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07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润涛阎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梦想着继续跟表叔读书的焦永德在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看到日本兵到处烧杀掠抢，便毅然参军抗日。那年头政府军是国军，共产党被政府骂成“共匪”，因为跟“匪”字相连，焦永德没有参加共产党的队伍。再说了，反正是抗日，参加哪拨有何要紧？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日本一投降，焦永德就当了逃兵，要不是日本人进来，他可不会去当兵打内战。可他没敢直接回家，他知道军人的纪律，逃兵的下场太惨。他想跑去关东隐姓埋名过日子。可没跑多远，听说国共两党都在往东北运兵，他立刻去了天津倒买卖。过了一年，他看天下大乱没人去捉他了，就跑回老家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他的精明算计毁了他。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他说抗日结束后就离开了国军，没有杀过共产党。可他说在天津呆了一年，没有证据。再说了，你说你做买卖赚的钱，谁知道你不是当兵抢来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焦永德在天津倒买卖在码头当二道贩子，用现在的话就是属于“包工头”的差事，靠他的学识胆识与灵活的头脑，他算是发了个不大不小的财。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回到家后娶了媳妇，按照媳妇的想法把他挣的钱买砖瓦木料盖上5间砖瓦房。可在天津闯荡了的焦永德认为交通最重要，所以他把盖房的钱用来买了一挂马车。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焦永德人缘好，老乡亲有求必应。这下倒好，马车根本没有赚钱，只是买了人和。老婆对此时常抱怨。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一解放农村先开始土改，第一步就是定成份。根据上面的标准，有5间以上砖瓦房的就是富农。大家分析来分析去焦永德算个上中年跟富农的交界处，往上边靠靠就是富农，往下边靠靠就是上中农。地富反坏是阶级敌人，专政的对象。差这么一点就是敌我矛盾与人民内部矛盾的分水岭。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可到定成份时焦永德不盖砖瓦房而买马算是高瞻远瞩了。沾过他马车光的乡亲都说上面没说有马车就是富农。可书记认为马车跟5间砖瓦房是等值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有一位支部委员说话了：有砖瓦房和和有马是不同性质的，蒋介石住砖瓦房属于资产阶级的代表；毛主席住窑洞但有马，骑马长征二万五千里，是无产阶级的代表。所以，砖瓦房代表富农是有道理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在开会表决的时候，书记和委员的辩论虽然书记嗓门大但仍然没有得到多数人的赞成，这样焦永德得了个上中年成份。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可世界上的事很难说便宜肯定是便宜。要是给他定个富农，对焦永德也许是好事呢。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件事使小心眼的书记觉得很失面子，便时刻等待着报复的机会。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机会终于来了。镇压反革命的运动突然降临在神州大地。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一方面书记紧跟形式，另一方面焦永德的成份定的太低那点火还没有消掉，书记便向县委镇压反革命办公室汇报了焦永德的有历史嫌疑问题，对焦永德抗日的历史只字不提，只说这焦永德在国共内战时没准还杀过共产党呢！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按照指示，镇压反革命要从重从快。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县委镇反办公室根据村党支部书记的汇报便把焦永德列入镇压的名单。三天后村党支部得到通知：明天枪毙本县的反革命份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说毙就毙，从重从快。不需要审判，不需要调查，不需要证据。村书记的举报就全部代替了这些繁琐的程序。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书记听到明天真的枪毙焦永德还真有点吃惊，远出乎他的预料。但事到如今，没有退路了，便立即布置要在明天一大早就把焦永德押送到刑场。虽然离刑场只有5里路，什么事都及早不及晚，这是书记的性格。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当天晚上就把焦永德关在了村党支部旁边的一间小屋里，防止走漏风声让他跑了，那责任可担当不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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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里逃生者传奇【2】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润涛阎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打从焦永德被书记骗走，媳妇在家如坐针毡。她等啊等，到了晚饭的时候了还没回来，便认定丈夫回不来了。枪毙焦永德的消息以光速传遍了全村家家户户。到这时，全村人只剩她一人不知道。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据后来听说，有一位老太太，听到要枪毙焦永德的消息立刻拉了一裤兜子稀，嘴里问个不停：“什么什么?枪毙焦永德？好人都毙，那什么缺德事都干的三儿（她儿子）把人家（地主）的东西都拿回了家，还还还不给毙个十遍八遍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焦永德的媳妇以泪洗面，哭了半下午了。但她觉得光哭不是个事，等把孩子哄睡着了，便出门去打听一下。她怀疑丈夫早被押送到县城去了，肯定不在大瓦房里，书记的话不是真的。她想了想，还是先问问别人吧。后院的人家非常善良，肯定会告诉她实话的。
到了后院邻居家，两口子看到她还能串门，觉得这女人实在坚强的不得了。想要劝几句，可又不知怎么开口。看到她疑惑的眼神，大嫂说话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你可要想开呀？不行就改嫁。反正得活下去！要为孩子着想啊！”她了解她的性格，怕她自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么一句话焦永德的媳妇就把实情搞明白了。大家都以为书记早就告诉她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虽然自己哭了半天，知道大祸临头了，但只是想到可能会把那上中农的成份改成富农，成为四类份子，万没想到会被枪毙！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什么时候枪毙？”她问。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明明明天啊？”大嫂哆哆嗦嗦地反问式地回答。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刚要转身没站稳，她摔倒在地。大嫂立刻跑过去把她拉起，说先到屋里坐坐，等我给你谈谈。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她没有回话，跌跌撞撞地朝家走去，家里还有她的宝贝儿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到了家后，脑子里还是只有邻居的那两句五雷轰顶的话。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明明明天啊！明天？明天就没有丈夫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改嫁？我活着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死，对，跟他一起死！她想到了自杀。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自杀并不难，绳子一吊，连喊叫都省了。可看到酣睡的心肝宝贝，这太残忍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死前要把孩子送人。送给谁呢？想来想去，还是送给娘家哥哥比较好。跟舅舅长大，总是亲人啊，放心多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不，不能死！死了，孩子长大后，会认为父母太窝囊了！来到世间从没想过要当个窝囊废。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对，死前要杀人报仇。先杀死书记，杀不死书记，杀死他老婆老妈也成！杀两口就够本。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想起杀两口，便起身到抽屉里拿出了两把宰猪杀羊的尖刀。焦永德的祖上是屠户，家传技术到了焦永德时也就是过年时宰个羊不用求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两把锋利的刀大小差不多，只是一个刀把是红的，一个是黄的。一尺左右的长度，不到两寸的宽度，头上特别尖，如同匕首般锋利。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杀了人后孩子能活吗？她想了想，觉得还是舍不得孩子的命去换书记家人的命，十条都不干。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上上策是全家都跑。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想到丈夫常常讲他当初要是闯关东去了，就找不到这么好的媳妇的话语，便想是否能搭救丈夫出逃，去闯关东。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不是说明天枪毙吗？那他现在在哪里？她自言自语地思考着。“要是被关在大瓦房，那就好了，我去搭救他。”她自言自语。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书记说让他到大瓦房跟上面的来人谈谈，是骗人，但也暴露了重要信息：丈夫今晚被关押在那里，明早押赴刑场。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先证实一下这个判断。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想着想着，左边的邻居来看她了。这次她是要靠说话听音的方式打听出来。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聊天从自杀、改嫁、守寡这些具体的词汇开始。邻居说那两个看守也不是坏人，没法子。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她终于得知丈夫现在就被关押在大瓦房里，今晚有两个看守，并且知道了那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她猜测肯定是那间小屋里。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搭救丈夫不难，她想。等到半夜时，看守在隔壁的大炕上休息了，自己就可用杀羊的快刀削断窗棱。难的是：现在不是兵荒马乱的年代了，跑出来后逃到哪里？真的能去关东？这个，自己没有出过远门，就靠他的本事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她让邻居放心为了孩子她不会自杀。送走了邻居她开始着手准备把丈夫搭救出来后全家逃跑的具体事宜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把所有的面粉拿出来，白面烙成饼，玉米面蒸成窝头，这是路上的饭。农村的锅台很大，锅都是七任八任的。两个大锅，一个烙饼一个蒸窝头。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把烙饼、窝头装入一个大竹筐，把衣服装入娘家陪嫁时带来的木箱子。她想起了马。跑成跑不成还要看它的了。便把家里仅有半麻袋的粮食拿出一升去喂马。把水缸里的水弄满两水桶，这是马和人半路上喝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一切准备妥当，看看孩子还在酣睡，便拿起两把尖刀要前去搭救丈夫。她想到要做到万无一失，最要命的是声音。削窗棱时千万别惊动隔壁的看守。想到这里，窗户纸很脆，极易出声响。她拿起一个小水壶，灌上半壶水。左手拿刀，右手拿小壶也拿着刀，便出了门。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外面的月亮仅仅有个忽现忽隐的牙儿，薄薄的云让星星直眨眼睛。夜深人静，那年头没有电灯整个村子死一般的寂静，寂静的吓人。丈夫还没死，村子先死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个村子是东西走向，南北很窄。她家住在村中央，往北走6家就到了大瓦房。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越接近大瓦房，她的脚步越小。等即将到达窗前，她匍匐前行。看到大门小门都关着，门前没有看守，便证实了两个看守在大房间里的炕上休息。至于他们是否睡着了，她不敢如此乐观。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关在里边的焦永德只好在小屋里拉屎撒尿，这也是书记没把他捆起来过夜的原因，否则第二天还得一路上闻着他的臭味。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想到明天就被枪毙了，媳妇肯定不会活下去的。他太了解她的性格了。孩子太惨了！他这么责备着自己。她一定会来看我的！他隐隐觉得她已经在路上了，便起身到窗前。小窗户上没有玻璃。为了不出声响，他用舌头舔窗户纸。河北农村的窗户纸是糊在窗户棱里边的，跟陕西相反。舔了一个洞，他朝外看，什么也没看到。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看着窗外，他隐隐觉得媳妇会带那两把尖刀来搭救自己，便用舌头舔更多的窗户纸。闭上眼睛，舌头在纸上游弋，纸张便软软地被割断，一点声音都没有。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哗！吓得他差点喊出了声。立刻断定是媳妇用水壶在往窗户纸上慢慢浇水，水流入了他的嘴里，甜甜的。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媳妇把一把尖刀递给窗户里边的丈夫，两人一个削同一个窗棱的上边，一个削下边。用水湿了的木头削起来容易多了，而且没有声响。焦永德虽然一直佩服媳妇的聪明与沉着，但到今天才知道她是如此了不起。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一段窗棱削下来了，媳妇要继续削另一个时，丈夫示意不用了。媳妇觉得不可能。削掉一根窗棱一个大活人不可能从这小洞口爬出来啊。可丈夫知道，只要脑袋能出来，身子就能爬出来。他把脑袋往外一钻就钻出来了。媳妇暗示他别着急，要是那两个看守出来，她就用刀子把他们杀了。现在“沉着”二字最重要，别着急，着急容易出错，再削断一根就成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待丈夫把脑袋缩回去，把两只胳膊投降状出来然后脑袋也跟着出来后，她在外面抱着他的头，一个半转身，她看到他就象变魔术一样出来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二人惦着脚尖，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了大瓦房朝家奔去。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后记：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这个地主的新房不久就改成了学校，因为要普及教育，村里办起了小学。那5间大房子里边的隔墙全部拆掉，挨着小间厨房的那个大炕也拆掉了，变成了个豪华的大教室。房子的特点就是跨度特别大，里边的木架结构是个大三角。那间关押焦永德的厨房被用作牛老师的办公室了。我们每天都要议论那个一有风就忽悠的窗户纸，因为少了那截窗棱的缘故。那么窄的洞口，焦永德就能钻出来，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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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里逃生者传奇【3】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润涛阎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马车继续前行着，焦永德遥望着前方，曙光把前行的路面毫不吝啬地撒了一层黄金；媳妇凝视着车后面眨眼间一片白银把黄金取代了下来。天地间颜色的变化也反射在焦永德和他媳妇的脸上，眼睛有点晕乎。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焦永德回头遥望了一下，当把眼神聚焦到媳妇脸上时，他读出了媳妇眼中的镜头：村书记醒来后匆匆吃过老婆一大早做好的热玉米粥泡凉窝头，然后把六个窝头的空心塞满咸菜装入用毛巾缝制的书包，迈着时代跨越式的步伐，肩负着党的重任，踏着将被血迹染红的征途，充满自信且慌慌张张地朝支部大院走去。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

书记的眼神就像刚出来的朝阳一样暗红，透露出惊喜与彷徨、光荣与耻辱、自信与恐惧。他看了看天空，一片片黑云在风的舞动下朝东方疾驰，谁知道今天是太阳驱散乌云，还是乌云压住阳光？未来是不可预测的。他对自己跟党走感到自豪的同时，对举报焦永德导致人命官司跟焦家结下了梁子有点后悔。但他知道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海纳百川 www.hjclub.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