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鲁迅“盘踞”中学教材几十年，大陆背景的人都是通过“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这面哈哈镜而知道天下有（过）梁实秋这么个人的。近年来“被鲁迅骂过的人”的作品纷纷出版，可惜直到最近多是些小品，古狗“梁实秋”，马上跳出来许多“经典情书”，结果梁头上的“丧家的资本家乏走狗”帽子还没有摘掉，又贴上了“闲适文人”的标签。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不管同情在鲁还是在梁方面，通过“丧家的资本家乏走狗”的视野来看问题，容易将二者的争论看成意气之争，甚至相互陷害。事实上鲁迅和梁实秋的争论长达八年，他们之间根本的分歧在于对浪漫主义，及其在文学和政治领域的影响的看法。1926年底，留美归国不久的梁实秋在《晨报副刊》上发表《卢梭论女子教育》一文。隔年，此文经修改后又登载于《复旦旬刊》。他认为：“卢梭论教育，无一是处，惟其论女子教育，的确精当。卢梭论女子教育是根据于男女的性质与体格的差别而来。”对卢梭贬抑之意隐于文中。1927年12月，鲁迅即发表《卢梭与胃口》等文，予以反驳。与此同时，郁达夫也和鲁迅连手，发表了《卢骚传》、《翻译说明就算答辩》等文。论战的主旨，着重于两个问题，一个文学的阶级性和普遍的人性问题；二是关于翻译问题。其他如批评的态度、文人之行、“第三种人”等等，都是在论战过程中出现的附带问题。“斗嘴”、“人身攻击”、“陷害”等则是“附带的附带”。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翻译问题此处不论。梁从未加入左翼阵营，又于四十年代末前往台湾，因此不论鲁迅怎样攻击他，造成的伤害都是名誉的而非实际的。这是需要首先加以说明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鲁迅和梁实秋在文学、阶级、革命等问题上的主要论点如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双方都同意，天下有阶级“这样东西”，近世的阶级冲突主要存在于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需要通过某种方法加以解决，在此过程中，文学有其作用。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双方也都同意，所谓“文学的阶级性”专指“无产阶级文学”，所谓“资产阶级文学”是由“无产阶级文学家”和“文学理论家”提出来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分歧主要集中在以下几点：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1.无产阶级状况的改善能否在现有“资产”制度下实现？梁认为可以，鲁认为否。
2.在此过程中，文学应该扮演的是超阶级的角色，还是必须在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进行选择？梁主前者，鲁主后者，分别从文学作品的题材、作者、读者三个方面进行了论证。
3.文学有自己的目的，还是达到其他目的的工具？梁主前者，鲁主后者，但承认文艺有特殊的作用。
4.文学理论与文学作品之间的关系孰先孰后？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所接触到的材料中双方在第4个问题上无非是对喊“拿作品来！”从对方营垒里挑出点不好的作品示众，没有多大意思。下面只谈前三个问题。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二）半吊子阶级论 vs.资产制度辩护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梁实秋关于“文学表现普遍人性，没有阶级性”的观点，见之于《文学的纪律》、《文学讲话》、《文学与革命》，以及《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等文。鲁迅方面，则在《“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文学的阶级性（并恺良来信）》等文。其中“硬译”是专门针对《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进行批驳的。既然是一场长达八年持久战，双方的观点总要保持相当的一贯性，从少数几篇文章入手，料不至于重蹈姚文元的覆辙。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梁实秋在《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中，开宗明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卢梭说：“资产是文明的基础”。但是卢梭也是最先攻击资产制度的一个人，因为他以为文明是罪恶的根源。所以攻击资产制度，即是反抗文明。有了资产然后才有文明，有了文明然后资产才能稳固。不肯公然反抗文明的人，决没有理由攻击资产制度。（《自选集》第91页）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在这一段里提出的“资产”概念不严谨，在下文中似乎是“资本主义制度”的意思，但又好像是广义的“私有财产制度”。鲁迅抓住梁“资产”概念的不严谨，批驳如下：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想，卢梭去今虽已百五十年，但当不至于以为过去未来的文明，都以资产为基础。（但倘说以经济关系为基础，那自然是对的。）希腊印度，都有文明，而繁盛时俱非在资产社会，他大概是知道的；倘不知道，那也是他的错误。（“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全集》卷4,第202页）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理解梁实秋所说的“资产制度”就是现在通常说的“私有财产制度”。尽管“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到1789年《人权宣言》才得到确立，根据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家庭、私有制和国家”则是与文明大致同时“起源”，并在希腊印度文明繁盛时已经存在的。但梁在下文所说的“资产制度”主要谈近现代的穷人和富人，即无产者和资产者的关系，与奴隶主和奴隶，地主和农民无涉，确实不够严谨。话说回来，梁实秋所用的“资产制度”固然不严谨，鲁迅的“经济关系”又何尝严谨？他是指生产力，还是生产关系，for example？不管怎么说，梁实秋让鲁迅抓住一根小辫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但梁实秋和鲁迅之间更根本的分歧在于，改善无产阶级状况能否在现有“资产制度”或“经济关系”条件下实现？梁认为可以，鲁认为否。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梁实秋虽然不知道“我的主子是谁”，拿着几本杂志四顾茫然，找不到可以“领金镑”的资本家帐房，说他是“资产制度的辩护士”，倒不冤枉。他认为资产制度的不公平之处有二，一是“马太效应”，两极分化严重，二是人所拥有的聪明才力与资产拥有量脱节。那么反过来说，只要两极分化不那么严重，多数人拥有的聪明才力与资产的拥有量大致相符，资产制度就不必废除。下文所说的“一个无产者假如他是有出息的，只消辛辛苦苦诚诚实实的工作一生，多少必定可以得到相当的资产”，指的是无产者个人摆脱贫困地位上升到中产乃至资产阶级，而非整个阶级的解放，更不是改变现有“资产制度”。而经济上的平等，则是个“很美丽的幻梦”，不能实现则可，一旦实现，就不能反映人的聪明才力有差异的现实。因此，资产制度乃是文明的基础，“不肯公然反抗文明的人，决没有理由攻击资产制度”。（《自选集》第91页）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如果我们承认梁所说逻辑自洽（不必同意），推出“无产者本来并没有阶级的自觉，是几个过于富同情心而又态度偏激的领袖，把这个阶级观念传授给了他们”，也是顺理成章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鲁迅则认为，不承认阶级性则可——如吴稚晖先生的“什么马克斯牛克斯”——一旦承认了现在许多地方是“资产制度，在这制度下则有无产者”，就必须承认阶级意识。阶级和阶级意识如影随形，一物两体，阶级的“存在”决定阶级“意识”，承认阶级存在而不承认阶级意识是自相矛盾。他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本无其物”的东西，是无从自觉，无从激发的，会自觉，能激发，足见那是原有的东西。原有的东西，就遮掩不久，即如格里莱阿（现通译“伽利略”——引者）说地体运动，达尔文说生物进化，当初
何尝不或者几乎被宗教家烧死，或者大受保守者攻击呢，然而现在人们对于两说，并不为奇者，就因为地体终于在运动，生物确也在进化的缘故。承认其有而要掩饰为无，非有绝技是不行的。（同上第202页）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从这段话来看，鲁迅的马克思主义还是欠点火候。生物进化，地体（地球）运动，属于辨证唯物主义的范畴；而阶级意识，则属于历史唯物主义。根据后者，“没有革命的理论，就不会有革命的运动”，（《列宁选集》第1卷第311页）没有革命理论的指导，工人阶级就不可能从自在的阶级转变为自为的阶级，工人运动也只能是自发的无组织的。那些要求增加工资和改善劳动条件的早期斗争才更接近“生物进化，地体运动”，而在接受了马克思主义指导之后，才认识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本质，懂得了无产阶级要翻身解放，就必须建立自己的政党，在党的领导下开展以夺取政权为首要目标的革命斗争。可见在马列主义经典作家看来，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并不是“自发”产生的，“原有的东西”充其量不过是“可能性”，必须经过党的领导才能实现“从可能性到现实性的转化”。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早期“空想”社会主义者圣西门、傅立叶、欧文不用说了，马恩列斯毛都出身于中产或以上阶级，恩格斯本人是资本家，马克思从他手里literally“领金镑”达几十年之久，在前苏联和中国大陆出版的马克思传里从不讳言。梁实秋身为资产制度辩护士，说他们“过于富同情心而又态度偏激”，“把这个阶级观念传授了给他们”，比鲁迅这个无产阶级革命派还更接近事实一些。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三）题材·作者·读者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鲁迅和梁实秋都是文学家，他们对文明、资产、阶级和阶级斗争的看法，说到底是为贯彻文学主张进行的铺垫。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梁实秋认为，无产阶级暴动的主因是经济的，统治阶级的腐败，政府的无能，称职领袖的缺乏，也是促成无产阶级起来革命的原因。尽管有这些充分的理由，但是革命是不能持久的（详下），经过自然进化之后，优胜劣败的定律还会起作用，还是聪明才力过人的人占据优越的位置，无产者仍然是无产者，“反文明的势力早晚还是要被文明的势力所征服的。”（《自选集》第93页）换句话来说，无产阶级即便取得了夺权斗争的胜利，还是不能改变不平等的社会秩序，人与人之间的等级是无法取消的。但这是梁实秋的观点，不是无产阶级的观点。不论是“自觉”，还是他人“激发”出来的无产阶级意识，都不满足于经济条件的改善，而要建立无产阶级的文化，或普洛列塔里亚的文化。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我看梁实秋想说的是，“无产阶级文学”是一个“名词的矛盾”，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但是他没有这样说，倒不是 “受到无产阶级的威胁”而害怕， 而是宁可先假定真有无产阶级文学的存在，那么，这样的文学必须满足三个条件：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一）这种文学的题材应该以无产阶级的生活为主体的，表现无产阶级情感思想，描写无产阶级的生活的实况，赞颂无产阶级的伟大。
（二）这种文学的作者一定是属于无产阶级或者极端同情于无产阶级的人。
（三）这种文学不是为少数人（有资产的少数人，受过高等教育的少数人）看的，而是为大多数的劳工劳农及所谓无产阶级的人看的。（同上第95页）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另外还有一个附加条件，上面的三点必须同时具备，缺一不可。也就是说，无产阶级文学必须在题材、作者、读者三方面都是无产阶级的，如果不能满足，就不能算是无产阶级文学。鉴于当时教育普及程度的低下，梁专门在作者一条放宽了限制，本身不属于无产阶级却极端同情于无产阶级的人也可以创作无产阶级文学。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梁实秋认为这种观点是错误的，理由主要有二：第一，把阶级的特性加在文学上面是一种“束缚”；第二，文学加上这种束缚势必成为阶级斗争的工具而丧失其本身的价值。然后分别从题材、作者、读者进行论证。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鲁迅则认为文学有阶级性乃是天经地义的，他在给恺良的信中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来信的“吃饭睡觉”的比喻，虽然不过是讲笑话，但脱罗兹基（现通译“托洛斯基”——引者）曾以对于“死之恐怖”为古今人所共同，来说明文学中有不带阶级的分子，那方法其实是差不多的。在我自己，是以为若据性格感情等，都受“支配于经济”（也可以说根据于经济组织或依存于经济组织）之说，则这些就一定都带有阶级性。但是“都带”，而非“只有”。所以不相信有一切超乎阶级，文章如日月的永久的大文豪，也不相信住洋房，喝咖啡，却道“唯我把握住了无产阶级意识，所以我是真的无产者”的革命学者。（《文学的阶级性》，全集卷4, 第127页）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对鲁迅实行“费厄泼赖”，他说“‘都带’，而非‘只有’”，说明他认为阶级性是文学的必要而非充分条件。鲁迅在《“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中则针对梁实秋的“文学无阶级”论分别从题材、作者、读者三个方面进行了批驳。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梁实秋认为，从题材上来说，文学的领域是最广泛的，在根本上和理论上没有国界，也没有阶级的界限。资本家和劳动者当然有区别，遗传、教育、经济环境、生活状态都不同。但是他们也有共同的东西，人性并没有两样。“他们都感到生老病死的无常。他们都有爱的要求，他们都有怜悯与恐怖的情绪，他们都有伦常的观念，他们都企求身心的愉快。文学就是表现这最基本的人性的艺术。”（同上第95页）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后来主张和批判“普遍人性论”者都用的是这个argument，但我认为这是最弱的一个argument，遭到鲁迅的迎头痛击，也是自食其果。他在《“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中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人性”的“本身”，又怎样表现的呢？……文学不借人，也无以表现“性”，一用人，而且还在阶级社会里，即断不能免掉所属的阶级性，无需加以“束缚”，实乃出于必然。自然，“喜怒哀乐，人之情也”，然而穷人决无开交易所折本的烦恼，煤油大王那里知道北京捡煤渣老婆子身受的酸辛，饥区的灾民，大约总不去种兰花，像阔人的老太爷一样，贾府上的焦大，也不爱林妹妹的。（《全集》卷4,第204页）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段话，当初我们许多人都是能背下来的。到底对不对呢？上面说了，梁实秋的这个argument是最弱的一个，但是不等于说他完全错了。如果讲“普遍人性”，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有“通”的一面和“隔”的一面，就是同属一个阶级的人们，甚至在家人朋友之间也是如此，仅从“通”立论，很容易被人用“隔”打回去，如鲁迅然。鲁迅一贯强调“隔”，其名篇《狂人日记》、《阿Q正传》、《药》、《伤逝》等都是“隔”的极致，同阶级异阶级都是如此，接受了阶级斗争理论之后，与“战天斗地其乐无穷”的人们“得而引为同志”而“感到自豪”，也是很自然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从作者方面来说，梁实秋认为，“文学家就是一个比别人感情丰富感觉敏锐想像发达艺术完美的人”，作者本人的阶级属性不妨碍写作。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托尔斯泰出身是贵族，但是他对于平民的同情真可说是无限量的，然而他并不主张阶级斗争；许多人奉为神明的马克斯，他自己并不是什么无产阶级中的人物；终身穷苦的约翰孙博士，他的志行高洁吐属文雅比贵族还有过无不及。我们估量文学的性质于价值，只是就文学作品本身立论，不能连累到作者的阶级和身份。一个人的生活状况对于他的创作自然不能说没有影响，可是谁也不能肯定的讲凡无产阶级文学必定是无产阶级的人才能创作。（《自选集》第96页）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鲁迅认为这些例子全都不足以证明文学家的阶级属性与作品无关。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托尔斯泰正因为出身贵族，旧性荡涤不尽，所以只同情于贫民而不主张阶级斗争。马克斯原先诚非无产阶级中的人物，但也并无文学作品，我们不能悬拟他如果动笔，所表现的一定是不用方式的恋爱本身。至于约翰孙博士终身穷苦，而志行吐属，过于王侯者，我却实在不明白那缘故，因为我不知道英国文学和他的传记。也许，他原想“辛辛苦苦诚诚实实的工作一生，多少必定可以得到相当的资产”，然后再爬上贵族阶级去，不料终于“败劣”，连相当的资产也积不起来，所以只落得摆空架子，“爽快”了罢。（《全集》第4卷，第204－05页）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一部分么，在我这个读者看来两人都在“捣浆糊”，也证明两人都没入过“XX党”。在“XX党”治下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凡填表，“家庭出身”和“本人成分”两个栏目是分开的，二位这里说的“作者阶级属性”到底是“家庭出身”还是“本人成分”呢？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古今中外的文学家，出身贫苦的当然有，可他们码的字有人肯付稿费，哦，还有人肯“软硬兼施”地翻译，“绍介”到外国去，本人怎么也得是个中等收入的“自由职业者”了吧？我也没看过约翰孙博士传记，马上想到的“家庭出身好”的作家就有三位。高尔基和安徒生出身小手工业者家庭，父亲分别是细木工和鞋匠。成名以后，高尔基在外国有别墅，安徒生到处旅行，出入宫廷豪门，他们的“资产”若不作“生产资料”解，还是积下了相当部分。真正产业工人（矿工）家庭出身的D.H.劳伦斯，资产阶级嫌他不道德，无产阶级嫌他不革命，都“专政”他的书，“生活状况”也就很差，贫病交加，英年早逝。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实际情况是复杂的，梁实秋应该找一个出身贫苦后来混得好点的作家当例子，才与“辛辛苦苦诚诚实实的工作一生，多少必定可以得到相当的资产”一致，他偏偏找了个穷的，与上面的命题冲突，让鲁迅挑出来扔回去了。但是，梁在这里想说的可能不是出身贫苦的人在“资产”制度下有没有成功的机会，而是文学家的阶级属性，即“本人成分”与才能品味无关。如果是这样，就没有矛盾。鲁迅抓住梁说与“家庭出身”矛盾的一面扔回去，作为辩论技巧当然很“爽快”，却把“本人成分”与作品的关系问题取消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鲁迅部分胡说的更多点。马克思没写过恋爱小说倒是不假，怎么也能算散文一大家吧？纪念《共产党宣言》发表150周年的时候，国内有人专门提出《宣言》的文学价值，可见马克思的文采在翻译中也可以保留相当部分。说马克思不写文学作品，当年的翻译确实“硬”得出边。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上面说了，从作品题材来论证“普遍人性”是最弱的一个argument，梁实秋的“超阶级文学观”的重点是在作者，以及下文要说到的读者部分，但是在《文学是有阶级性的吗？》一文中没有展开论述，鲁迅既然针对此文论战，也就用“里格愣”混过去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Pass。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关于读者，梁实秋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文学家创作之后当然希望一般人能够懂他，并且懂的人越多越好。但是，假如一部作品不能为大多数人多了解，这毛病却不一定是在作品方面，而时常是大多数人自己的鉴赏的能力缺乏。好的作品永远是少数人的专利品，大多数永远是蠢的永远是与文学无缘。不过鉴赏力之有无却不与阶级相干，贵族资本家尽有不知文学为何物者，无产的人也尽有鉴赏文学者。……文学家要在理性范围之内自由的创造，要忠于他自己的理想与观察，他所企求的是真，是美，是善。他不管世界上懂他的人是多数还是少数。（《自选集》第96－97页）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段话才是“超阶级人性论”的关键，联系这一段，上文所说约翰孙博士终生贫苦，志行吐属胜于王侯才有道理。鲁迅认为，梁在这里暴露了其“资产阶级立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由我推论起来，则只要有这一种“福气”的人，虽然穷得不能受教育，至于一字不识，也可以赏鉴《新月》月刊，来做“人性”和文艺“本身”原无阶级性的证据。……不过说，文学有阶级性，在阶级社会中，文学家虽自以为“自由”，自以为超了阶级，而无意识地，也终受本阶级的阶级意识所支配，那些创作，并非别阶级的文化罢了。（《全集》卷4,第205-06页）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到目前为止，任何对鲁迅主张文学有阶级性的怀疑，可以廓清，他分别从作品的题材、作者、读者三个方面对梁实秋的“文学没有阶级性”观点进行了批驳。鲁梁分歧更深刻的根源，留待以后再谈，主张文学之阶级性的有无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对文学的性质和功能的不同看法。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梁实秋对于无产阶级文学理论家所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他们将文艺当作斗争的“武器”。他说，“我们不反对任何利用文学来达到另外的目的，这与文学本身无害的，但是我们不能承认宣传式的文字便是文学。”（《自选集》第97页）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宣传式的文字不是文学，二是文学具有本身的目的，即十八、九世纪美学家和文学理论家所说的文学（文艺）的自足性或自律性（autonomy)。而鲁迅，则抓住“宣传式文字”批驳道，“据我所看到的理论，都不过说凡文艺必有所宣传，并没有谁主张只要宣传式的文字便是文学”（《全集》卷4,第206页），他在其他地方也说过，“不错，一切文艺都是宣传，但并非一切宣传都是文艺。”这些都无非是说，文艺需要讲究“形式”，但文艺从总体上还是从属于宣传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梁实秋认为，文学从题材、作者、读者三个方面来说都超越阶级而存在，指的是某种特定的文学，即梁所推崇的古典而非浪漫的文学，非如此，则所有用文字写成的作品，不论由何种阶级属性的作者所写的，表现何种阶级的生活与情感，满足何种阶级（包括资产阶级）的需要，只能说是“娱乐”而不足以叫做“文学”。（文学的纪律，《自选集》，第31-32页）我们可以不同意梁的文学观，置疑梁凭借什么权威要求“无产阶级文学”必须同时满足他提出的三个条件，并argue that 梁所说的“娱乐”也是“文学”，但是鲁梁的争论中有两点值得注意。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第一，依梁说，则全社会各不同阶级之间存在某种共同的空间，至少是相通的渠道，这渠道不管怎样狭窄（为少数人），毕竟是存在着的。而依鲁说，这种共同的空间或相通渠道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只有不同阶级之间的冲突和斗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第二，依梁说，文学除宣传之外有自身的目的，利用文学作宣传于文学无害，但不能因此而否定文学的独立价值或目的。而依鲁说，文学的价值和目的是附属于宣传的，为在宣传中发挥其不同于标语、口号、文告、电报等等的作用，有必要讲究形式，但是没有脱离宣传的文学或文艺，他信服美国批评家辛克莱尔的话，“一切文艺是宣传”。（《全集》卷4,第84页）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