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太阳光从窗子斜照进来，对面的淡蓝色的墙上就划出了一条明亮的色带。那是窗子本身的形状，被阳光拉长，拉长……拉得再长，也总还有道窗框挡着。平行四方形的色带，里面是亮白，外面是淡淡的蓝色，边缘清晰，决不含糊.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刚刚清醒过来,子明喜欢躺在床上发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本来呢，一大早起来，子明觉得天气还不错，既然天气不错，心情也应该不错的。可就在他将要出门，回到床头拿手机的当口，忽然发现枕头上竟然有不少头发。也不知道这些头发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或许已经积攒了好些天了，但猛然看见，多少有点触目惊心。几十根软弱的死去的头发，疲乏地躺在枕套上，多多少少地撩拨了子明的心思。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子明其实还不老，还有两个月才满三十岁，肚腩当然稍稍有点隆起，但也只有脱光了衣服的时候才看得出来，平常如果穿上西装，腰杆还是挺直的。但是，现在，竟然掉头发了。他心里很清楚，这一天早晚会来.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开车上班的路上，子明就一直在琢磨这事，有点不甘心似的。在101高速上，阳光正是刺眼。他想起他爹,仿佛看见这阳光打在爹那油亮荒芜的脑门上，折射出一片浅白的雾，爹的身上，也就在这时候还有点光彩，唉，窝囊了一辈子……子明在心里替自己叹了口气，今天的好阳光就这么给蒙上了一层油膜。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手机响了。是吕州打来的。吕州干什么都急火火的，急火火地说话，急火火地办事，急火火地恋爱，急火火地失恋――他和子明一样，折腾到今天还是单身。但子明的身子，至少从今天开始透出一点子疲乏了，这一点，吕州还没感觉到。“唉，我说你没毛病吧？”吕州在电话里嚷嚷，“你听见没有？晚上到我公司来接我……”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小子又做了个局，这回要吃嫩草了，吕州能容忍两个月不换床单，但不能容忍晚上一个人睡觉，有一回带了个姑娘回来，第二天下班回家，发现那姑娘还没走，竟然还把他的床单给洗了。吕州伸手抻了抻湿淋淋的床单，忍无可忍地对那姑娘说：“你不是想和我结婚吧？”姑娘眼睛上就罩上了一层水壳，趁着水壳还没破，人家收拾了东西转身走了。事后，吕州跟子明讲起这事来还是挺激动的，劫后余生的激动。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事要是让子明赶上，没准儿就招了――子明这人擅长被顺奸，吕州喜欢被强奸，但是，迄今还没有一个女色狼能成为他们的女主人。对于结婚这件事，子明越来越想得开了，反正已经不早了，他也不等着席面上还能给他剩下鱼翅，桌上有啥就吃啥吧，总不至于单剩一盘子咸泡菜吧？吕州倒是铁了心不想结婚，他父母就是离婚的，他觉得这离婚也遗传，到他身上也跑不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整整一天，子明的情绪都不太高。人真是奇怪的动物，这要是心烦起来，什么药都治不好。子明也觉得没必要为几根破头发开场追悼会，晚上回去拿吸尘器吸干净了就完了，但这几根破头发竟然成了引子，弄得他心不在焉地――三十岁的男人，竟然开始睹物伤情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中午和公司的及个朋友吃饭，子明总看着窗外发呆。正是三月初，阳光最好的天气，树坑里黑湿的土看着还有点春天将至的感觉，穿外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忽然在树边停下脚步东张西望，新款廉价的厚底运动鞋蛮横地在黑土上踩出了几个鞋印。子明在心里笑了一下，因为那女孩的鼻子大得离奇，好像是出生的时候，被助产师拽着鼻子拉出来的一样。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子明，你的名字倒是挺好听的，哈！”这是红雨在问他。红雨这个小姑娘倒是不讨厌，相反，她还有一点到处讨人喜欢的嫌疑。作为市场部的经理，总得有两下子功夫才能踢腾得开吧？人们总是热衷于猜测红雨。关于红雨，还有一些传闻，据说她已经三十开外了，但是决不能让自己看起来显老。更要命的是：二十几岁的单身女人红雨不但当上了经理，还开着一辆小宝马。这样的女人总有点让人猜不透，总给人留点联想的尾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子明对红雨的问题完全不感兴趣，自己这名字也没有可以拿出来讲究一下的来头，无非是家乡多黄土少树木，娘就给他起了名叫章子明，家乡人都没见过大海，于是，章子明的哥哥就叫章大海。少年子明对母亲给起的名字非常不感冒，左闻右闻，总有股子土腥味，趁着第一次办身份证的时候，自作主张，把前边的章字给去掉了。这就好比穿上一条牛仔裤，老老实实地穿着，人就显得规规矩矩地。如果把裤腿撕掉半截，立刻就有不一样的味道。那撕掉的半截裤腿子，被子明狠狠地扔在了黄土高坡上。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妈怀我的时候梦见了水，那可不是一般的水，滔滔大水……”红雨在解释她名字的由来，不是那水滔滔不绝，而是她说话滔滔不绝。子明觉得有点闹腾。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吃完了午饭，子明有点犯困，但电话一个接一个，总没有功夫闭上眼睛养养精神。虽然名头是总工程师，也跟三孙子没啥区别。公司十一月底要在赌城参加电子展览，老板心血来潮，非得要在众人面前显摆一下公司的新产品，子明就得跟着折腾。其实还有好几个月呢，这会儿折腾嫌早了点。但老板就是老板，你能拿他怎么样？不折腾这事，也总有别的事可折腾。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下午六点，子明有点坐立不安的。手机又响了，吕州在电话那头嚷嚷：“你没毛病吧？我早上不是跟你说了吗？……”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接上吕州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吕州刚坐上车就拨手机：“你先到Starbox Cafe门口等我，我马上就到……几个人？唉，多带几个无所谓，我吕州还请得起……”撂下电话，吕州冲子明乐，“我们的女大学生们还是很积极很踊跃的么。学英语的，应该有漂亮的吧？”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子明想跟吕州说点什么，说枕头上的头发吗？不能！婆婆妈妈的。吕州这小子一定会说：“你没毛病吧？你这就是缺少性生活，让雄性激素给闹腾的。”“你没毛病吧？”这个反问句就像吕州的牙垢，总带在嘴边，好像全世界就他一个正常人似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老了……咱可显着有点老了……”子明一边打轮儿一边若有所思地说，吕州笑笑：“一会儿你吃了嫩草就不觉得自己老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第二天早晨醒过来，子明忽然想起昨晚竟然忘记打扫枕边的头发，不知道今天又多了几根。也懒得去看了，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在乎了。猛然想起来，今天是周六。起来后子明就坐在阳台上喝茶――他最近喜欢龙井了，有股淡淡的黄豆的香味。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也不知道从哪儿看见的，说家里不能养蕨类植物，这种植物太原始，养在家里阴气太重。子明对这类迷信一向不太爱理会。阳台上那盆顿蕨长得特别茂盛，清绿清绿的，羽状叶片，一簇一簇地伸出来，仿佛一只又一只渴望的手爪，仿佛土里埋着旺盛的生命的动力。子明现在可不是个特别有动力有活力的人了，也跳了几次槽，人也渐渐沉静了。六七年前刚认识吕州的时候，大家还能喝多了跑旧金山大街上遛弯儿，现在可不了，最多各自带个女人回家睡觉――其实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他和吕州也不是太烂的人，也不是太招女孩子喜欢的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在感情方面，子明现在是外焦里嫩的状态。爱情的第一股小火，把子明慢慢地烘烤，带着点果木的香味，每个孔洞都细腻地灌满了香气，正是醉人的时光，第一股小火被浇灭之后，他也慢慢冷却，之后，年轻男人的血性作怪，子明也着实放纵了两年，于是，就有几股野火，把外皮燎糊了，但从来没有燎到他的心子里去――心里还是一样的软，外边带了层脆皮，看着正是酥香可口的时候。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喝了口龙井，觉得身心都爽快。昨晚也没喝酒，但是，“Starbox Cafe”里发生的事也没什么深刻的印象。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女生，怎么看都像卖鸡蛋大婶的雏形，话特别多，还大大咧咧地紧挨着子明坐。隔着裤子，子明都能感觉到她大腿上的肥肉，一坨一坨地。湿滑的，肥腻的，不用摸，看都看得出来。子明自己，除了稍稍有点肚腩以外，其他地方还都是硬朗的。这些年，又磨砺出了一些男子气概，挥挥手，一点也不会拖泥带水。个子不算太高，身手敏捷，脑子不笨，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也能做得了别人的主。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太阳照得子明有点困了，手机又响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电话里好像有抑制不住的吭哧吭哧的笑声，子明不耐烦在周末被打搅，问：“谁啊？”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那吭哧吭哧的笑声终于被忍住了，一个女孩的声音说：“娟娟啊！昨晚上，你不记得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子明想起来了，肯定不是鸡蛋大婶的声音。但到底是哪个呢？昨天一共有4个女孩，他真的想不起来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噢，娟娟啊，你好你好……”子明打电话的口头语，只要不是推销保险的，他总是“你好”个没完。好像在电话里跟人使劲握手似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就知道你给忘了。怎么样？下午到我们这里打网球吧？”娟娟说。声音很快活。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子明心想，我啥时候说我会打网球了？想起来了，一定是鸡蛋大婶把他给问烦了，随口对付了一句，倒是让这个娟娟给记住了。娟娟好像是坐在最里面的那个，埋头对付一碟子小饼干，没太说话。而那个叫星稀的，则轻车熟路地跟吕州打成了一片――这女孩属于招风引蝶型的，估计从幼儿园开始就失过恋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打网球？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不爱动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电话里传来娟娟咯咯笑。子明搞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反正，你下午来找我吧！我在宿舍等你。”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随便收拾了一下屋子，子明给自己煮了几个速冻饺子。吃完了饺子，觉得也还真没什么事情可做。开车去接娟娟的路上，子明还咂摸着嘴里的饺子味，是荠菜还是小白菜馅儿的，刚才根本就忘看了。现在的速冻饺子，吃来吃去都是一个味儿。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娟娟的宿舍门口有两排高大的杨树。这时节，杨树的枝条还光秃秃地，过不了多少天，那大叶子就该哗啦哗啦地响了。打了她们宿舍的电话，接电话的是陌生的声音，那女孩说：“娟娟在洗漱间呢，等我去叫她。”子明刚想告诉她不用了，可那热情女孩莽撞地撂了电话，踢里趿拉的拖鞋声，过了半分钟，又是一片拖鞋声。娟娟在电话里，很大声音地说：“噢？你啊？噢，想起来了，子明啊！……好，你等等，我马上出来。”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子明有点纳闷，明明是你想起我的啊？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娟娟从宿舍楼里跑出来的时候兴致很高。这女孩穿了件鹅黄的衬衣，面料的鲜艳，衬得头发特别黑，子明这才第一次认真地看了她的脸，明显没有那个风骚妹子星稀漂亮，但也挺有个性的。平白的小脸盘子，五官不太显眼，但还算耐看，最漂亮的是嘴，红彤彤的菱角，在平地里嘟出来，好像随时跟人撒娇赌气似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为了掩饰记性不好的尴尬，子明特意很热情地欢迎了娟娟，就差点拥抱了。子明对待女孩子也很有一套经验，而且，这么多年的磨练，也让他很有些绅士的风度和耐心了。他问娟娟有什么安排。娟娟嘟起嘴说，我有点想吃冰淇淋，一个冬天都没吃了――好像是嘴在替她思考的样子，子明觉得，还真有点可爱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在金门公园秋千椅上，娟娟一直不老实地荡来荡去。香草、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她要了好几个，都舀在一个玻璃碗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你猜，我为啥叫你出来？”娟娟问。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子明摇摇头，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也没觉得有什么值得想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哼，还不是我们宿舍那些女生。八婆，一群三八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她们怎么惹你了，给我说说？”子明忽而对这话题很感兴趣的样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昨天分手之后，吕州不是和星稀还留在宿舍门口聊天吗？我们就回宿舍了。然后，尚予白就说星稀真是狐狸精啊。尚予白，你还记得吗？就是坐在你旁边的那个，有点胖。尚予白和天昕打赌，说星稀今晚上肯定不回来睡觉了。你说，是不是有点损？可熄灯之前，星稀回来了，她们又什么都不敢说了。你说，这帮人是不是三八？”娟娟往嘴里塞了口冰淇淋，说话有点含糊不清。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子明被娟娟给逗乐了。这些孩子还真是有意思。其实自己也只比她们大了七八岁的样子，但感觉上差了辈分似的。估计这群女孩子正在经历“毕业前最后的疯狂”，子明自己也经历过，但现在都忘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就觉得尚予白有点身残志坚，今天你来找我，你可不知道她们的表情啊！我估计，她们这会儿，肯定咬牙切齿呢！她们肯定说我闷骚。闷骚就闷骚呗，我不在乎了。”娟娟抬起下巴，脸上有点得意，幼稚的得意。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子明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你知道吗？”娟娟说，“尚予白她们都觉得你那个朋友，吕州，一看就是个色狼坏蛋，她们都觉得你是好人，是白马王子类型的――你不是开着白福特吗？”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个下午，子明就看着娟娟在秋千椅上手舞足蹈地说话，他没想到这个姑娘还挺能说的。慢慢落下去的阳光打在娟娟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光彩，好像小时候第一次看见水蜜桃，毛茸茸的嫩皮下面，藏着雪白雪白的肉，只想赶快咬上一口。虽然有娟娟在唠叨，但子明却觉得挺安静。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接下来一起吃了晚饭，就在小四川，惠而不费，子明的做事原则，对待一个稚气的女大学生，几十块钱足矣。送娟娟回宿舍之前，路过超市的时候，她说要去买明天的早饭。子明给她买了牛肉汉堡包、牛奶、一大包饼干和几样小零食。看着娟娟抱着一大堆东西跑回宿舍，子明才离开。一边开车一边想像着，明天早晨娟娟就着凉牛奶啃凉汉堡包的情景。想着想着，子明又乐了，还是年轻好啊。子明现在宁可饿着，也不会吃冰凉的汉堡包。吕州那小子说得对，吃了嫩草，就不觉得自己老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也不知道吕州那小子吃到什么程度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却没结婚，并且又没啥明显缺陷的大龄青年，特别容易受到周围人的关注。子明就是这样的，公司里有位susan大姐，抽空儿就跟他来一回苦口婆心：“你年纪也不小了，别老瞎挑了，哪儿就能找个天仙儿来？你见谁跟天仙儿一起过日子来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对于susan大姐的关心，子明心领了，行动上也配合着，上次susan大姐给介绍了一个护士，子明闻见来苏水的味道就打喷嚏，这次又介绍了一个女会计，见面以后，他又觉得人家满脸都是算盘珠子――三言两语就对子明的身价有了明确的判断。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哪个单位都得有个把susan大姐这样的人物，否则，就显得这地方太没人气没人情了。susan大姐们的业余爱好就是关心大龄青年，也不管大龄青年们心里是不是接受得了这种关心。但是，表面上，大龄青年不能太生硬――太生硬了，人家碰了钉子，就不再热心给你张罗了，就该背后猜测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对这种事儿，要摆出一个恰当的姿态来，在乎和不在乎之间，要拿捏得当，太在乎了就让人觉得你饥渴，太不在乎了让人觉得你有毛病。饥渴和有毛病，对大龄青年来说，是最要不得的两样东西。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说到爱情这件事，子明是吃过亏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刚从山西小镇考上大学的时候，子明在家乡也着实风光过，老爹老娘脸上春风满面的。而在他自己看来，这些风光都是给一个人看的，阿芳。阿芳和他家住一个村，一条街上玩土坷垃长大，上学也在一个学校。等子明体内的雄性激素开始暗流涌动的时候，阿芳成为第一个目标对象。照当地的眼光看起来，阿芳当然是漂亮的出众的。子明表达爱意的方式首先是跟阿芳打架过不去，还曾经惹得阿芳的娘找上门来算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初中毕业，阿芳上了高中。子明当了兵。当年子明觉得自己生命唯一的亮色就是能在街上遇到她。当然，遇到她也是不说话的。连点头都没有。即便如此，子明还是把自己好几年的暗恋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阿芳。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个时期，开始发育的子明忽然觉得自卑起来。首先，阿芳上了高中，以后会有个工作，也许能当上老师，而自己当两年兵可能什么都不是。大哥考不上大学没关系，老娘的一付肚肠子全在大哥身上，总能鼓捣个吃穿无忧。自己没有靠山，除了念书，还真没别的出路。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就在子明到上大学的第二年年底，他接到了爹娘的信，信上说：“啊，你今年寒假是一定要回家啊。你大哥要结婚了，跟阿芳扯了结婚证，正月里就把事情办了……”看到这封信，子明哭了，在他的一生里，还真没有几次掉眼泪的时候――老娘有好东西，总是想着大哥，连好媳妇都先可着大哥。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想了半天，子明最终还是回老家过春节了。那些天，他身上总带着把刀，比水果刀长一寸，刀口还是可以用的。他老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比如，阿芳能跟他一起逃跑什么的。可惜，他绕来绕去，总是没有单独和阿芳说话的机会。到了结婚仪式的那天，新郎没喝多，新郎的弟弟却酩酊大醉。谁也没觉得这事离谱。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闹洞房的人前脚刚走，子明家的柴火垛就着火了。急得老娘在院子里跳脚骂：“这大冬天的呦，哪个断子绝孙的呦……”那个断子绝孙的，就在自家炕上装睡，被子蒙了头，眼泪流了一脖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子明的三十多岁人生里面，也就这一点还总在心里耿耿于怀，好像隔夜的饭菜在胃里犯酸，又不能呕出来。老娘把好的全给了大哥，子明啥没捞着。这些年，老娘倒是开始挂心她二儿子了，可惜，子明的心早就不那么热乎了。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回老家了，一是不愿意见老娘，二是怕看见阿芳――如果阿芳跟自己在一起，现在也是一样的水灵，可惜啊，跟大哥过日子，把阿芳变成了最普通的山西妇女。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唯一跟阿芳单独的接触，就是初中那次，一堆人一起打闹。他把阿芳堵在磨坊边上，日头还在天上，将落未落的，正好把阳光打在阿芳脸上，毛茸茸的一层金光，水蜜桃一样的阿芳啊！子明这时候呼吸紧张，满头满脸的汗，好像所有的毛孔都张开了大嘴，魔鬼一样的大嘴。阿芳想跑，紧张地望着逃跑的方向，子明能听见她喘气的声音，好像那股热气也喷到了他脸上。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子明想说什么而没说出口的时刻，二拄子忽然发现了他们。愣头愣脑的二拄子立刻大叫：“在这儿呢！抓住了。”然后就不由分说地冲上来，扭住阿芳。子明全身的毛孔像被泼了盆冷水，有点气急败坏。他本来是想按住二拄子，但如果这样，总害怕被二拄子发现自己护着阿芳……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吃晚饭的时候，阿芳的娘就上门了，说：“你家子明咋往俺家阿芳脖子里塞土呢？多大孩子了？还有个男女没有？……”这一次之后，阿芳也躲着子明，子明也不太好跟阿芳说话。但子明总觉得，自己屡次脸红脖子粗地碰见阿芳，她总该明白一点吧？只要能明白一点，就不至于答应大哥的婚事吧？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可惜啊，这些前尘旧事再也没了翻案的机会。侄子都上小学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自打遇见娟娟之后，子明就不断地在她身上找阿芳的影子。渐渐地，他也觉得娟娟她们之间有点相似的地方：夕阳打在脸上的时候，都有一层毛茸茸的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成年人子明早就不是刚长胡子时候的子明林，没那么经不起风浪，没那么沉不住气。从阿芳结婚到现在的十年间，子明的感情生活也不是空白，但是，总没有一个人能把他那张白纸画满，来一个画几笔，再来一个，再画几笔。所以，他那张爱情的大白纸，早就一片斑驳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在男人堆里，子明不算出众，个子一般，相貌一般，气量一般，学习成绩不错,出国以后有了份工作收入也一般。所以，不能指望一个绝色美女奋不顾身英勇壮烈地爱上他，而且，他对爱情这件事，总是有点小算计。刚来美国事的时候，兜里没钱，看着女同学流哈喇子，但脚底下绝对纹丝不动。工作之后有点钱了，又开始算计：女人的身价，是男人身价的一部分，啥时候看见一成功男人带个没品位的丑老婆出来？当然，大部分时候是女人算计他了。一旦进入社会，感情就没那么纯洁了,总是停留在挑别人和被人挑的阶段。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按吕州的话说：“结婚越来越难，傻的时候容易些，聪明了以后，就难了。”子明补充道：“一个聪明一个傻，也还容易一些，最要命的是两个都很聪明。”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