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第一次从老凯那里听说，“专制最终是最坏的魔鬼掌权，民主是让人在两个魔鬼中选一个好一点的掌权。”自那以来，20年转眼间过去了，我从留学生变成了公民，也如老凯每隔两年要在“魔鬼”中作一次选择，也差不多每隔两年要听他重复一次他的关于选举的宏论。如今听他说这话当然是早已没了新鲜味，但当年第一次听他和我们一帮中国学生谈民主的经历却是难以忘怀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认识老凯始于一位朋友的介绍，让我教他中文。记得那天朋友把我带到老凯家，介绍我们各自的姓名后就离开了。我们谈了起来，老凯说他想去中国教英文，希望能先学点中文。大约一年后的1988年，老凯一天高兴地对我说，他得到了北京一所大学教英文的邀请，就要带上老婆和一双儿女去北京了！兴奋的老凯很快在自己工作的学校办好了留职停薪的手续，把家具打包寄存了，房子出租了，再后来我就收到了老凯的北京来信。不旋踵，老凯在北京工作就要满一年了，老凯说他和一家人在北京过的挺开心。我们还商量在中国碰头，我正好接上儿子和老凯一块返美。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没想到，老凯任教的大学突然停课了，学生都上大街去了。记得老凯在来信中说他不理解为什马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后来就是谈判和绝食和戒严和开枪，美国开始劝美国公民尽早回国。我有很长时间没听到老凯的消息，不过当地媒体倒是不知如何得知本地正好有位居民老凯在华工作，立时老凯的消息就上了电视，老凯的爹妈也就成了新闻人物。我也给老人家打过电话，回话说他们现在也不知道老凯情况如何，只知道老凯早先来电话说正在准备回国。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那时也和其他中国留学生一样，主要是通过看电视了解北京发生的一切，心里为看到的愤怒和伤心，也为老凯的情况担心，回去接儿子的计划也放弃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一天突然接到老凯的电话，说他一家人已经回到家，打算先休息一段时间再上班。我们聊了几句他的北京见闻，约好改日再详谈。朋友们知道老凯的人不少，听说后都想见见老凯，听他谈谈他的第一手见闻。我于是和老凯说了，老凯爽快地答应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老凯见面会”在一位同学家举行了。那天早早就来了十几位中国同学，大家耐心地等候老凯。老凯到场后，简单地问了好，就语调平淡地说了一遍他的见闻。大家静静地听着，直到老凯说他愿意回答大家的任何问题时，这才意识到老凯的故事已经完了。大家都愣住了，老凯的故事和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更本没法比，既不血腥，也不激昂，反倒是说了不少我们从没听过的学生领袖的腐败和运动的混乱。老凯举例说，他去过广场，见到那里的如山的垃圾，以及他的一些学生告诉他的有些绝食学生一面宣布绝食，一面隔天去饭馆用捐款大吃的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和大家一样失望，觉得老凯是在批评学生，为中国政府辩护，于是第一个问老凯他是否认为今次的学运错在学生。接着，大家便纷纷向老凯发问，大有问罪老凯的架势。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老凯等大伙的第一波问题过后，平静地解释说，他在北京时也在看电视，回来后又看了在北京没看到的流血镜头。他并不同意北京政府的做法，但是希望自己能给大家补充一些电视没有记录的信息。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学生批评政府腐败，为什马自己又拿着捐款大吃大喝？为什马不能和政府妥协，一定要政府下台？政府真要下了台，你有什马去代替它？为什马对不愿参加游行的学生要说人家不爱国，是坏人？”老凯最后问了一串问题。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们那时谁也没听过和想过这些问题，都不知如何回答，可心里又都不服气。双方又是一番辩论后，一位女生对老凯总结说，“老凯，因为你不是中国人，所以你不懂中国，所以你才会有这样的看法。”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嗯，你说的对，”老凯答道，“我恐怕真的不懂中国。但我敢说，你们也根本不懂民主。”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几个月后，我第一次有机会---也是平生唯一的一次机会---参加了一个民运大会。那是我第一次亲身体验中国人如何搞民主。让我记忆深刻的不是一些人发言呼吁大家要准备好回国当部长和总理的胡话，而是一个早晨一大群人聚在会场外等候会议开场时，一位前一天在会上发过言的男子着西装打领带，挺胸直步走到正好立在我几步外的一位衣装齐整的女子面前，站定，直视那女子，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了七个字：“你，母狗，我操你妈。”话毕，转身昂头而去。周围目睹此情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除了自不必言的震惊外，那两天一边听着看着人们会场内外的争吵，一边想的就是老凯的话：“我不懂中国，你们不懂民主”。我觉得老凯如果在场的话，一定会对着那里所有的中国人也这样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