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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uan: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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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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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zhuan: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3)
RE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3979
经验值: 533
标题:
zhuan: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3)
(224 reads)
时间:
2002-6-19 周三, 上午11:36
作者:
RE
在
寒山小径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出租车停在一面贴满“专治淋病梅毒,模范老军医
”的广告墙下,我给了司机50元,他问要不要等我,我说不用了,我
今晚就睡在这里。 幺五一条街指的是基本消费价格:在这里
花150元就能全部搞定。路两边大约有七八十家歌舞厅,门上挂着粗
俗劣质的彩灯,房里响着牛嚎马嘶般的歌声,每家歌舞厅门前都坐着
十几二十个小姐,在青春和脂粉的伪装下对我含笑相迎。 我
慢慢地一路走来,旁边的招呼声不绝于耳,各呈媚态,含蓄的动之以
情,“进来嘛帅哥,我爱你!”精明的劝之以利,“人又漂亮,价钱
又相应,瓜娃子才不进来!”开放的诱之以色,“帅哥,到这里来耍
嘛,妹儿的功夫好得很!”一个三十多岁的矮男人一直跟着我,向我
介绍他的经营优势:“全都是十五、六岁,鲜鲜嫩嫩,来嘛来嘛!”
我甩开他的手,一面走一面打量路边的姑娘。手机响了一声,赵悦打
来的,掐掉;她不死心,继续打,我干脆关了机。 赵悦的第
一个手机是我买给她的,97年5月1日,四年前的今天。摩托罗拉的
Gc87c那时卖五千多,赵悦嫌贵,死活不肯要,遭到我的严重批评:
“你以为手机是给你买的啊?小样儿,我是为了方便查岗,拿着!”
赵悦这才悻悻地收下。最开始几个月,她几乎从不开机,每月的电话
费低于坐机费,提副主任科员以后,共产党每月给报销150块,她才
算是正式成为手机一族。 那个电话在她的近两个月的通话清
单中出现频率极高,最多的时候一天打了九次,最长通话时间1个小
时零17分钟,一直打到深夜三点,我看了一下日期,正是我买玫瑰花
的那天,他们通话时,我正在家里眼巴巴地等她回来,盘算着怎样跟
她赔礼道歉。 李良结婚这两天累得我不善,到武警借车,联
系宴席,布置洞房,写请帖发请帖,忙起来心情就好一些,只要一闲
下来,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件事,想他们两个在哪里约会,在哪
里上床,赵悦是不是象往常一样躺在那人身下哼哼唧唧。不过说也奇
怪,我想这些事时,一点也不生气,就是有点伤心。昨天晚上喝了一
点酒,我站在窗前呆了半天,李良可能看出了一点苗头,旁敲侧击的
问我有什么心事,我支支吾吾地遮掩过去了。 我有点后悔打
那个电话,事情不挑明,一切都可以挽回,我宁愿相信是自己多疑,
宁愿委曲自己去接受赵悦的任何解释,哪怕在心里猜疑终生。但现在
,突然插进来一个陌生人,我和赵悦的距离一下子就变远了、变淡了
、变冷了,如隔万里。一个圆脸姑娘上来拉我,拿丰满的胸部摩擦我
的手臂,说帅哥你好帅哦,我要爱你。我冷笑了一下,想爱情这东西
实在太贱,150元就能买一大把。这姑娘的屁股很漂亮,圆滚滚的,
微微上翘,我顺手摸了一把,手感极好。跟着她走进房门,屋里灯光
昏暗,她三下两下脱光了,躺在床上向我微笑,我一把将她抱住,把
头深埋在她胸前,心里想假如赵悦现在死了,我一定不会哭。
下楼时那姑娘故作温柔,贴在我身边老公长老公短地叫个不停,我
突然无名火起,恶狠狠地盯着她,“去你妈的!谁是你老公?!”她
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我骂了一句“贱货”,昂着头走出了门。隐隐约
约听见她在背后问候我妈。 我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
十二点多了,街边停着无数辆车,吃饱喝足了的成都男人,大都选择
在这个时候出来消费他们多余的精力。在这条崎岖不平的街上,在彩
灯和音乐声中,在脂粉和避孕套之间,又有多少关于青春的心酸故事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感觉肚子有点饿,才想起来晚饭根本没吃什
么东西,叶梅那一杯酒泼的,我连特意订做的大闸蟹都没尝一口。
赵悦又打电话来,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她问我在干什么
,我说在嫖妓,她说:“我知道你对我有点误会,你回家来咱们好好
谈一谈。”我说我还没射精呢,你等一会儿。她骂了一声无耻,就把
电话挂了。 我心里有点高兴,想着赵悦生气的样子,感觉很
痛快。路边有家小吃店,我走过去要了两瓶蓝剑啤酒,几个凉菜,炒
了个回锅肉,津津有味地吃起来。这个时候,王大头肯定已经搂着老
婆睡了,李良大概还在和叶梅厮杀吧。想起李良我就有点难过,亲爱
的李良,我端起酒杯,面朝灯火阑珊的成都,我的好兄弟,请原谅我
,如果我早知道叶梅是你的女人,杀了我也我也不会碰她。
小店的卫生就是不过关,回锅肉里吃出来一根长长的头发,我一阵恶
心,扭头吐了一口唾沫,看见一辆墨绿色的本田雅阁正缓缓地开过来
,董胖子手把方向盘,探头探脑地向外张望。我一口喝干杯中酒,警
觉地站起来,看着董胖子一家一家地逛过去,最后停在一家叫“红月
亮”的歌厅门口。 董胖子这厮一脸官相,肥头大耳,仪表堂
堂,不过娶了个老婆可真是不敢恭维,又干又瘦,丑得惊人,有一天
在街上遇到他们,他老婆叼着烟,雄纠纠地走在前面,董胖子象头宠
物猪一样俯首帖耳地跟着,表情十分敬畏。去年三八妇女节那天,董
胖子迟到了两个小时,脸上、脖子上伤痕累累,眼神迷离,泪光宛然
,我估计是肯定是遭到老婆的毒打。 我翻了一下手机通讯录
,找到了董胖子住宅电话,我微笑着按下通话键,听见他老婆阴森森
的声音:“谁呀?”我刚要开口,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
绝妙的主意。我毫不犹豫地挂掉电话,跑到路边的公用电话摊,按下
了三个数字:110。 值班女警的声音很温柔,问我有什么事
,我压低了声音,说发现有人携带毒品。近一段时间公安部门大力缉
毒,听说专门从西昌调上来一位缉毒英雄。李良有个高中同学,在眉
山开了一家麻辣烫馆,上周到荷花池市场买了半斤罂粟壳,结果被当
场抓获,李良张罗着去保人,被王大头一声喝止:“千万别管!现在
正在风头上,毒品的案件谁碰谁死!” 女警听见“毒品”两
字,立刻紧张起来,问我地点人物相貌特征,我说了大概方位,报了
董胖子的车牌号码,最后说相貌没看清楚,“好象挺胖,穿紫色衬衫
,白粉可能藏在身上,也可能藏在轮胎里。”女警又盘问我的姓名和
身份证号码,我装成很害怕的样子,说你不要问了好不好,要不我就
不报案了。 99年我在绵阳倒霉过一次,刚脱了衣服就听见敲
门声,我情知不妙,扯过裤子来就往身上套,谁想越急越出错,把裤
门穿到了屁股上。正想脱下来换时,门被一脚踹开,两个凶神般的警
察冲了进来,我眼前一黑,几乎晕倒,多亏那个小姐在旁边一把扶住
。那次罚了我4000元,多亏身上带的钱多,要不然就麻烦了。
我微笑着挂上电话,心里那个高兴。转念一想还不行,不能就这么
便宜了董胖子,嫖娼才罚几千块,对董胖子来说只不过是毛毛雨。打
蛇不死必被噬,我要更毒一点。算计了半天,决定还是给姐夫打电话
。姐夫在《华西商报》当花边新闻编辑,每天净发些污七八糟的假新
闻,比如什么地方出现了两头蛇,哪儿的公鸡下出了双黄蛋之类,所
以我一直叫他“那五”,跟冯巩当年演的一个傻子同名。姐夫脾气好
,总是笑呵呵的,说你这个娃娃,不说给我提供点新闻线索,还净糟
踏我。 姐夫已经睡了,接电话时好象不太高兴,我直奔主题
,说给你提供个新闻线索:毒贩夜嫖妓,干警显神威。他一下子来了
兴趣,问清事件经过后,说我马上派记者前来采访,我说必须抓紧,
否则一会儿人就带走了。他嗯了一声,刚要挂电话,被我一声“姐夫
”叫住,他说又怎么了,我想了一下,干脆说实话,“你一定要把这
个人的照片发在报纸上”,他说你们有仇啊,我说是,“你要不帮我
,我就完了。” 跟姐夫通完电话,我在路边拦了一辆奥托,
一个小伙子探出头来,我问他:“去成都,走不走?”他说你出多少
,我给了他200元,然后坐进车里,拔通了董胖子家里电话,告诉他
老婆:“董光在龙潭嫖妓!” (十二) 96
年我和赵悦到峨眉山玩,在伏虎寺遇见一个算命的臭道士,这个“臭
”是真的臭,象刚从下水道钻出来一样芬芳扑鼻。赵悦平时挺爱干净
的,那天不知中了什么邪了,非要拉着我算一算,老道胡扯了一通之
后,说我们俩肯定不会到头,“前世的仇寇,今生的冤家”,赵悦信
以为真,脸都白了,连声问有没有什么破法,老妖道捋着几根带油花
的胡子,眼放妖光,说如果肯出200块,他就可以为我们想个破法。
赵悦不顾我的再三反对,立马掏出200块给了老道,那可是她第一个
月工资的一半啊,我在旁边气得跳。老妖道给了她一个尿壶样的黑罐
子,说此尿壶不是凡物,可以“驱鬼神,避小人”,我冷笑了一声,
问是不是盛过元始天尊的尿,被赵悦狠狠踢了一脚,说我亵渎神灵。
回成都的路上我给赵悦取了一个外号,叫尿壶师太,属于峨眉派第三
代弟子,跟灭绝师太是同学,可以力擒疯牛,建议出口到英国。我正
说得高兴,一扭头看见赵悦正看着窗外静静地淌眼泪。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了一句话很让我感动,“不管它灵不灵,陈重,你知道我要的
不是这个罐子,而是你的心。”我拍拍她的手,柔声安慰道:“你放
心,我的心永远都装在这个尿壶里。”在此后大约一年多的时间里,
赵悦逢初一十五就要对着那个尿壶鞠躬,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嘟囔
些什么。我曾多次对她的参拜行为提出严正抗议,赵悦总报以白眼和
粉拳。后来看得我烦了,假装失手把尿壶摔了个稀烂,赵悦为此还哭
了一鼻子,说我是成心的,每次吵架都要拿出来过堂。
上楼的时候我想,人生其实并没有破法,无论那只罐子是否完好
如初。命运只是部分地听命于我,关键时刻都是上帝说了算,就象我
们刚结婚时赵悦创立的《赵氏家法》:小事不决听赵悦,大事不决听
陈重。根据她的权威解释,只有上得了新闻联播前三条的才能算是大
事。那时赵悦每天睡前都要宣读一遍《赵氏家法》,然后跳进我怀里
又跳又唱又笑,象个孩子。从什么时候起,我们逐渐忘记了这个“六
打八罚十二阉掉”的家法?我们的生活又从什么时候起变得一望无余
,再也没有了那些思念、关怀和跳脚大笑? 电视开
着,屏幕上一片雪花点,音箱发出刺耳的滋滋声。我有点生气,心想
看完了电视也不知道关上。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所有的灯都开着,
就是没有人,不知道赵悦跑哪去了。阳台上的窗户大开着,一阵凉风
吹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趴在窗上往下看,外面是漆黑不见
底的夜。我的头发突然一根根地竖起来,心想赵悦不会是想不开从这
儿跳下去了吧。 大四那年,班里笼罩着一股死亡的
气息。先是齐齐哈尔的张军,住在我斜对门宿舍的,得淋巴癌死了,
他女朋友来收拾遗物时哭得昏倒。然后就是隔壁班的才女齐妍,在一
个美丽的春夜里,从16层教学大楼上跳下来,摔得血肉模糊。齐妍一
直是我们宿舍的集体意淫对象,长得酷似关之琳,唱歌弹钢琴主持晚
会样样不俗,跟她跳舞简直是一种享受。她死的前一天,就坐在我们
的对面吃饭,把油汪汪的大肥肉一片片挑出来扔在桌上,我连声说浪
费,齐妍白我一眼,说死陈重,你要想吃就拿去,别哼哼唧唧的,我
刚要回答,被赵悦狠狠踩了一脚,赶紧作老实状,低头含羞不语。第
二天就听说齐妍跳楼自杀了,肚子里还有个3个月的胎儿。
大学时代的最后一个月,我们都有种浮生若梦的感觉。酒、
麻将或者泪痕,日子空空,一闪即过。李良说: 你挥霍吧
在黄昏的盛宴上绽露笑颜 上帝欠你的 记在帐
上 你欠上帝的 迟早要归还 我理解他的意思
,从那时起,我们都相信余生是捡来的,生活以快乐为本,上帝总会
在关键时刻打碎那只罐子,而结局是一场庆典,或者是一曲挽歌,我
们反倒并不关心。 那个夜里我在自己的家里团团乱
转,打赵悦手机,发现她的手机就放在枕头旁边。她的背包也在,一
支口红斜放在梳妆镜前,让我想起那无数次亲吻过我的红唇。窗外不
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我感觉自己的心一直在往下沉,
往下沉,沉到无尽深处。 我打起手电,到楼下准备
寻找赵悦的尸体。走过楼口,看见黑影里有个东西在轻轻蠕动,我头
皮发麻,壮着胆走过去,电筒照出一个淡黄的光圈,在光圈的中心,
我看见赵悦,我的赵悦,正斜靠在墙边坐着,两眼流泪,身边横放着
一瓶尖庄。 我叫陈重,成都人,希望成为你们的朋
友,欢迎你们来找我喝酒。92级迎新晚会上,我站在篝火旁大声说。
新生赵悦那天穿一条碎花长裙,象蝴蝶一样在我眼前翩翩而舞。
你会一直象现在一样爱我吗?94年的一个夏夜,在校门
口的招待所里,赵悦一丝不挂地躺在我怀里,小脸红红地问。
我哐啷一声丢下手电筒,把赵悦一把抱住,说:“我还以
为你死了呢!”赵悦酒气冲天地哭起来,手电筒在地上滚了几下,照
出一条条狂乱缤纷的雨线。 那个夜里我象初恋一样
激动。帮赵悦洗了手洗了脚,拧了条热毛巾搭在她额上,看着她象个
孩子一样沉沉睡去。雨悄悄地停了,空气中有一股黄桷兰的甜香。我
想这味道挺他妈的不错,天快亮了,在这个彻夜不眠的早晨,我看着
渐明的天空想,赵悦依然爱我,这事真他妈的不错。
按我爸的说法,我生来就是个“驴球脾气”,意思是不挨打不长记
性,教育要靠皮鞭和嚼子。十六岁那年,我拦住同院的小太妹庞渝燕
,在她身上摸摸索索的,被我爸撞了个正着,回家就要收拾我,拿着
皮带在我眼前比比划划的。我运了运气,一拳砸坍了床边的小书架,
他严肃地思考了半天,估计功力不逮,从此放弃了跟我武斗的打算。
不过现在想想我爸的话挺正确的,我确实是个驴球脾气,不痛过就不
知道珍惜。 2001年的5月1日,那天我最好的朋友结
婚的日子,是我嫖娼的日子,是我的敌人倒霉的日子,是我的妻子醉
酒大哭,而我本以为她跳楼自杀的日子。天亮了,这个城市笼罩着一
团白茫茫的雾气,看起来有些陌生。我熬上一锅粥,美滋滋地点上一
支娇子,开始在房里呵呵傻笑。 而生活,你永远不
会知道它下一步会做些什么。七点五十分,妈妈打电话来,声音都变
了,说你赶快赶快回家,你爸不行了。 (十三) 上
大学的时候,每次回成都爸爸都要去车站接我。他不太爱说话,见了
我总是笑笑,说你怎么留这么长的头发,怪难看的。为这事我埋怨过
他多次,说我也不是三岁两岁,你不用巴巴地去接我,又不会走丢。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他每次都当着李良他们叫我的小名,免娃儿长兔娃
儿短的,搞得我很不好意思。有一年把李良送上车后,我扭头就对爸
爸吼:“兔娃儿兔娃儿!你记住,我叫陈重,陈—重!”他看我一眼
,低下头,半天都不说话。 爸爸的右脚有轻度残疾,走起路
来一点一点的,所以从小学到大学,我都不愿意他去学校找我。大二
那年,他去北戴河疗养,顺便来学校看我,我前一天晚上刚打了通宵
麻将,正蒙头大睡呢,一看见他来了,心里十分的不高兴,心想又来
给我丢人。爸爸进了宿舍后,给每个人都发烟,还叫王大头“同志”
,羞得我满面通红,几乎是强拽着把他送上了车,饭都没留他吃一口
。那天爸爸走得很伤心,不过到了北戴河,他还是打电话来提醒我“
生活要规律一些。” 站在省医院的走廊上,我心里十分难过
,心里老想着爸爸在车站接我时的样子,七点钟,整个城市还没睡醒
呢,他就站在那儿等我。赵悦扶着我妈坐在长椅上,小声地安慰她。
老太太从早上一发现我爸昏倒在卫生间里就开始哭,从家里一直哭到
医院,哭得两眼通红。我突然想,在我的那一天,会不会有人象我妈
一样为我哭泣?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了下来。姐夫给我打了个电话,说
他和姐姐马上就到,让我劝劝老太太先别着急,然后说:“你交待的
事我已经办好了,买份报纸自己看吧。” 报纸上的董胖子看
起来憨憨的,嘴巴半张,双手高举,象弃暗投明的国军将领,可惜两
眼被遮住了,看不清当时的表情。姐夫这个忙帮的很到家,把这则新
闻放在显眼位置,标题是《假凤虚凰,鸡飞狗跳》。我细读了一下,
文章写得很生动,说董胖子“见事不好,从二楼的后窗一跃而下,妄
图借黑夜的掩护逃之夭夭,却被埋伏的干警当场擒获。”下面还有一
则六百多字的评论,肯定是姐夫写的,题目叫《嫖娼的技术分析》,
说“根据现在的扫黄打非形势,建议嫖客们苦练轻功,否则难免楼下
伏法。”我觉得很痛快,想董胖子你也有今天,拿着报纸走回急诊室
的门口,看见头发花白的妈妈还在哭,心里又是一阵酸痛。
妈妈本来有两个儿子,那个是我的哥哥,3岁的时候得肺结核死了。
我出生后,她唯恐我也长不大,给我起了个贱名叫兔娃儿。还不断喂
我吃各种各样的丸散膏丹,如果我的肚子有储存功能,估计现在开个
药店绰绰有余。小学四年级写作文《一件小事》,写的就是妈妈不分
清红皂白往我屁股上扎针的事情。从小到大,妈妈一直对我言听计从
,让姐姐很嫉妒,经常质疑她是不是亲生的。所以我经常想,我这辈
子最大的不足就是挨的打太少了,吃的苦太少了,对困境缺乏承受力
。上帝说,爱是恒久忍耐,我看着花容惨淡的赵悦想,这话说得多好
啊。 赵悦小声地劝慰我妈,一面紧紧握住我的手,她的手温
暖光滑,热量温柔地传过来,一直暖到心里,我十分感动,心想,我
的生活,是不是就靠这一点热度维持着? 一个模样俏丽的小
护士走过来,问谁是陈振原的家属,我紧张地站起来,说我爸怎样了
。小姑娘笑了一下,说你不用急,你爸的问题不大,你去把住院手续
办一下。我心中狂喜,忍不住喊了一嗓子,对我妈说我就知道老汉不
会有事,都是你大惊小怪的。老太太仿佛大梦初醒,慢慢地张开嘴开
始笑。 有件麻烦事:钱没带够。我身上一共带了1200,连打
车加挂号再付急诊费用,只剩下500多。赵悦掏了半天口袋,也只有
300块。我给李良打手机,说新郎官打扰一下,跟你借点钱花。过了
一会就看见李良风风火火地过来了,手里还大包小包地提着各种营养
品。给我爸办完住院手续,李良把我叫到门口抽烟,盯着我说昨天的
事真对不起,我替叶梅向你道歉了。我说你龟儿子的,还跟我说这些
,咱们谁跟谁啊?心里却想这事恐怕瞒不过他,暗地里觉得十分惭愧
。 我们宿舍曾经讨论过一个问题:新婚之夜发现新娘不是处
女怎么办?王大头最坚决,说二手商品只能使用一次,用过之后要立
马扔掉。不过我对此表示怀疑,王妻芳名张兰兰,跟王大头结婚时胸
高臀大,一副久经沙场的样子,也没见大头说过半个不字。李良说他
不关心处女膜,“纯洁不纯洁,与那层肌肉组织无关,只要不妨碍使
用就行,哪怕她是丽春院出来的,只要跟我之后不再跟别的男人胡搞
,我就能够接受。”后来他们问我的意见,我恼火地说了一句:“叫
个屁叫,都给老子睡觉!”说着啪地关了灯。躺在被窝里愤愤不平,
想起赵悦的事来,感觉吃了大亏。 我相信李良是嘴硬心软,
虽然说不在乎,但真遇到了他肯定也是醋火攻心。跟泰山谈恋爱期间
他就抓狂过一次,原因是泰山的前男朋友打电话来,泰山听得泪眼汪
汪。李良在水房边跟我说起这事,表情异常狰狞,我当时想他要是会
劈空掌隔山打牛什么的,打电话那小子一定要七窃流血。我另外一个
顾虑就是乐山的事,虽然是叶梅主动来勾引我,但我完全可以拒绝,
想起来我有点恨我自己,跟我睡过几次的酒楼老板娘说我是“鸡巴指
挥大脑”,说的很有道理,在叶梅脱下裤子的那一刻,我没想起来她
是李良的未婚妻,只看见了她雪白粉嫩的身体。 爸爸动完手
术后精神萎靡了许多,我和妈妈轮班去医院里陪护,不知不觉就把五
一长假过完了。老汉跟我还是没什么话说,但我知道,他沉默的笑容
里,有我一生都可以依靠的力量。有一天我在医院里呆了一整夜,出
来后看见赵燕正挎着一个帅哥,叽叽喳喳的连说带笑,我叫她,她回
头看了一眼,冷冰冰地问我有什么事,我说那天的事真是对不起,我
不是有意的。旁边的帅哥耳朵一下子支楞起来,象一头被鞭打的驴子
,赵燕可能真是恨我了,说不管你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我算认识你了
,说完扭头就走,我一面追一面说赵燕赵燕,你听我解释嘛。驴子转
过身来,推了我一下,恶狠狠地骂:“日你妈,你想做啥子?”我悻
悻地止住了脚,感觉真是失败,心里恨恨的想,这事要放在当年,哼
。 我当年还是狠过的。我们院有个家伙叫郎四,打遍几条街
未逢对手。我读初二那年,他和另外二个人活活把一个卖菜的打死,
去东北老家躲了三年,回来后越发威名远震,据说我们院凡是有点姿
色的姑娘都被他睡过,这让青春期的我十分羡慕,隔三差五就往他家
跑,跟着他在大街上横晃,感觉异常威风。有一次两个街娃在放学路
上调戏我班女生,我仗义出手,跟他们推搡了半天,感觉功力不够,
就打电话给郎四,说四哥有人欺负我。郎四别着一把菜刀就过来了,
我一见他,勇气倍增,一拳就把其中一个家伙打了个满脸开花。这事
在班里传为美谈,不美的是那个女生最后也被郎四睡了,有一天我放
学后直奔郎四的小屋,看见那个女生白花花的大腿,心里无比难过。
高二下学期,郎四帮我举行了成年仪式,他把庞渝燕叫来,说兔娃儿
还是个童男子呢,你今天要给他开苞。庞渝燕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裤子
,十几分钟后我苦丧着脸走出大门,告诉郎四:“日他妈,庞渝燕有
狐臭。” 郎四现在银丝街开了间网吧,娶了个老婆丑得吓人
,我去的时候他说你上网吧,我不收你钱,我刚坐下,他老婆就在房
里摔摔打打的。郎四的表情十分尴尬,我对他笑了笑,走出来看见新
时代广场的璀灿灯光,十二年前那里是一个菜市场,这个老实憨厚的
小店主就在那里杀了一个人。 (十四) 我们公司一
直提倡“贤者居上”,哪怕是个草包,只要不贪钱不搞女人,就有可
能当上领导。董胖子对这个操蛋逻辑十分赞赏,大会小会地讲,意思
就是他既然能当上总经理,就是当之无愧的道德化身。五一前公司召
开了一次会议,主题肯定是针对我,董胖子翻着白眼,义正辞严地问
:“一个人对自己的家人都不负责,我们怎么还能希望他对公司负责
?”我也没客气,抢过话头来就说我同意董总的看法,希望大家能表
里如一,对家人负责,对公司负责,不要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刘三刚
想插话,被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张了张嘴就低下头去。 我好
色在公司是出了名的,这要感谢董胖子的大力宣传。去年有个副董事
长来成都视察工作,找我谈话时告诫我要注意生活作风,“作一个负
责的好男人”,我心里那个气啊,心想我又没勾引你老婆你女儿,你
操得哪份闲心?这事肯定是董胖子给我下的药。到现在我也断了当总
经理的念头,只求安安稳稳地干上两年,把欠款处理了,再找个机会
另谋出路。我的理想是开个汽修厂,拉李良投点资,再把技术高超的
李师父挖过来,相信一定会赚钱。想想挺可悲的,我小时候志向远大
,想当这个家、那个家,一度还想作个周润发式的黑道英雄,在黑夜
的腹地/我睁开双眼/世界哑口无言,这是我大学时写的诗,一副泰坦
巨人的派头。到现在,我的最大理想竟然是当个小老板。生活的水面
越来越低,看上去也并不象当初想得那么美,挺让人灰心的。
董胖子神色不变,开会、讲话、处理文件毫无破绽,我实在是很佩
服他的定力。散会后他斜着眼看了我半天,让我感觉冷飕飕的。这厮
不傻,应该猜得出是谁干的,这会儿不定在心里想什么歪招呢。不过
我也早有安排,他嫖娼跳楼的报道,我五天前就传真到总公司去了。
装惯了圣人的董胖子,一旦扒去了外包装,就比我这个真小人还要丑
恶。我相信他这个总经理做不长,贤者居上嘛,他自己说的。
放假后的第一天总是特别忙,整个上午我都不停地打电话接电话,
签署各种文件,别看刘三诈诈乎乎的,没我他还真就玩不转,因为客
户只认我。内江原来的经销商有四十万的货款超期未回,他处理了一
个多月也没拿回一个子儿,灰溜溜地过来找我。我说你不是长本事了
吗,你请示你们董总去啊,找我干什么?他表情淡淡的,说你是销售
部的经理嘛,这事归你管。我当着他面拿起电话,说王宇你奶奶的,
再不还钱小心我砍你啊。王宇在电话那头笑骂:“你个龟儿子,就知
道跟我要钱。”然后说他最近泡了个小歌星,歌甜人美功夫好,尤其
擅唱《后庭花》。这家伙是个无赖,一谈正经事就开始漫天胡扯。我
说住嘴住嘴,给钱给钱!王宇没招了,说我下午先给你汇20万,剩下
的20万要再等些日子。我看了一眼刘三,故意提高了声音,对王宇说
我明天要是见不到钱,就把你儿子做成狗肉包子。 王宇说的
小歌星我在玻璃屋酒吧曾经认识过一个,姓张,起了个骚哄哄的艺名
叫婉华,每次唱歌前都要嗲声嗲气地说一句,婉华今天为您演唱某某
歌。不过声音确实不错,台风也正,不乱扭乱摆,长发披肩,有点古
典美女的意思,娴静而不乏性感。那段时间我天天去捧她的场,为了
显派,我送480一束的玫瑰,还喝1888元的轩尼诗XO,她很快被我的
风采打动,就在公司那辆破烂的桑塔纳后座上,被我剥了个净光。遗
憾的是她的叫床声并不象歌声那么动听,提上裤子后我感觉有点失落
,对李良感慨道:“仙女脱光了,也是一堆俗肉。”李良说:“你总
是对生活期望过高。” 赵燕今天没来上班,我只好亲自处理
汽修业务,从配件进货到付清洁工工资,签了一大摞单。说起来赵燕
是个好帮手,这两年汽修厂的事基本不用我操心,业务稳定增长,但
她工资却只有刘三的一半,才2200多,我心里想我算是瞎了狗眼,这
次一定要把刘三的工资降下来,给赵燕至少涨到3000。那天跟着她的
帅哥象个二百五,估计也已经享用过她美丽的肉体了,用王大头骂我
的说法,就是“一泡牛屎屙进花瓶里”,想着那么迷人的一个赵燕躺
在别人怀里,我心里空落落的,象丢了个大钱包。 按公司惯
例,周一下午要召开总经理办公会,各部门头头脑脑坐在一起共商发
展大计。从四点钟开始,我就不断看表,心想死胖子,我看你还有什
么脸坐在主席台上讲你的狗屁道德? 董胖子走出了一步好棋
,没讲职业道德,没讲忠诚与奉献,开口就是声泪俱下的自我批评。
说他违背了自己的承诺,辜负了大家的信任,给四川公司丢了脸,也
没脸再继续担任总经理的职务,“我已经向总公司提出了辞职申请,
希望能作为普通职员继续为公司服务。”说到激动处,董胖子老泪滂
沱,让不明真象的群众唏嘘不已。我坐在旁边不住冷笑,心想这厮也
真做得出来,他不去演戏真是浪费了。 这招确实高明,既主
动承认了错误,又表了忠心。我看着董胖子回锅肉一样的肥脸,心里
又腻歪又佩服,这下估计总公司不会把他一撸到底了,最多只是象征
性的惩罚一下。那么,我想,我的苦日子就不远了。 董胖子
一开始给我的印象非常好,胖乎乎的,显得很是憨厚实在。96年上半
年,我们经常在一起喝酒,他结婚时我还送了个200元的红包------
这在当时算是重礼了。真正交恶是从他当人事部主管开始,那时我还
是一名普通的业务员,当官后的董胖子随时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说
话时嘴里象含着牛屁股。有一天他桌上放着一份文件,我无意中瞧了
一眼,他立刻象作贼一样捂起来,说“这不是你应该看的”。我拂袖
而去,在心里愤怒声讨他的鸡巴德性。从那以后我们一直面和心不和
,很快我也开始升官,从主管到经理,青云直上,比他还高一级,董
胖子嫉妒之余就开始人前人后说我的坏话,我也没客气,逢开会就旁
敲侧击地攻击他的虚伪,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台上扮君子,台下扒裙
子。几番交手,各有死伤,但战火一直在地下燃烧,直到他当上总经
理后才算是进入白热化。 下班后去医院看了看老爷子,妈妈
正扶着他在病房里走步,看着老两口相濡以沫的样子,我心里很羡慕
,想30年后我和赵悦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我爸住院的这段时间,我
们忙得连架都顾不上吵,彼此之间有点相敬如宾的客气。不过那个电
话一直象把刀一样横在心里,刺穿了拥抱、亲吻和所有的甜言蜜语,
随时随地扎得我心生疼。高中的物理老师给我讲过“熵”的含义,我
想生活其实也是一个熵,一直在慢慢残缺,永不可能完美。
在卡上提了2000元,还李良的。其实我光在麻将桌上借他的钱就不下
一两万了,还钱云云,只是我的姿态。我另外还有个小算盘:到了关
键时刻,恐怕也只有向李良借钱了,我必须把他心中的疑虑去掉才行
。 李良依然在打麻将,叶梅坐他对家,打横坐着两个男的,
我不认识。这情景和两个月前我来这里时一模一样,生活在一些似笑
似哭的表情中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地,就象我当初只不过是做了一
个梦,醒来后黄梁已熟,朱颜依旧,CD中放的还是莎拉布莱曼的
Scarborough Fiar,李良还是在做碰碰胡。 叶梅看见我,脸
微微地红了红,不知道这个细节有没有被李良看在眼里。我把钱掏给
李良,被他踢了一脚,说你真恶心,那可是我孝敬你们老汉的。我讪
讪的把钱又装回口袋,叶梅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我的脸腾地红了,恨
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李良问我知不知道老大的事,我说老大怎么了
,他把牌扣下,看着我,缓缓地说老大前两天被人打死了,在沈阳,
一个小痞子干的,我一下子就呆在那里。 老大叫童钦伟,身
高1米85,标准的东北大汉。毕业后分回老家,据说混得很不如意,
先被开除公职,接着又离了婚,潦倒得一蹋糊涂。99年他到过成都一
次,坐下来就长吁短叹的,一脸的杨白劳。才四年没见,他都有白头
发了,看得我们心里很难受。走的时候我、李良和王大头给他凑了万
把块钱,老大感动得嘴唇直哆嗦。一年后,听说他四处找同学借钱,
有了钱就去玩女人,陈超特意打电话来叮嘱:“千万别给他钱,他整
个人都变了。” 老大是我们班公认的最讲义气的汉子,只要
有打架的事,跟他说一声,他保准会一马当先冲在前头。除了喝酒,
他最喜欢就是谈论女人,陈超的大部分性知识都是他传授的。有一天
李良在宿舍里朗诵舒婷的《神女峰》: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
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老大说这诗不好,要我就这么写:与其在被窝
里自摸千年/不如在爱人身上痛干一晚。从此以后我们就叫他“痛干
上人”。 李良叹了一口气,说我现在真的开始信命了,没想
到老大是这么个结局。我没说话,想起老大骑自行车带着我在校园里
到处乱窜,对我说,“现在要是有个娘们儿肯让我干,我命都可以给
她。”八年之后,他已经变成飞灰,但他愿意以生命换取的幸福,似
乎仍是遥不可及。 这事让我的情绪极其低落,吃完饭赵悦指
使我去洗碗,我装没听见,坐在沙发上啃指甲,赵悦有点不高兴,自
己去把碗洗了,摔得叮叮当当响,我不耐烦地说了句:“你要不想洗
就放着,别动不动就甩脸子给我看。”赵悦冷笑一声,说到底是谁甩
脸子给谁看,从一进家门你就爱理不理的,“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就直
说!”我说我能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又没有半夜三点钟给我打电话的
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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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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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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