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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t]草根 文革离我有多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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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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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游客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草根 文革离我有多远？ 2006-5-12 11:13
文革似乎离我很远，比辛亥革命还遥远。我基本上可以理解辛亥革命时期发生的事情，那时候社会不同阶层的反应都中规中矩，没太多难以理解的怪异举止。文革时期的事，却一直令人感到不可理解。
如果文革是“十年文革”而不是“三年文革”，那么我的童年应该是在文革期间度过，小学课本上写着“把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至今记忆犹新。
学校正儿八经对我们进行文革教育的时候，灌输的是：文革是一个人人疯狂的年代，造反派、红卫兵把整个国家折腾得一塌糊涂，电影、小说充斥着他们的疯狂举止。高中的时候我曾经责问父母：文化大革命这么多造反派干坏事，你们为什么不制止？为什么你们老百姓这么麻木？为什么你们这么愚蠢，自愿被毛主席欺骗？他们说：文革并不都是不好，你在那个时代也会一样。——这是我不能接受的回答，我绝不相信我跟他们这些人一样愚昧疯狂。
八九年北京发生了严重的反革命暴乱。平息暴乱以后，一些前辈语重心长地教育我们：学生都是被利用的，你们跟以前的红卫兵一样……红卫兵也是停课上街……全国串联……贴大字报、大辩论……要打倒腐败分子走资派……你们也到北京闹事……也是北大、北师大、清华这些学校带头闹事……也是这几个学校出的学生领袖多……你们中央没有后台的，最后想造反的都没有好下场……学生领袖都坐牢……
天！我们伟大的追求自由民主人权的学生运动，怎么会跟臭名昭著的文化大革命相提并论？这大概是我最剧烈的一次文化休克。
此后，我就开始注意那些跟文革有关的资料。我到废品收购站收集文革期间的胶木唱片，用206唱机没日没夜地听语录歌，感受当时人们的心境情绪，跟文革过来的老人们谈过去的事，越来越觉得文革的不可理解：普通百姓，工人、农民、理发师、劳改犯……这些形形色色的普通人，似乎并不反感文革，相反地他们最痛恨的是大跃进、大炼钢铁、三年困难时期。他们坚决反对武斗，却不反对文革。小市民们提到当前的种种腐败，忍不住说一声：早该再来一次文化大革命，把这些当权派全部打倒！
一次很偶然的机会，在某个废品收购站淘到一大捆文革时期某派的宣传资料，足有上百本，还有一百多张触目惊心的“革命烈士登记表”，使我震惊。这些有名有姓有照片的革命烈士原来都是我们这里武斗的死难者，当时曾经为这些人建造过烈士墓，另一方上台后又把烈士墓砸掉了。
那些革命烈士的英勇事迹，我再三阅读，感觉不像伪造瞎编的，比黄继光董存瑞的事儿更可信。他们大多是出生于普通小市民阶层的普通人，从他们的表现看，是为了理想而不惜牺牲自己生命的人，面对敌人的刀枪，视死如归，很有英雄气概。他们对被剥削被压迫劳苦大众的感情也决不是伪装的，真的有一种为了人民的幸福而献身的精神。在一次酒宴上，见几个武斗中的老战友说起当年战斗情景，更惊讶他们战友情谊的深厚。
这些英雄传记和武斗的精彩故事深深感染了我，我似乎明白为什么文革在某些人看来仍然值得怀念。文革中那些造反派保皇派就是这些生活在我身边的普普通通的人，那些平凡的让人忽视的人。某位谦和平庸的人，曾经是文革期间本地叱咤风云的人物，当年的口才文笔至今人被人怀念——老人说：报纸上说新来的市长口才好，呸！跟当年大辩论时候的某某人差远了！
我开始逐渐对自己的理智变得不自信，如果我在文革时期会怎么样？会不会积极参与？我当然不会为了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而参加运动，但是如果毛主席允许我们起来打倒那些我们仇恨的人，我会不会去做？比如：父母调动户口的时候，刁难了我们家好几年就指望我们给他送礼的那个小官吏，我是肯定要设法把他揭发批斗的；那个50年代不允许我父亲考大学的家伙也是一个，父亲被迫擅自辞职，报考大学后甚至拿不到成绩单和录取通知书，最后做临时工、走江湖卖手艺混日子，后来又以 “城市无业游民”的身份上山下乡，享受知青待遇。父亲怀才不遇大概是他从小打我比较狠的理由，就凭这一点，我就要把这个滥用职权的上司揪出来打倒在地，踩上一脚。
还有那些大队书记公社书记，他们虽然官小得不能再小，却能对知青回城或上工农兵大学之类的事起作用。我上小学一年级就得到同学的指点：流鼻涕的某某人的爸爸是书记，所以老师让他当班主席，我们千万不要得罪他。后来听知青阿姨说起我妈妈曾经打抱不平拍着桌子怒斥公社书记的事迹，我才知道我妈妈原来也是一个英雄！如果我在文革，凭我的口才文笔，凭我的武功胆略，凭我的人缘和组织能力，我是否要出出头，让那些惯用权力的人趴在地上，让那些战战兢兢的受压迫者扬眉吐气？不管我内心多么憎恨毛主席，只要他发动了文革，我还是要利用一次。结论是：如果我早生25年，我可能是一个文革期间的造反派小头目，但我绝不是一个对毛主席赤胆忠心的人，也不是一个对党忠诚的人，我绝对是一个阴谋家，利用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利用我深恶痛疾的毛主席，把我所厌恶的人打倒，让我的穷哥们兄弟出口恶气。只要这国家的统治者是毛主席，是共产党，就不是我的，我就不会真正在乎这个国家的前途，快意恩仇是我的选择。
此外，还有那个袁木，那个李鹏，那个爆牙外交部长，那个SARS期间的卫生部长，那个到南京师大要舞蹈系学生陪舞的教育部官员……我想打倒的人太多太多。
这么一想，我倒觉得那些造反派大多数比我纯正，他们对毛主席共产党是信赖的，而我则是一个赤裸裸的阴谋家。很快我又怀疑那些貌似纯正的人：如果一个人以为自己是为了保卫毛主席，会不会是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或者仅仅为了减轻自己良心上的压力而自我暗示，从而把自己骗到愚蠢的地步？再说，他们上了台成了当权派，估计也会变得跟老当权派差不多，那我这样的反对派是否继续跟他们斗争，直到我也成了当权派，为了防止他们反扑，我要彻底打倒他们——我也许会下手狠毒 ——我是否也成了那种恶狠狠的造反派？我感到文革正如一个漩涡，一个普通人一旦卷进去，出来的可能性似乎很小。
那些因文革而被迫害的人，官方宣传的都是些对党和人民忠心耿耿的老革命老干部，一些善良无辜的知识分子和出身不好的老百姓。但是我周围的前辈们所说的那些最早的受迫害者似乎都是些人缘不大好，比较令人憎恨的当权人物，至少在我们城市，对老地主老资本家的批斗是形式上的，对当权派的批斗是动真格的。而这些受迫害的人上台后又反扑过来疯狂迫害那些曾经迫害他们的人，最后牵连进去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我对于受害者的同情心也越来越淡漠，最后得出一个冷冷的结论：这个民族的痛苦，是活该。
对于中央上层的斗争，下层的老百姓时刻关心——看风头很重要。而底层的你死我活的斗争，有点像维权运动，有点像发泄，尤其是草根阶层对于权贵的不满，只要找到一个机会，就会爆发出来。我始终记着六四运动给我带来的快感——那种反抗强权，争取自由所带来的快感非常强烈。而文革的造反运动，是否也给受压迫的底层百姓一个充分的快感？底层对于高官的下台多半是幸灾乐祸的多，比如我这样的人，从小就嫉恨权贵，让我为某几个毫无交情的高官被打倒而忧心忡忡、忧国忧民，简直是不可能的。
理性永远代替不了感情。最终做出决定的，是感情而不是理性。在普通人的决策方面，心理上的快感比什么国家前途重要得多。需要给自己找一个堂皇的借口时，很容易用某种价值观来为自己辩护。价值观这东西不是什么客观真理，造一个出来很容易，我们尽可以按照自己的感情和审美去选择我们所需要的价值。
我讨厌“人民文革”的说法，“人民”这个词的含义太模糊，实在让人搞不懂到底指代什么。这类已经被糟蹋的词汇，早该从汉语中扔掉报废，用其他几个更明确的字眼代替。
彻底反对文革？那些现在在台上的，从年龄经历看很多都是靠文革起家的。要研讨文革，看看里面还有什么值得肯定的地方，似乎更是一个灾难。干脆把文革封到保险箱，上面贴上：文革，剧毒品，请勿打开。至于里面是一个骷髅，还是一堆大便，政府官员谁也不说，知识分子争来争去，老百姓瞎子摸象。
后来，我似乎明白为什么在老百姓眼里，六四跟文革很像。我想，如果六四的时候，邓小平终于站出来说：同学们做的好，这些官倒分子和贪污分子就该打倒！新闻就应该自由！人人有贴大字报的权利！那么，我会从心底发出“邓小平万岁”的呼声，谁敢跟邓小平路线作对，就跟谁急。遗憾，邓小平没有兴趣发动第二次文革。
现在我丧失了年轻的激情，也没有那种为国为民捐躯的兴趣，如果再来一次文革，怎么办？偷渡出国最好。我根本不相信某几个人可以靠自己的理性去对付被领袖煽动起来的群众的狂热。
我不认为文革彻底扭曲了人性，而只能说它是人性的最正常的暴露。人类有这样的基因，有了毛主席这么洞察人性的伟人，文革的发生再正常不过了。有什么理由嘲笑当时的人呢，当代那些看起来理性的人，不过是另一种价值观激发了他的心里快感，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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