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博士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10/01 文章: 2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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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东京博士 在 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十一》
周末我无聊地在网上闲逛,去看一组西藏的图片。忽然跳出一幅藏族小女孩的近照,被高原紫外线照得紫红龟裂的皮肤映着玫红的衣服和头巾站在蓝天白云下,有种别样的平静悠长不露痕迹的哀伤。我就那么在电脑前生生地流出泪来。
不知怎么的,陈升的那首《北京一夜》在耳边响起:“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走到了白花深处。人说百花的深处,住着老情人,缝着绣花鞋……”
记得与Jason刚相识时我们去唱歌。
我执意点了《北京一夜》要与他合唱,他没听过,也不在意这首歌。
当时我很失望,我问他:你知道“百花深处”吗?你们北京真的曾经有这个地方。
是吗?他不相信,我还真不知道。
是真的,以后我去北京一定要找到它,我说。
那种场合是一定要有花旦黄莺婉啼的唱腔相和的。
Jason是喜欢京剧的人,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我的迷恋来自何方,我固执地这么认为。
北京之于我,凝聚了太多关于花旦,青衣,大鼓,茶汤,胡同和雕栏玉砌的思念。无论是中粮广场的空旷还是首都机场的拥挤,三里屯的暧昧抑或西郊的清朗,Jason在哪里,思念就在哪里。
他就像风筝飞翔在云间,我在地上攥着那根细细的线生怕他飞走,当他越飞越高时,我其实根本辨不清线在哪里,只能凭手中的感觉。我于是常常感到担心,如果有一天不小心扯断了线,风筝是否还会飘落到我身边。
我也许会像Della突然跑到希腊去见那个外交官一样,有一天心血来潮飞去北京寻找永远不开的城门。
上海的雨还是下个不停,三月里湿冷湿冷的,Jason对这样的鬼天气的经典评论是:比北京还冷。
一个人的故乡永远是他一生的坐标和判断标准,他对其他城市的看法只能是与生长的地方相比较,就像我总拿上海去衡量其他城市一样。
只是,我并不怎么喜欢Jason提起他的北京,尽管每次他都会带上一句:当然我也很喜欢上海。
我在外滩的沿江大堤上等Jason。 风很大,近乎疯狂地吹散了我花很长时间系起来的粉色围巾。透过广玉兰的枝干,我焦急地望Jason的办公室。那些窗口宁静又幽深,在风中带着大家闺秀矜持的风范。近处的广玉兰盛开白色的花朵,像白色的圆蜡烛被点燃在银烛台上,热烈而又大胆。
10分钟后Jason出来了,我们直接去了机场。
他说:Jewel, 你的手总是这么凉。
我这才发现,刚才的冷风把我吹得不知所措,连冷都忘了。
我们坐的是小飞机,又脏又旧。它腾空而起的瞬间我想:要是掉下来,至少Jason还在旁边。
Jason说:Jewel,你系好安全带。
Jewel你喝水吗?
Jewel我替你把椅背放平一些,靠着舒服。
Jewel我把窗遮上,你睡吧。
我看着他一一做完这些事情,觉得男人说自己粗心实在是借口,只要愿意,他可以比女人还细心。
一到成都,Jason就病了。昏昏沉沉地在酒店睡了整整一天。
我带着地图一个人在成都晃荡。在杜甫草堂的门口,两株桃花让我流连忘返。
绵绵春雨中,或粉或白的小花疏疏地点缀在纤细的枝桠间,在游人稀少的雨天落落开放,我只怪自己一身现代的打扮破坏了草堂古朴的氛围。
转过石板小径,一枝迎春花突然横在眼前,在一边浓绿的树丛和另一边粗糙的墙壁之间招摇,无奈回头,却发现身后居然也有广玉兰灼灼盛开。我立刻想起了来的那天在外滩看到的上海的广玉兰,那是Jason的花朵。
在府南河边的药店,我给Jason买了药。
Jewel, 你在哪儿呢?回来吃午饭吧, Jason醒来打我手机。
喂他吃药的时候我很难受:honey我从没见过你这样。
哦,没事的,可惜今天我不能带你出去玩了。
没关系,我自己去玩,我说。
我其实并不在意是否到过什么著名的景点,观察一个城市的平凡生活也是旅游的乐趣所在,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更喜欢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逛来逛去,因为大多数游客通常忽视了城市的细节而过多地注意鲜亮的表面。
我兴奋地告诉Jason我去了哪里,看到想到了什么。他疲倦地靠在沙发上微笑着倾听,露出了明显的眼袋。这使我自责自己是否一直在掏空他的身体。尽管他高大壮实,但毕竟不是我这样的年纪了,他半夜翻来覆去的失眠也许正是衰老的表现。 我忽然不敢看他的眼睛了。
回上海的时候,我们错过了坐空中客车的航班,我忍不住露出些许遗憾。
在成都机场的书店里,我千挑万选,最后买了一本《北京文学》,说不上什么原因,只是下意识地挑出一切有关北京的东西。
高高大大的Jason坐在咖啡厅的椅子上抽烟,远远望去,他像邻桌的男人们一样,疲惫,机警,丝毫不显突出。
在两万多英尺的高空,阳光刺得我眼眶生疼,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楞楞地迎着阳光。
Jason突然跟我讨论起了我的人生。我的,而不是他的。
末了,他幽幽地说:我们两个不能陷得太深啊。
我挑衅地迎着他的目光说:你是说我吧?
他闪了开去,轻轻地说:彼此彼此。
我红了眼圈。他说:你要不要纸巾?
我摇摇头,隔了一会儿,他从旁边伸过手来捏了捏我的脸。
你明知道太晚了,我想。
也许很少有人像我这么注重细节的,每一次坐夜机,我都会耐心地等待飞机冲过云层进入城市上空的刹那。
此刻上海的灿烂灯海就在脚下,在飞机迅速下降的时候,有那么一刻我甚至觉得伸手便可抚遍城市的每一寸肌肤。
但是我错了,其实是Jason的手给人以这样细腻的错觉。
我承认飞机是极其忧伤的交通工具,因为它的速度—迅速远离或是迅速接近—都让人无法从一个城市的情感中抽身而出。
只要飞机一着陆,我们便要分开。相见,似乎永远是为分开作着准备。
——船歌
作者:东京博士 在 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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