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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爱与哀愁(贴旧文,让锺舟先生了解我的音乐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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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爱与哀愁(贴旧文,让锺舟先生了解我的音乐经历)   
莫非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6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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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爱与哀愁(贴旧文,让锺舟先生了解我的音乐经历) (1117 reads)      时间: 2003-2-18 周二, 下午2:34

作者:莫非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爱与哀愁



我对港台流行歌曲向来反感,但要套用这首歌的歌名来描述我跟音乐的关系,却很合适。对于音乐,我往里面倾注过大量的时间、大量的精力,可说倾注了大量的爱,然而收获甚微。如果说有点收获的话,那也是失败多于成功,哀愁大于欢乐。但我明知如此,却还在不断地倾注,并且注定要一直倾注下去……



我父亲喜欢音乐。在我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的时候,他就带我到他们单位的舞会上去听他演奏音乐。他们单位挺大,叫“华北花纱布外贸总局”,父亲在戴上右派分子帽子之前是那里的总会计师。单位每天都有舞会,而且是乐队现场伴奏,规模不小。不过父亲不是每天都带我去。这是为什么呢?后来我妈道出原因:他会拉小提琴,但水平尚未达到首席的程度,所以经常要被乐队指挥派去敲鼓。而他认为让儿子看到自己敲鼓是不体面的。从这件事情可以看出我父亲的音乐水平确实有待提高——居然连打击乐都敢轻视。



后来父亲送我到一个老师家里去学钢琴。学的时间很早也很短。能够留在记忆中的只有老师手里的戒尺不停地挥舞,再有就是他家的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琵琶一类的弹拨乐器。如果说父亲的音乐水平不高的话,他的政治思想水平可能更低,总之还没等我弄清墙上那些乐器的名称,父亲就被“补遗”成右派遣返回了老家。这样学琴就中断了,这也让我愉快地松了一口气。



谁知这口气一松就是十几年。一直松到我觉得必须学习音乐否则生活更没有盼头的插队时期。我死磨硬缠让支书买了一架手风琴,然后我背着它刻苦练习起来。在农村的各种农活当中,只有“看羊”这一种活儿可以一边挣工分一边练琴。看羊跟放羊不一样。放羊突出一个放字,手风琴不象牧童短笛那样轻巧,背着沉重的琴漫山遍野跑,琴也练不成,羊也放不好。而看羊则只是别让羊溜出去偷吃庄稼就行。为把这个职务弄到手,我真是费尽了心机,甚至采用了王佐断臂这样的下策:先是抬石头时故意把腰扭伤,但未能掌握好分寸,腰疼的几天爬不起来,后来又故意砸坏脚,这才如愿以偿。



一到晚上,放羊的社员把5群羊合成1群,赶到梯田上卧地。我和另一个知青分别守在梯田的两头,我就坐下来练琴。一开始羊听不惯琴声呼啦一下全体起立,瞪着惊恐的眼睛要跑,后来羊渐渐听惯了,琴声一中断,它们反而不安分,这样我就必须一口气拉到太阳出来。跟我一起看羊的那个知青后来也学会了手风琴。也许正由于他是为了看羊才拉琴而我是为了拉琴才看羊,所以最终他没有搞了音乐,命运却带着我步履蹒跚地走上了音乐这条崎岖的山路。



插队期间我去找过那位早年的钢琴老师,可惜晚了几年,他已经去世。得知他儿子在音乐学院附中当讲师,便写信求教。讲师回信指出,学器乐我的年龄已经太大,改学理论作曲吧,同时寄来了一大包教材。寄完教材不久,讲师就到美国定居去了。面对那些程度极深的教材我发了好长时间呆。我想,要能读懂这些教材,还用再学什么?直接到音乐学院当教授得了。特别是那套油印的俄国人写的上下两册《复调音乐》,翻译的极其糟糕,到现在我也没能弄明白它的内容。不过插队出来我倒是真当了音乐教师,当然,不是教授,也不在音乐学院,而是师范学校。当上老师后我又去考音乐学院的进修生,各门课都考的不错,视唱和练耳还考了最高分,惟独和声没考及格。事后,学院作曲系系主任说,让你配和声你配成了复调,还把音符的符干符尾全写反了,这样的把式如何能让你教音乐?这等于说语文考试让写记叙文写成了议论文,且通篇错别字,连一个字都没写对。这样的把式当然不会让他去教文学。我却硬着头皮厚着脸皮一边进修一边继续教我的音乐。这还不算,我还写了不少“作品”在音乐刊物上发表,甚至还在《黄河之声》、《中小学音乐教育报》上发表过几篇论文,跟中央音乐学院的李重光、黄虎威教授猛商榷一通。省音协见我虽然不知天高地厚但挺努力,就把我吸收为会员。



其实插队时我就写过“作品”。要不是在同学聚会时有人把它们从头唱到尾并再三声明是我的大作的话,我真想永远隐瞒那段令人羞愧的历史。那天舞厅里的冷气开的很大,我却听“大作”听得汗流浃背,大概这就是“不胜汗颜”吧。那些作品光听名字就够了:“大寨田上红旗飘”、“披星戴月送肥忙”、“知青想念毛主席”等等。另外我记得还写过表演唱“四个老头批邓”和笛子独奏曲“一颗红心扎根太行”等等。旋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公社汇演时报幕员把笛子独奏报成了“独子笛奏”。



省音协不但吸收我为会员,还抬举我参加了全国青创会。会议期间我听了一场终生难忘的音乐会。听过那场音乐会和没听过那场音乐会对我来说有天壤之别。会议期间我认识了一些著名的作家艺术家。他(她)们上午作报告,然后和我们共进午餐,然后开座谈会,然后被我们强拉硬拽到房间里,跟我们促膝谈心到深夜,有时到天明。这固然是好事,对我们来说是莫大的荣耀,但也存在一个能否正确对待的问题。比方对我就产生了负作用,一下子让我晕得忘了自己是谁。立刻觉得“繁荣创作讴歌时代”这样的担子放在我们“跨世纪一代”的肩膀上轻飘飘的没个份量,大有振兴民族音乐舍我其谁的架势。就在我的自我感觉好得不能再好的时候,我听了那场音乐会。



那是日本一个不怎么出名的团体的首场访华演出。我对印刷精美的节目单嗤之以鼻,认为上面的曲目尽是些小打小闹的玩意儿,就把它垫在屁股底下。大幕拉开,翻译报出第一个曲目是混声四重唱《康定情歌》,我微笑着对旁边的人说,小鬼子也会班门弄斧,看看是怎么个弄法。我有理由这么说,因为我刚把“康定情歌”改编成手风琴独奏曲,在这之前还以“康定情歌”的音乐材料写过一个管弦乐小品的舞蹈音乐。这时,走到台前的四个长发披肩衣冠不整的人引来台下一片嘘声。四人站成一排极不协调,高低胖瘦差别太大,显得非常滑稽。女低音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跟时装模特一般高,比其余三位高出一头还多,而女高音却是一个又胖又矮的老太婆。另外两位更是不能恭维,要不是一个手里拿着帽子,另一个留着小胡子,又有混声四重唱限定的话,连性别都难以分辨。四个人每人咕噜了一句话,然后一躬到底。



谁知他们抬起身来,高个子姑娘一甩长发,在一片口哨和尖叫声中,在没有任何乐器伴奏的情况下,四人令人难以置信地唱出一个和弦,接着又是一个和弦,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那份准确,那份和谐,那份流畅,那份激情,让所有在场的人无不感到震惊,感到窒息,感到不可思议。这时全场安静下来,静得只能听见歌手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歌手看到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便从容不迫地开始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讲述那个流传了千百年的东方爱情故事。一支小小的《康定情歌》,竟被四位来自日本的艺术家演唱了十几分钟,其中不论写作上的技巧如曲式、复调、和声、转调等,还是演唱的技巧如强弱处理、气息安排、情绪过渡等,在我看来无不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年轻漂亮的女低音唱完最后一个长音已是泪光闪闪,男高音则把帽子扣到头上,顺手摘下眼镜来擦拭。几秒钟后,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人们站在座位上欢呼喝彩,向艺术家致敬。我则深深埋下头去狠狠抽打自己的脸,愧疚的眼泪喷涌而出。我不敢抬起头观看后面的演出,而是把节目单揣在怀里悄悄溜出了音乐厅。青创会的代表证早让我弄丢了,这张节目单却一直保存着。每当我看到它,每当我想起它,我就不敢再张狂,再对别人的音乐说三道四、指手划脚。



青创会上我幸运地结识了作曲家王立平先生。他见我床头有两本计算机的书,就说,你可能不是最好的作曲家,但在作曲家当中可能最数你懂电脑,你可能不是电脑专家,但很可能你是专家当中最懂音乐的人,这样,你就应该搞电脑音乐。第二天他就把我介绍给了舒泽池先生,舒泽池是国内最早搞电脑音乐的音乐家。



于是我痴迷于电脑音乐。如果说电脑音乐给音乐界带来一场革命的话,那么我算是参加革命较早的一个。对此我不但要感谢王立平先生和舒泽池先生,还要感谢我们单位的领导。领导听完我的陈述,眉头没有多皱就花十几万元购置了整套设备,这在原来的学校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也幸亏我离开了“教育战线”,调到矿务局文工团专门从事音乐创作,才会遇上这么好的领导。这样我离音乐更近了一步。你看,音乐教师,音乐是教师的限定词,同样是偏正结构的词组,电脑音乐,音乐转了正,成了中心词。我搞电脑音乐多年了,原先学校的同事尚不知MIDI为何物。



既然我很早就知道MIDI为何物,还加入了中国电脑音乐学会和中国轻音乐学会,成了“音乐人”(当时省音协主席对我说:从作曲、配器、指挥、演奏,一直到乐谱采印、录音制作、出版发行,你一个人全干了,这不是音乐人是什么?)那我还有什么可哀愁的呢?



有。而且哀愁得不轻。要说我是自寻烦恼,我不同意。不过我不能准确说出我的哀愁所在,这就更加哀愁。



我居住的这座城市可以说没有民歌。如果硬要拼凑一本《XX民歌集》,它的厚度超不过10页,其中5页以上是由外地乃至外省移植过来的曲调。这当然轮不到我来哀愁,也不是哀愁的事,然而这座城市的音乐文化远远落后于其它艺术门类,却是不争的事实。我知道,如果音乐人不努力,这座城市就永远没有民歌。我市并不缺乏音乐精英,可惜都在外地,象田韵兄妹,象朱育才等等。外地的音乐家来本市的也不少,不过施展他们才华的地方不是音乐厅而是舞厅。我曾跟福建交响乐团的首席圆号、深圳爱乐乐团的首席小提琴合作过一段时间,我们的听众特别有钱也特别不懂音乐,因此我们演奏最多的曲目是“妹妹你坐船头”和“擦皮鞋”。音乐家老远跑来演奏“擦皮鞋”,不知是他们的悲哀还是本市的悲哀。如果你懂音乐,就会从他们演奏的“擦皮鞋”里读出对生活的深深领悟。我的感受还要更深一些,我经常在这时候想,比起我可怜的父亲,除了懂得不敢小看打击乐以外,我究竟走出去多远呢?



状况尽管如此,我仍然十分热爱我的专业。我还在不断梦想着有朝一日写出大部头作品,开一场个人作品音乐会等等。当然,谁也不敢说梦想一定会变成现实,可也没有人能够断言梦想一定不会变成现实。对吧?



作者:莫非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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