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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北京。金艳明】在刘京生被捕的日子里——为刘京生入狱十周年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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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北京。金艳明】在刘京生被捕的日子里——为刘京生入狱十周年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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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北京。金艳明】在刘京生被捕的日子里——为刘京生入狱十周年而作 (200 reads)      时间: 2002-6-24 周一, 上午12:26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金艳明】在刘京生被捕的日子里

  ——为刘京生入狱十周年而作





§§一、入狱





1992年的5月28日,那个难眠的初夏夜,我永远不能忘却。那天,我

的丈夫刘京生没有象往常一样回家。经过一夜漫长的等待,当窗户重

又放亮时,我心里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第2天,我联系刘京生的好友胡石根,找不到,联系王国齐,也找不

到。刘京生的朋友们似乎都失去了消息,我明白:预感中的事终于发

生了!



对于他所从事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但是,从来来往往的朋友和他

们的交谈中,我感觉到他们在做着危险的事情。在中国这个泛政治环

境中成长的我们这一代人,对政治有着天生的敏感和畏惧。由于家庭

背景的原因,我从小对政治敬而远之。政治对我们这个满清遗族来

说,等同于“整治”。这种天生的敏感使我觉得刘京生他们很幼稚、

天真。但是,我不能阻止刘京生。



我把刘京生彻夜不归的事告诉了我的公婆。他们阴沉着脸,什么也没

说。我惊诧他们的沉着。作为早年加入中共组织的中国科学院的中级

领导,他们有着太强烈的组织意识和政治原则,连自己儿子的事都不

愿发表议论。



父亲几天不露面,儿子刘晓光向我要爸爸。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

骗他说,爸爸出差办事。由于刘京生曾经做过小商品的生意,也有过

外出的经历,所以儿子当真了,没再问什么。



在沉默、压抑的气氛中过了半个月。6月14日的一天早上,几个警察

敲响了我的门。我打开门,看到警察的神情,明白了即将发生什么。

当时我的儿子刘晓光正在屋里。我告诉他马上到旁边楼的爷爷、奶奶

家去。



警察向我展示了一张写着搜查证的纸片,宣布道:“刘京生因为涉嫌

反革命罪被刑事拘留了,现在要对你的家进行搜查。”接着便开始翻

箱倒柜。



政治,这个我从童年起就被父辈告诫要躲避的东西终于还是找上门

来。这是宿命,忘不掉的政治记忆,脱不开的政治噩梦。



许是我过于粗心,我从来就没翻动过刘京生的个人书柜。警察们从里

面翻出一捆印刷品。他们也搜查我的私人物品,把我搜集的“6.4”

期间的资料也抄了出来,尽数没收。



警察走了,我看着被翻得狼藉一片的房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想起了我的儿子。我急忙下楼往公婆的家里走去。公公阴沉着脸开

了门,把我叫一边小声说:“晓光一直叫着要去找你,我们没让去,

怎么样?走了?”



我茫然地点点头,视线一直在寻找我的儿子晓光。



晓光跑过来,我捧着他的脸,使劲地摸。婆婆从屋里走出来,站在一

边,默默地看着我。我们这一家人都有点呆呆的,只有不懂事的晓光

抓着我的衣服在叫我。





§§二、审讯





刘京生被捕,家里不再有安宁的日子了。派出所的片警上门。市公安

局政治处的人光顾。在单位里,我也成了被“关注”的对象。对于这

样的局面,我并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所以难免手足无措。



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警方的盘问。我不知道怎样面对同事的目光。我

不知道怎样告诉我的孩子。我不知道怎样面对未来的生活。



抄家后的半个多月,我接到北京市公安局7处的通知:到7处接受问

话。



我利用休假的时间,转了几趟公共汽车来到位于北京城南半步桥的7

处办公楼。接待我的是一个中年预审和一个青年预审。他们都严峻得

绷着脸。问话从我是否参与了刘京生的活动开始。



“你知道刘京生做的事吗?”



“不知道。”



“不可能,你们夫妻俩生活在一起,他做的事,你难道不知道、不参

与?”



“你们大概不了解我。我对政治没兴趣。不光没兴趣,我讨厌政

治。”



“别说得这么无辜。我不相信你对政治没兴趣。”



让我说什么呢?我想告诉他,让我给他讲述我的家族背景、我的家

传,让我告诉他,我从来就没有申请过加入共青团,让我告诉他,政

治在我看来就是揪斗、就是抄家、就是喊口号、就是人整人?这么丑

恶肮脏的东西,我凭什么要对它感兴趣。



话题一转,他们又问我:“刘京生平时都接触什么人?”



“我再说一遍,我对他接触什么人没有兴趣。”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胖子的。”



胖子,我想起来了,叫许东岭,一个充满活力和热情的青年。我不知

道他的政治抱负。我也不知道他的政治理念。同他的几面之交,我只

感觉这个青年人,政治热情很高,处事城府不深,至少我觉得他不象

是搞政治的。



“X年X月X日,有人让你把XX东西转交给刘京生,有没有这回

事?”预审员又问。



“没有。”我一点没有犹豫,斩钉截铁地说。



短暂的沉默,中年预审说,“说不说的结果是一样的。我们掌握了事

实,不会因为你不承认,就不作为证据。你如果不说实话,后果你自

己负责。”



“如果你觉得我必须承认你所说的事,那我就胡说一气。”



“那倒不必。是事实你必须承认。不是,你也可以否认。我们要求讲

真话。”



“我要说的话就是:没有这事。”



问话结束了。他们站起身。我也偷偷喘了一口气。他们要我走到审讯

桌前,在那个白白的记录纸上按下了血红的食指印。



盘问过后,我要求见刘京生。



“现在不行。”警官回答。



“什么时候行?”我追道。



“结了案再说。”



此后,我就开始等结案。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

了。我多次打电话,但是,结果都是一个:“不行。”



我实在忍不住了,愤懑之极。我提笔给写了一封信,斥责7处无理关

押,是借机要挟。我还写了一首顺口溜:



  医生从病人身上挣钱,

  老师从学生身上挣钱,

  交警从司机身上挣钱,

  领导从工人身上挣钱,

  你们从犯人身上挣钱。



写完,我觉得出了一口恶气,把信封好,到家门口附近的一个信筒,

将信放了进去。



几天后的晚上我回到家,婆婆告诉我公安局来电话,叫我去一趟。



我说:“不去。”



婆婆说:“他们怕你不去,还特别提醒说,如果你不去,他们用警车把你带走。”



我没说话。两天后,我又挤上公共汽车,几次转车后,坐到了7处预

审室那个受审的位置上。



还是那熟悉的预审室,还是那故作威严的预审员,他拿着我的信,用

略带愤怒的神情看着我:“这是你写的吧?”



“是。”我答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



“这是我对你们执法不公正的宣泄。”



“不对,你这是诽谤。告诉你,就凭这一点,我就可以把你也抓进

来。”



当时我不知从那来的勇气,突然站起来,对着他嚷起来:“好啊,你

们平白无辜抓了刘京生,今天还要抓我。可以啊,抓吧。我今天就不

走了,明天把我的孩子也带来,我们一家三口正好就在这团聚了。”



看我大发雷霆,他的神情反倒缓和下来,露出笑容:“别激动,别激

动,有话好好说。”





§§三、诱供





取证的工作并没有结束,警方动用了别的方法。



几天后的下午5点钟,我出车回来,准备收拾东西下班。休息室门口

站着一个中等身材、有些魁梧的年轻人。“你是金艳明吗?”一个略

带颤音、又似乎有点笑意的声音。



我注视着他,有点似曾相识,但我并不认识他。



“我是XXX。我到过你家,是和刘京生一起组织自民党的。”



哦,是这样。这时,一个念头从我的脑海闪过:大家都被抓了,怎么

他一点没事呢?



他有点神秘地把我叫到一边,语气亲切地问我:“你现在怎么样?”



我说:“我很好。你们要保重。刘京生坐牢了。你们一定不要再进去

了。”



他脸色变得严肃地说:“我们都没事。警察找过我们。但是我们都应

付过去了。”说完,还“咯咯”地干笑两声。



那声音在我听来十分地不舒服。就在此时,我忽然注意到他的腰间皮

带上有一个小录音机。而且我注意到那录音机的录音键竟然是按下

的。这时,我的脑海一阵晕眩,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脑顶上涌。



我知道他是谁了。我也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了。我当时有种怒发冲冠

的感觉。但是,我努力地克制自己,告诫自己,别冲动,别冲动,看

他要干什么。



说了几句淡如白开水的话,青年人问我:“最近没有什么人来找刘京

生吗?”



我说:“没有。”



“哦,如果有人找他的话,告诉他,我们的组织还在,可以和我们联

系。”



我语气坚决地说:“不可能。不可能有人再找他。我也不会让他找你

们。”



他讪讪地笑笑。



我告诉他要回家了。他便起身和我道别。



我看着那个远去的粗壮的背影,心里充满憎恶,但更强烈的情绪是在

谴责刘京生:“愚蠢的刘京生啊,你看看你都结交了些什么人,看看

你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我永远地记住了那张胖胖的脸。



XXX的来访,使我发现一个意外的情况:“中国自民党”并不是所

有的人都被抓了,有些人还很自由,而且,还在继续从事着所谓的

“自民党”的事情。



这是为什么?我不能不画个问号。我永远地记住了这个名字。



1994年12月,在审讯刘京生等人的法庭上,我又一次听到了这个名

字。他出具了书面证词,证实了刘京生等人的犯罪事实。



又是几年后,在我的朋友、著名基督教活动家刘凤钢的婚礼上,我忽

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我的心里一震:是他?我当时还怕我看错,向

另一位朋友质询:“那个人叫什么?”当朋友说出那个我永远不会忘

记的名字时,我验证了自己的猜测:没错,就是他。



没有被抓的不止他一个。一个在自民党中担任着核心职责的人也没有

被抓。后来在法庭宣判时,他也只被判处两年管制。判决书下来后,

我到他家去询问:“你们明明是大家在一起做事的,为什么你没有被

抓?为什么你只被判处管制?”



他支吾着,讲了几个理由:他的腿有残疾,是在“6.4”坐牢时被打

伤的;他没有老婆,家里小孩太小,需要有人照顾,所以警方没有抓

他。但是,我觉得这个理由显然太牵强了。



此后,此人远离了这个圈子,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还有一个在这个圈子里十分活跃的人,可以说,每次他们的会都有他

在场,许多人的联络都是他负责的。但是,他竟然在被关押一段时间

后被释放了,而且竟然没有被起诉。



他被释放后,来到我家。我很不客气地问起:“我不了解你们的活

动,但是,我看你们这些来往的人中,你比任何人都活跃。你们所有

的会你都在现场,为什么你没事?”



他结巴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我又追问:“听说你认识市委书记?”



他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是他们说的。”



说实话,我不信。我想也没有什么人会相信。此后,他再也没来我

家。





§§四、责难





1994年12月,在经过了漫长的羁押和审讯后,法庭开庭了。



当法庭宣布带被告进庭时,我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我看见了身体瘦

弱、脸色苍白的刘京生。他显得很是憔悴,走进法庭后,不住地向旁

听席上看。



我特意起身,以使他能看到我。我们的目光终于对视。他的嘴角露出

一丝微笑。



法庭最后陈述时,刘京生的声音低沉、语速缓慢。他对法庭指控的事

实一概承认。但是,他不认为自己有罪,而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

宪法所允许的,比如结社自由,比如言论自由。最后,他看了我一

眼,说道:“我没什么后悔的。我只是对不起自己的家人,对不起自

己的孩子,让他们和我一起受苦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略带哽咽。我的眼睛一下子湿润了。



后来法庭宣判,刘京生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胡石根20年,康玉春17

年,王国齐11年。这些人在我看来都是些青年才俊。他们中年龄最大

的不过41岁,更有人是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



尤其应当指出的是,有一些人真的很无辜,他们只是参与一些事情,

甚至可能并不清楚“中国自民党”这个组织的情况,也被判处了较短

的刑期。



一个人仅仅为“自民党”运送过资料就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



1997年他服刑期满,来到我家。他神情萎靡,衣着邋遢,看了叫人很

是同情。



他向我陈述了他凄惨现状:他的一辆汽车被没收了,老婆离婚了,年

幼的儿子不明缘故地患上精神病。



说着,他开始掉泪,开始向我抱怨起刘京生。告诉我都是刘京生害了

他。



我很同情他。我改变不了他的情况。我也帮不了他什么大忙。当时,

我真想替刘京生说声对不起。但是,我没说出口。因为,我觉得我没

有这个资格。我想这话应当等刘京生出狱那天,由他向这些无辜受牵

连者说声抱歉。





§§五、鼓励





我尽力想帮助那些因为自民党案而受牵连的人。我找到了北京知名的

宗教活动人士、北京平安医院精神科医生徐永海,请徐永海为他那患

精神病的小孩治病。



徐永海是虔诚的基督徒,在北京的圈子里以为人厚道、乐于助人著

称。别人有难,他每每施以援手,而且决不计报酬。徐永海开始利用

业余时间自己出资为他的儿子治病。后来出于种种原因,他的孩子放

弃了治疗。但是,我永远地记住了徐永海的忘我和牺牲。



提到徐永海,我觉得还应该谈谈那些在我最艰难的日子里帮助我的人

们。



刘京生被正式宣判的那些日子,是我最迷茫的时候。我感觉到从未有

过的空虚、无助。



于今想来,如果没有刘京生的这些朋友,我真的不知那段日子会怎样

度过。



我忘不了刘青、还有刘念春夫妇,他们的登门看望,给了我极大的鼓

励。有一个在杂志工作的编辑,怕我经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隔三差

五来看我,陪我聊天,谈天说地,转移我的注意力。我知道他们的好

心,我也就尽力做得很轻松,表现出我的无所畏惧。我曾经笑着向一

位朋友发誓:“我决不会以泪洗面。我会永远笑着面对生活。”



1993年,王丹刚刚出狱就来到我家。看到我每天上班,儿子的爷爷、

奶奶又年事已高,很难照料孩子,他就给我的儿子刘晓光找了个家

教,辅导他学习,另外也帮我照料孩子。



更令我难忘的是:一个开书店的朋友潘青,把我叫到他的书店去帮助

卖书。一来让我有事可做,忘却烦恼,二来让我挣点外快,补贴孩子

的学习费用。我每天早上4、5点起床去公交公司上早班,下午3、4点

下了班,就往位于海淀镇的书店赶,直到晚上9点书店关门,我才回

家休息。这样的日子,我过了整整一年。



还有魏京生、江棋生,他们那兄长般的关心照料,在我和我的儿子最

艰难的时候,给予了我们心理上的和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照。还有一

个人不能不提,那就是北京著名的基督徒王美茹。



结识王美茹是我人生的转折点。1998年起,我经常每周一次到她家去

参加基督教家庭聚会。1999年,在那个狭窄的两居室里,我受洗成为

基督徒,从而树立起我人生的一个里程碑。对主的皈依,使我的世界

观有了彻底的转变。



我忘不了这些朋友。10年的时间,我的人生经验超过了我此前所有经

验的总合。



今年4月底,我接到北京市监狱的来函,通知我5月28日到监狱探望刘

京生。我竟然呆了,这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上帝在昭示什么?



10年了,无论对于我、还是对于刘京生,这都是一个漫长的日子。10

年之后,我应该对刘京生说什么呢?我想我要把《保卫孩子》交给

他。我还要把这篇《在刘京生被捕的日子》交给他。然后,我只对他

说一句:10年啦,我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金艳明了。(2002年5月27日

星期一)



〔转载自《民主论坛》;http://asiademo.org/g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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