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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文科教育对智力的摧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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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 [博客] [个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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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3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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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漫谈文科教育对智力的摧残(二)
芦笛
我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明白这里所用的文学比喻的意思。我其实是想说,人之初,性可塑。大夥儿落草之时,乃是一种不定型的流体,如月光般难以拾掇,如泉水般活泼泼,如旷野八面来风般无拘无束,是一种具有无限潜能、可向四面八方发展的开放系统。幸与不幸的是,社会要对这月光、山泉、流风加以裁剪锻造,将之定型。这就是所谓教育,它从此引出了我那诗中的“我是,我曾是,我会是,我本来可以是”的所谓“终极问题”。
我想,一种理想的教育,应该是尽可能地“无为而治”,对教育对象的天性给予尽可能少的人工干涉,尽可能多地保留他们的多取向潜能。所谓“引而不发,跃如也”,教师应该只是个presenter,在学生面前展开各种各样的前景,由他们根据兴趣去自由选择方向, 因天生的求知欲而驱使自己去主动学习。这里最忌讳的是锻压改造,不幸的是,中国教育,无论是传统的还是现代的,都是反其道而行之,结果便以社会大生产的方式造出了大批量的合金脑壳和绣花枕头。
学理工的人都知道,毕业生可分为三个层次,第一类是冬烘。此类人将各式各样的公式背得滚瓜烂熟,又操演了大量的习题,上学主要是来学应试能力的。他们高分低能,根本就不明白学的各种定理是怎么回事,毫无在实际工作中举一反三、灵活应用的能力。第二类是庸人,也就是一般所谓高才生。这些人基本理解消化了所学的定理、定律和公式,能够用它们来灵活解决毕业后工作中遇到的实际问题,但很少注意前人的思想方式,学习一个定律时很少问自己:“当初人家怎么会想到有这个问题?又是怎么想出解决办法来的?”这种人本质上是个工匠,哪怕做了教授,也无非只能传授一种科研手艺,绝非大师级人物。第三类人就是大师级的人物,是开辟新领域的超人。可惜这类人用老杜的诗来说,是“畜眼未曾有”,老驴的隧道眼还从未在中国见到过(外国见到的不算)。
文科其实也有这三种人。比理科还糟糕的是,理科的冬烘们毕业后只会被单位领导和群众鄙视,而文科的冬烘们却可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要明白这一点,只需去看看国内的各种文史哲刊物,那里面似乎基本上也就是些绣花枕头,和本坛所产的区别似乎只在于参考书目的长短。
在当年的地下读书运动中,我最契重的“读友”老扁对我说:“其实哲学不是可以教会的,天资不够的人再怎么教也教不会。”小芦当时深以为然。但现在想想,那其实还不光是个天资的问题,更是个学习兴趣的问题。当年我们猛读那些破书时,不但根本没有什么考试的压力,而且还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完全是给自己的求知欲给逼出来的。那时我们被荒谬的社会现实引出的大量的疑问苦苦煎熬,觉得如果不解决那些疑问,似乎就再也没法活下去了,这才有所谓的“弑母”和“破壳”。因此,在我们,那些书只是个催化剂,激发了我们原有的理性思维能力,并未在我们的脑壳里积淀为只有强酸才能溶解的层层钟乳石;只是个照路的火把,让我们籍着微光找到寒山小径后便弃之身后,从未想到可以把那火光录下来,日后用激光全息摄影的办法再现出来,伪装为自己脑袋上的光环去impress people。
正因为如此,老芦如今在网上放言,说的全是自己的话。你要问我哪句话是我独自思索所得,哪句是看来的或是受他人的启发,我根本就说不出来,就像你若问我身上的血肉有哪个分子来源于昨天吃下去的菠菜,我只能干瞪眼一样。
而这就是文科冬烘和票友们的最大区别:后者没一句话是自己的。离开抄书背书,他们便没有文章可作。在他们,背典故、引学说其实并非炫耀自己,而是“自我实现”方式。可以想见,如果理科文章也可以靠解各种各样的习题来写,则那也一定会成为该类冬烘们的生存方式。背典故、引学说和解习题在实质上毫无差别,两者都是盘他人的残汤剩饭。不仅如此,前者的智力需要甚至低于后者,后者还需要一定的小理解力和小技巧,而前者只需要一个好记性和大书架。正因为看穿了这一点,我宁愿去看票友们诸如随便和天一黑那些颇为original的三言两语,而不愿看那些绣花枕头。前者不能为我增长学问,但却能启发我的思路,而后者只能让我知道某些不凉不酸、转瞬即忘的二、三乃至N手货。
咱们之所以有这么多的冬烘,最主要的原因,在我看来,还是个学习动机的问题。在中国,选择科目基本和本人的兴趣无关,在很多情况下根本就是个出于现实功利需要的权宜之计。许多人(包括本人在内)被迫从事一种自己既无兴趣又无能力的专业,最好的前途当然也就只会作个上等冬烘:明白所引理论的意思,但从来不知道它的出笼背景、成形思路、隐含假设和应用范围。
这其实还不是文科老冬们的最大悲剧。和理科亲戚不同,文科老冬们的通病,是底气特别足。他们把无比复杂的流动的变化的社会和人生当成习题,把生吞活剥吞下去的各种理论当成解题用的定理,靠大力金刚指神功,把谈论的鲜活对象强行塞进自己那个僵死的理论取景框里去。如果被塞的对象又哭闹又踢又打,他们就抛出更多的取景框来,直到把对方像红孩儿一样牢牢套住为止。在他们,天下根本就没有无解的题。无论是什么疑难杂症,他们的囊中早就有现成的对口膏药,只需舒皓腕,运玉指,把那帖膏药拎出来,贴到对方的印堂上即可(请参考香港某关于镇压作怪僵尸的搞笑片)。“阅读”本是一种智力活动,可惜这对于他们来说,却跟邮递员投信也差不多。他们的脑子里早就牢牢记住了千家万户的门牌号码,见到某封信,便不假思索地将其投入某个既存信箱中去,至于那里面是什么内容则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之内。
谁要觉得我上面这些话过于刻薄过于损,请到楼下看各种各样的帖子。我担保您一定会发现这种“投信活动”:不管谁说什么话,总有热心的邮递员立刻报出门牌号码,其应答如响、反应敏捷,不能不让你望洋兴叹。
问题还在于咱们的文科教育不仅降低了学生的智商,还提高了他们的情商,使得他们一个个成了感情世界荒疏的老闰土。而这大概就是没有哪个大作家是中文系毕业的根本原因。文科老冬们写不出感人的文学作品来,不是他们不知道那些技巧,或是他们缺乏驾驭语言文字的能力,而是他们内心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敏感细腻的文学感受能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文学本来就是“情学”,无情,何来文?
此中原因,稍想就会明白:如果一个人给训练成个只知道机械投信的机器人,随便见到什么事物就要本能地将它投入脑子里那密密麻麻的“鸽子窝”中的某一格中去,这种人还能有什么强烈感受,不能自已,必须发为心声,不吐不快?如果谁像弗洛依德一样,见到女性吃香蕉就铁嘴钢牙咬死人家是想口交,那还能哼得出为老明同志强烈抨击的“唧唧歪歪”来么?而除去了“唧唧歪歪”,当然也就只有写雄蜂颂了。可惜虽然老明举出了无数例子来证明肉体可以取代心灵作为缪斯,窃以为那件事再怎么写也弄不出什么花样来。要明白这一点,只需去看看热妹信箱里塞进来的各种黄色邮件,我保证你第一次觉得新鲜火辣刺激,第二次便脱敏,第三次便骂着娘点删除键,直到指尖点出老茧来。
还是雨果说得好:“世界上有一种浩瀚的景像是海洋,比海洋更浩瀚的是天空,比天空更浩瀚的是人的心灵”,并不是狄德罗说的“两段肠子的淫荡摩擦”。而对文学家来说,比天空更浩瀚的人的心灵是用来感受的,不是用来作投信式的“理性分析”的。
哀哉,那些固定了的月光、坚硬的流泉、凝固的清风们!
(全文完)
作者:芦笛 在 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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