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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老万为什么不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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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老万为什么不回国?   
所跟贴 老万为什么不回国? -- 芦笛 - (2372 Byte) 2006-5-07 周日, 上午10:57 (1539 reads)
peacemaker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1676

经验值: 24408


文章标题: 说起故乡,去年关天茶舍有个命题作文,名字就叫《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 (268 reads)      时间: 2006-5-07 周日, 上午11:12

作者:peacemaker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让大家讲述自己的故乡在现代化的冲击下的一些变迁和感受。 下面转几篇给您瞧瞧

作者: 刘须
转载自:西祠胡同[http://www.xici.net]

也写一个凑凑热闹吧

今日川内闻名的猿王洞风景区,对面有一座绝高的山隔河相望,父亲14岁下山去绵阳读书,后来回到山下的桂溪镇娶妻生子。以前跟人说到故乡,我不想分担身为绵阳人的荣耀,只得费力的给人解释北川是绵阳的一个县,而桂溪又是北川的一个乡镇,我便是桂溪小镇上的一个土著。如今有了猿王洞,解释起来总算方便一些。

如今依然留在山上的直系亲属,还有我的祖父和两个伯父,祖父房屋的水平高度,正好与对面山上的猿王洞持平,我每年寒暑假上山探望,总要走半天时间。

从祖父家门出去西行三里,在87年为开采矿石而开凿的简易公路之上,便是一个名为老鸦岩的险要所在。从前山路在此拐角,壁立千仞之间止有五尺小道一条,贴身岩壁一步一步挪过这四五十米长的石栈道,再沿路西行至郑家湾,才到了下山去往江油的坦途。49年乡民张家贵侧身岩缝之中伏击过路共军,一个人一条枪竟让正规部队无可奈何,丢下十几具尸身改道下山而去。儿时与玩伴以往山下掀公路基石为乐,百余斤重的石头翻滚下山,山势陡峭,石头每遇阻碍竟溅起丈高。

50年甘溪解放,张家贵从老鸦岩跳下,畏罪自杀。

然而乡民勇悍,自古闻名,此风流余绪直到我2001年在江油读书,班上同学仍因我的籍贯而对我保持了相当的尊敬。北川平武为汉胡交界,自古便是要塞关口,三国时邓艾入蜀,便由此过往,更不用说与西北少数民族的地方争端。北川一县,境内多的是深山大泽,险道天堑,略读方志的我往往从中嗅出血腥气味。县城公园的山下,密密的堆满了墓碑,高中时散步至此,挨个细数下来,居然有连长数名,营级干部亦不乏其人。我听老辈人讲起这一幕,一个总共十几万人口的小县,因为对外来政权的恐惧,竟让先发部队所到的每一个乡镇,后来都建起了烈士陵园。这些自古在汉民疆域的边界艰苦生活的人们,已经习惯于在每一次可能的威胁面前成为最勇猛的抵抗者。

这并非毫无来由的恐惧,我在听故乡的老年人讲述野史时,常听到“左倾”和“右倾”两个大词,只不过他们的理解与教科书上的大相径庭:“右倾”过境之时,必分田地散浮财立地方政府,只不过伺大军一走,一切措施尽皆作废;而待“左倾”过境,一切来不及藏匿的地主富农都遭了灭门之祸,通常的方式是将十数人押成一队,往某僻静处枪杀坑埋。祖父年轻时就曾偶然目睹这种恐怖的行军,埋骨之处乡民称“万人坑”。幼时常在山上玩耍,暮色四合之时突然想到山中云深不知处的孤魂野鬼,涑然而返。成年后读到贾平凹的《高老庄》,蝎子北夹村记录兵祸与大屠杀的墓碑,给了我对这种历史经验的感性理解。所以千里之外的北京政府在49年时间开始了式的狂欢和振奋,根本无法替代抵抗者们心中来自历史深处的恐惧。

正是这种抵抗的强悍和后来的恭顺与谦卑,曾经构成了我对故乡人们性情理解上的巨大矛盾。当年读农民起义的连环画书,总想不明白这些流寇出身的人们在一地坐大之后,怎么可能一州一县的逐个攻打占领,最后蚕食全国。成年之后恍然大悟,只要在几次集结兵力的大会战取得胜利然后占领京城,余下的事情就势如破竹。新政权的控制力会像波纹一般扩散,此后的每一座州县的高大城墙都未必构成真正的堡垒。这是一盘象棋,关键之处只有一点,百姓乐于做一个顺民,他们也有权在政权更迭中作出理性的生存抉择。所以北川县内的抵抗战斗剧烈但是短暂,在县城被占领之后,陈家坝的杨小初对即将到来的共军架起两挺机枪,区长杨子瑞用手按下枪口说:“打不得了,天已经变了!”

转眼间已是沧海桑田,换了人间。杨子瑞后来作为起义人员迎接部队,只见军纪肃然,秋毫无犯,跟宣传单上说的硬是一个样子。

可惜暴戾之气并不从此风流云散,革命政府的一盘新棋,让所有置身其中者猜得到开头却猜不中结局。刀枪入库之后十几年,当年抵抗者的子女们重新拿起了武器。两个青年从江油骑着自行车来到桂溪码头,传来了要武斗的消息,忽然一声枪响,其中一人应声而倒,祖父讲到这里的时候稍一停顿:因为,本地武斗已经开始了。从县城运来了枪支弹药,几个武斗团迅速成立并与各自的上级接上了头,从此纵横决荡,转战桂溪全境。祖父是这样解释武斗的目的,他说,让你爱斗的都去斗,都斗死了算球。果然,因为弹药丰富而战士缺乏,武斗持续的时间并不持久,毕竟是小地方的派性斗争,几次大的死伤之后各方都难以为继。失败一方拉队伍上山打游击,百无聊奈的占领者开始用手榴弹在河里炸鱼。

80年代,这是一个无法避免的大词,当我试图回忆我和故乡从这个时代开始的亲身经历,直到98年整整十六年,我竟然只能想起社论和新闻联播式的宏大叙事。父亲曾在山脊上指给我看多少人家的屋顶上新安装了锅盖一样的卫星电视接收器,还有人修了楼房,有人办起了矿石厂。如今矿石厂厂长忙于躲债,而楼房的窗户仍然用塑料纸糊住,电视接收器仍然发挥作用,在夜幕初上的时候,转播着吴宗宪的综艺节目。

98年曾在山上插队的成都杨姓知青回乡探望,捐助修建了半山腰上以他名字命名的希望小学,孩子们享受了两年的免费义务教育,直到他的民营企业彻底跨掉。同样是在98年,我考到全县唯一的高中读书,这所高中从那一年开始高考升学率猛涨,所有的家长开始重视教育,该高中的人数在3年内涨了4倍,最巧妙的地方在于学费的数额,供养一个高中生的花费,正好约等于一个勤劳农村家庭的三年总收入。

我的那些失学的儿时玩伴(占绝大多数),如今各自成为打工仔,扒手,杀人犯,鸡头和性工作者。因为心底的绝望和愤怒,最小的口角都可以发展成一场殴斗,一个比我小四岁的孩子,在江油用铁钩砸碎了另一个少年的脑袋。

报纸上的北川仍然欣欣向荣,它以猿王洞为龙头,正在寻找新的经济增长点,力争成为川北旅游大县。而做鸡头的朋友告诉我,我的姐妹们在那里操持着皮肉生涯。一个女子替人生下男孩,一举拿回12万,已经是小镇上公开的秘密。我在去年回乡的客车上认识一名女子,最近通电话她告诉我她原来供职的公司倒闭,现在猿王洞工作,想起她秀丽的容貌我竟然心虚得不敢再细问。我的朋友马正飞有一个无奈的说法:他们拿走我们的,我们只能让这些年轻女子,去索要一些回来。

2003年春天我和朋友张自明喝茶时聊到农民起义,他突然问我:你知道49年的政权更迭和以前改朝换代最大的区别在哪里?他说:49年的结果,是让每一个人在事实上真正一无所有。这忽然让我回想到故乡的投降和做投降者的艰难,我知道历史正在用另一种温情脉脉的笔调来书写。垭上村一个被红军掳掠来此的老太,把自己描述成为一个在战斗中失散的女战士,在接受绵阳市电视台的采访过程中,她手拿红布和剪刀,一边述说抗日战斗的惨烈,一边慢吞吞的剪着五角星。

最后还是回到故乡,我在山路上俯瞰,脚下是一片平林漠漠,我突然想哭,是因为一种复杂的爱意和恐惧,而非简单的悲悯。我知道在我脚下有一道伤口正在溃烂,只有最小心最谨慎的施为,才可以抚慰这道旷日持久的伤口,然而来得太晚太慢,却又不免让人心忧。


作者:peacemaker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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