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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狱杂谈》（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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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南人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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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燕南人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我那年运气特别好，进了看守所，刚放下铺盖卷，就碰上开饭。一桶稀粥，一人一碗，我喝了个底朝天。值星员说；“头一天进监，您就全喝干了，行，是条好汉”。我说“早上就没吃饭，捆了一天了”。
那时候没什么娱乐活动，主要是学习会，演讲会，批斗会，最受人们欢迎的还是宣判大会。我们犯人五花大绑，嘴上勒着嚼子，脖上挂着牌子。左右几小伙子揪着头发，拽着领子。摩托车开路，机关枪压阵，游街示众，杀鸡给猴看。戴袖章的是民兵，戴钢盔的是部队。房顶上架着轻重机关枪，道两旁挤满了革命群众。会场上是人山人海，口号声似地裂山崩；坚决镇压反革命！这时候我才弄明白，为什么毛主席爱检阅红卫兵，为什么省市领导爱开宣判会，那是真威风！
车队到了刑场，七、八个死刑犯早就晕菜了，从大卡车上往地下一扔，架到坑边扶着他跪下，趁他还倒不了的工夫，就听一声“乓”！哥几个同时毙命。法警过去，乓乓乓乓乓！每人补两枪，再照几张像，宣判大会到此就算圆满结束，胜利成功。
我警卫过刑场，我也陪过法场。所见过的死刑犯，十个就有八个被吓蒙，剩下两个，也是迈不开腿，也是劈不开叉，都是拖过去的。最近我看不少行刑的纪录片，被处决犯押到刑场以后，雄纠纠，气昂昂，无所畏惧，大义秉然，那真是含笑九泉！都是死刑犯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百思不得其解。我翻过来掉过去的琢磨，今天我终于揭开了这个锅盖。
那年头我们在看守所里候着，是死是活，是多是少，谁心里也没底。宣判那天就听“咣党”一声牢门大开，只见四个解放军战士全副武装，端着冲锋枪对准牢房。“岳武，出来”！我刚走出牢门，埋伏在两边的共军从背后冲上来就是一脚，踢趴下以后，四、五个人立刻上来揪胳膊按腿，麻肩头拢二臂象捆死猪似的五花大绑，在紧紧的给您上道嚼子，然后推到门外，抓着头发拽着绳子，一下就扔到车上。
再一看周围，弓上弦，刀出壳，长枪短枪盒子炮。房上几个连，街上几个团，四处鸦雀无声，全城戒备森严。宣判的时候就听“判处死刑，立即执行”！随后游街示众，然后法场执行。
这种阵势别说死刑，嚼子一上，我这五年的都要撒泡尿，这就叫无产阶级专政的震慑力。两军相遇勇者胜，不管你小子胆量有多大，一个勾手拳上去准趴下！从宣判到枪毙也不到半天，马上就要到阴曹地府和阎王爷见面，没思想准备，摊上谁也喘不上气。
现在就不一样了，每个死囚都有十天的上诉期，被驳回以后也不是马上枪毙，他有很长的一段适应期。比如您一脚就能把门踹开，如果把着一脚的劲分成十脚踢，门一点没事，这是一个道理。再说现在枪毙人也没那么阴森恐怖，也没有那么装腔作势，所以大多死刑犯都能坦然面对。
听老人说民国时杀头改枪毙，老百姓都不愿意，越看越没劲，还不如去听戏。现在又改成了打针坐电椅，老百姓们再也看不到法场，再也看不着枪毙。这一古老的风俗，这一亮丽的风情，慢慢地悄然而去。
我在看守所住的时间虽然不长，感觉很好。一月二十九斤，享受市民待遇。早上一碗稀饭，中午一个小窝头，一大碗白菜煮开水，晚上还是稀饭一碗。头几天是想家，一过半个月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想开红少肉了。吃是吃不上了，我们可以侃。犯人们侃大山离不开精神会餐，什么全聚德的烤鸭子，东来顺的涮羊肉。天福号的酱肘子，便宜坊的炒肝尖。京鲁川广，煎炒烹炸。南甜北咸，东辣西酸。一提到“酸”这口水真止不住，也就该停了，这就算一顿美餐！
人常说饱暖生闲事，看守所的犯人都饿扁了，还是本性不改，没事找事。为了一勺稀饭，分的不均。为了一块窝头，掰的不齐。从炕上滚到地下，从地下按到炕上，劈七啪叉打半天，非等队长进来戴上铐子，这才算完。我到海外闹民运快十七年了，为什么还是搞不好，玩不转？就是长期接受共产党的养育，在监外是铁饭碗，到牢内是大锅饭，一人一勺，一人一碗，差不点都不干！到了巴黎还是看守所的心态。
今天不打架了咱打赌，我记得那是“十一”，改善生活，中午两包子，每个三两，再加上馅比馒头个还大。刚戴上铐子的张同犯就和李同犯赌上了。张说；“你把这个包子放在炕沿上，我戴着背铐，三口搓完，馅掉出来就算我输，敢不敢”。大伙说三口？不可能吧？李说；“来，赌，干”！张同犯不慌不忙，戴着背铐“噌”“噌”“噌”一点馅也没掉，三口吃完！绝活，看着都傻眼。我亲自试了一下，两手捧着，五大口还剩半拉边。
有一天中午，窝窝篮子一送进来，这位张同犯接过去以后，马上举过头顶说；“今天的窝头有大有小，不能挑，不能捡”。大伙就伸手拿吧，一个窝头，一碗菜汤。犯人吃饭，狼吞虎咽，三、二分钟的事。我们刚一抿嘴，号门打开了，管理员（干部）拎着铐子就进来了问；“刚才谁多吃了两窝头”。大伙说没有哇，一人一个，我们刚吃完。管理员脸色一变说；“胡说，今天我多给了你们两窝头，看看你们老实不老实，再不说我就给你们铐起来”。张同犯这才站出来说；“报告管理员，我吃了”。“怎么吃的”！“两口一个，谁也没看见”。
过了几天我问他；“您是什么犯”？“现行反革命”！后来才知道他是一位有名的诈骗犯。
（待续）
作者：燕南人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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