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的天桥有“八大怪”。“八大怪”不是妖精，而是八位有“绝活儿”在身的民间艺人。实际上，因为“八大怪”延续三代，所以前后共有二十四“怪”。活跃在民国初年到抗战前后的第三代“八大怪”中有一个黄才贵（后改名黄德胜），此人长得人高马大，因为曾在“辫帅”张勋麾下当过兵，故被人们叫做“大兵黄”。大兵黄是干什么的呢？他是卖药糖的。药糖这个东西如今已很难见到了。它是用糖稀混以几种草药的碎末，在石头上晾干后切制而成。据说药糖品种繁多，既好看又好吃，在京津一带颇有市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旧时代做买卖讲究吆喝。大兵黄是卖药糖的小贩，可他的吆喝不是生意经，而是骂大街。骂得出类拔萃、炉火纯青，也就成了“绝活儿”，故而成为天桥一怪。他骂的是谁呢？当年政局不稳，军阀、官僚走马灯似地你来我往，百姓多受惊扰。大兵黄就专骂这些人。不过，他不是傻子，当朝的权贵他是不敢骂的，骂的都是下台的总长，过气的督军。都梁的小说《狼烟北平》说大兵黄敢骂汉奸，还带头参加抗议美国兵强奸大学生沈崇的游行，就未免太抬举他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大兵黄骂街的场面是很壮观的。只见三五十人围成一圈，场子中间是身穿黄马褂、背着药糖口袋，长须飘洒的大兵黄。他一开骂，观众就起哄叫好，他就越骂得口舌生风、花样叠出。骂过一阵以后，便开始卖药糖，卖完一圈儿以后再接着骂。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大兵黄如此骂大街，显然有伤风化。据说巡警多次找过他的麻烦。然而找归找，骂归骂，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大兵黄最后的结局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有一点倒很清楚：如果他活到解放后，就是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骂共产党。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您还别说，真有敢骂共产党的大兵黄。不过，此大兵黄非彼大兵黄也。此人乃是小说《落日迟》中的人物。小说刊登在国内一份大型文学刊物上，可惜不记得作者的姓名了。大概因为是敏感题材，后来也没见到哪位作家将其编入文集。这篇小说的人物写得极生动，读后印象很深刻，故转述于此。哪位朋友若知作者名姓务请指出，我绝无掠美之意也。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小说的主人公是剧团的编剧，姓黄，总披着一件黄色军大衣。此人别无所长，专工骂人，因此被叫做大兵黄。大兵黄上班时，同事有不顺心的事跟他一说，他便七姑八姨地开了骂。下了班他也不闲着，搬把藤椅坐在院门口接着骂，骂邻居的小孩，也骂小脚侦缉队。大兵黄最有名的一次壮举，是单位分房时堵着领导的家门足足骂了几个时辰，第二天便拿到了钥匙。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大兵黄骂得口滑，便失了谨慎。终于有一天，他骂了共产党。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那天编剧们开会推选两名作协代表。大兵黄很想当代表，但最后推选出来的两人都是党员，大兵黄便觉得他这个非党员受到了歧视。桌上有报纸，登着中国足球队惨败的消息。大兵黄拿起报纸，借着中国足球队说事：这帮臭球，早就该把他们开回家！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没人答理他，他就把报纸撕得一条条的：我叫你都把（持）着，我叫你都把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终于，有个党员说话了：老黄，你这是什么意思？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什么意思？我说你们共产党什么都把着，选个作协代表也都是你们的人！可也有你们把不了的，台湾你们就把不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唉，老黄，你这话可出格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出格又怎么样？吃了我？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没有人要吃他。不过，第二天保卫科来了个年轻人找他。年轻人也披着黄大衣，说话很冷静：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听说你昨天骂共产党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大兵黄矢口抵赖：我爷爷是吃共产党的救济粮才活下来，我怎么会骂共产党？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年轻人盯着大兵黄，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党不怕骂。党就是在骂声中长大的。你骂了不要紧，不要不敢承认。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大兵黄又气又怕。他想骂骂这“小兔崽子”，可是又不敢。最后，他答应写一份检查交到保卫科，此事才算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从此，大兵黄就象霜打的茄子――蔫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今年4月9日，奥运火炬在旧金山进行传递接力。汉藏两族人民在传递路线旁摆开战场，红旗如海人如潮。突然，一个老人举着自制的宣传板走到“藏独”青年的阵营前，热情讴歌西藏的大好形势，严厉批判“达赖集团”的倒行逆施。老人立即得到爱国人士的激赏，他的光辉形象在各大网站出现，在YouTube上的视频更是赢得彩声一片。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位被称作“勇敢的藏族老人”的老同志，始终是用英语对“藏独”分子喊话。有人好奇地问：既然是藏族老人，为什么不说藏语？有人猜测说：老人面对的是在西方受教育、只会英语的藏族青年，说藏语他们也听不懂。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听到老人这么英勇、这么爱国，我到YouTube上找到题为“勇敢的藏族老人”的视频，怀着崇敬的心情看起来。老人一出现，我就觉得面熟，再仔细一端详，什么“藏族老人”？这不是在中国城摆摊儿骂大街的大兵黄么？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那位问了：怎么又是大兵黄？大兵黄要是活到现在，一百岁都打不住，怎么可能跑到旧金山来骂大街？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您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到旧金山的中国城（唐人街）买东西。经过高悬孙文“天下为公”题词的牌楼，沿Grant Avenue北行，一路参观着经营中国工艺品、旅游纪念品的小摊小店，倒也悠闲自得。走到与Grant Avenue相交的California Street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个人在骂大街。抬头一看，路口东北角的一个破塑料桶上站着一个老人，双手扶着一块中英双语的宣传板。那老人很消瘦，穿一件灰不灰蓝不蓝的旧褂子，头戴一顶破草帽，用带台湾口音的国语骂得正欢。骂的是谁呢？是“台湾地区领导人”XXX。最奇特的是，他翻来覆去只骂一句话：“XXX王八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XXX王八蛋！XXX王八蛋！XXX王八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老人站在那里不住声地骂，声音不高，脸上也很平和，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我走到他身边，发现他的宣传板图文并茂，印制精美，很有专业水准。那内容是反台独、反藏独的，口径与我党的宣传一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大兵黄骂街是为了卖他的药糖，这老人骂街是为了推销他的宣传板上的货色，异曲同工。他不是大兵黄，谁是大兵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四）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把这事讲给友人听，友人笑曰：此老在旧金山摆摊骂街经年矣，你真是少见多怪！几周后我再去旧金山，果真又在中国城看见了这老人。依然是破草帽，依然是灰不灰蓝不蓝的旧褂子，依然骂着“XXX王八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街上人来人往。有华人，也有洋人。中国城的居民大概早就见怪不怪，他们提着鸡、兜着菜，大包小包地走过，连头都不抬一下。初来中国城的人，听到骂声吃一惊，便站住了。看看老人，再看看他的宣传板，几分钟后也就索然，摇摇头走开。只有街角处立了几个来旅游的洋人，伸长脖子，张着大嘴看西洋景―不，东洋景。看了一会儿不得要领，洋人们叽哩咕噜地讨论了几句，便纷纷掏出相机来，“咔嚓、咔嚓”对着老人一通扫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那时，我对这位大兵黄的情况已有所了解：他是家住东湾（East Bay）的台湾移民，经常来中国城摆摊骂街，有时也去伯克利加州大学的校门外骂。由于他只骂台独，不骂共党，一些台湾人士便在《世界日报》上说他是某方政治势力雇了来骂街的。不过，我宁愿相信，他的骂街只是他的个人行为。当然，一个年逾七旬的老人，不管有多么正义的理由，经年累月地在闹市骂街，终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于是，我走到他的身旁，想和他谈一谈。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老先生，”我叫道。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XXX王八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老先生，歇歇吧！”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XXX王八蛋！XXX王八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很无奈：不论我怎样叫他，他只管骂他的，对我根本不屑一顾。他站在塑料桶上，比我高一大截。我仰着头，看到的是一幅奇妙的画面：加利福尼亚的蓝天白云，大宽边草帽，草帽下一张饱经风霜的中国老人的脸，条条皱纹中透出诡秘的微笑......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