点头,但是霞霞根本不知道我母亲是一个连我的信件都会全部拆开来查阅的人。


往事如烟:白兰花的初恋(六)

对于两个10岁的孩子来说,根本不懂得爱情的,更何况是那个非常闭塞的年代。但是霞霞确实是我心目中最漂亮的小姑娘,她白皙的皮肤,美丽弯弯的单眼皮,笑起来特别的迷人,加上一口纯正的苏州话,直到很多年以后我重返苏州,都因为没有见过霞霞这样的苏州姑娘,才会觉得苏州已经没有了苏州味,但是每次去苏州,我依然会专门去寻找小巷子,寻找那些白墙黑瓦后面的少年回忆。

霞霞家出事了。

这是我三年级的暑假,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寂静的中午,只有知了在嘶哑地叫着,母亲正好也在苏州,机关下午两点上班,所以母亲来苏州的日子,父亲就回家吃午饭,午饭后大家还能午睡一会儿。

楼下撕心裂肺的哭声叫喊声吵醒了我们,来了我不认识的很多大人,哭得最厉害的是夏阿姨,夏叔叔被人发现在万年桥附近投河自杀了,发现时肚子已经很大很大,霞霞不知道是被这个噩耗吓坏了,还是被夏阿姨的悲嚎吓呆了,没有哭,只是紧紧地拉着我母亲,不敢接近夏阿姨,后来我知道夏阿姨精神失常了。

直到四人帮粉碎之后我才重新回忆起当时的那一幕,夏叔叔一定是遭到了文革中的批斗,越是情操高尚,教养深厚的人,越是不甘苟且偷生,把自己的做人的尊严看得远比生命还重要,我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但是夏叔叔绝对是一个好人,那么和蔼可亲,知识那么丰富,由于政治原因,夏叔叔的葬礼也是非常的简陋的草草结束了,大院的人都对夏叔叔评价很高,只有父亲噤若寒蝉,不让我们多说有关夏叔叔的话题,父亲虽然不是教育系统的,但是这个事件非常震惊,一定知道些什么。

从此,虽然每天我还能在学校见到霞霞,她的眼睛却再也没有了过去美丽的光彩,霞霞有一个大他4岁的哥哥,沉默寡语的,我不知道他们家那以后怎么生活的,夏叔叔死后不到半年,霞霞家要从大院搬走了,不知道去哪里,据说是搬到苏州的乡下去住了,临别时,我把上海家里的地址给了霞霞。

“阿拉,我走了,你不要再跟野孩子们吵架,”霞霞悲切切地说,脖子上依然挂着朵白兰花,虽然已经枯萎,泛出了一丝丝茶色的斑痕,但是依然香气袭人。这是放学的路上,我们一直走过的那条沿河的石子小路。

我真想一把抱住霞霞,不让她走,但是我做不出,霞霞在我眼前第一次觉得比我想象的瘦弱,两条小辫子清楚利落地扎在后脑勺上,橡皮筋上也有2朵小小的白兰花。“霞霞,我喜欢你,不要走,我带你去上海,不要去乡下。”

“别说傻话了,阿拉,我们写信吧,你爸爸有我家新地址的。”霞霞比我现实,我已经近乎说胡话了,我怎么可能带她去上海呢?

这是我跟霞霞的永别,我再也没有见到她,也没有听到她任何消息,我知道她已经不在苏州城内,但是30年后我再去苏州的时候,我还是会寻找,寻找那往日卖白兰花的乡下姑娘,那清脆的“卖腌金花菜了”的吆喝,但是这些都没有了,下了苏州火车站,居然会有缠人的外地姑娘一直追着我说:“先生,买一支红玫瑰吧。”

红玫瑰很美,但是我用纯正的苏州话反问:“我喜欢白兰花,你有吗?”外地的卖花姑娘听不懂我说的苏州话,悻悻地离开了,又消失在人群中去寻找下一个客人去了。

我偶尔还会瞎想,霞霞一定也结婚了,我有一个幸福的家,不知道她是否也有。她的孩子能不能获得良好的教育,如果依然在农村,会不会因为孩子很有作为却被埋没了,如果我能为祖国做点什么,与其盲目捐款投资,还不如去寻找霞霞,为她的下一代做点什么,当然这纯粹是胡思乱想。

(完)

——东京博士 2006年6月26日

作者:东京博士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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