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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nonymous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Yqy按:
下文转自“说东道西”,作者易大旗。文中提到的何东之父何安东1950年代在广州七中(本人母校,原名培正中学)任教,是七中有史以来最负盛名的音乐老师。直到文革前,广州七中一直以体育和音乐闻名于全广东。文革中的“文字狱”多少牵连了何家父子:在那个时代,以“安东”或“超东”为名是“犯讳”的,老百姓只能叫“卫东”或“忠东”。
转贴此文,以寄托对广州七中全体师友之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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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热的山歌
作者:易大旗 于 June 06, 2002:
我谨以此文记录小提琴家何东所走过的道路,他和我是相识廿多年的老朋友,他的经历就是充满生死歌哭的大时代轨迹,他的故事就是我们的共同记忆。
我们那辈人大都晓得何东的名字,在那个天地枯焦、心灵酷旱的年代,是他给我们开掘了一眼清泉。我还清晰地记得,当年我们一群海南知青在五指山中听到他的小提琴叙事曲《黎家节日》(当时的曲名是《黎家代表上北京》),极感震撼,心弦为之鼓应和鸣,须知那还是语录歌和样板戏的时代!狂暴猛厉的“文艺革命”所诞生之稀零成果,固然有钢琴伴唱《红灯记》、交响乐《沙家浜》之类,但小提琴已被尘封于大众的记忆深处,彼时马思聪已带着满身伤痕投奔怒海,流寓异国;另一位小提琴家杨秉荪正在北京半步桥监狱里吃牢饭……哀哉中国乐坛!
有谁想到,把小提琴从高分贝的革命噪音里解救出来的,竟是海南岛上的一位青年乐手,他就是何东。何东以奔放的琴弓,释放出被禁锢已久的音乐的灵性与生命。《黎家代表上北京》虽然不得不冠上略有政治色彩的曲名,但它确然是那个年代罕见的、真正的音乐。
何东当然不是从五指山中哪块石头里蹦出来的奇人,他出身于音乐世家,儿时便有“岭南音乐神童”之称,其父何安东为中国知名音乐家。何东从小耳濡目染的熏陶加上父亲的悉心栽培,小提琴演奏的基本功颇为扎实。何东10岁那年,中央音乐学院院长马思聪来广州演出,何安东到他下榻的爱群大厦看望老朋友,儿子亦随行。这是小何东第一次见到鼎鼎大名的马思聪,他在前辈面前一本正经地拉了两首曲子,其中一首就是马思聪的《思乡曲》,马听毕作了细心指点,又对何安东说:“这孩子不同凡响,你要好好培养。”……何东进入广州音专附中,在校已颇有名气。然而,父亲虽能传授予他对音乐境界的领悟,却也留给他一道浓重的命运阴影,因为父亲1957年被划为右派,导致何东在报考音乐学院时因“政审”而落第,于是转而求其次,何东进入了广州音专。不旋踵,文革风雷磅礴而至。何东首先被革命的是自己的名字,原来他本名叫做何超东,直至今日老同学相聚,仍是如此称呼他。但在文革初年,不知有多少中国人到派出所申请改名,有的是因为要向革命献上自己的一片丹心,有的是被迫改去犯忌的字眼。何东属于后者,原因不言而喻。“超”字被抽离,他就成了何东。易名后不久,何东就上京“革命大串联”,他住进中央音乐学院接待站,他有心拜会前辈马思聪先生,然而见到的却是批斗“反动学术权威马思聪”的通告。何东还闻说,马前辈被毒打,肋骨断裂,还被红卫兵勒令吃草,理由是他“姓马”!诸如此类,都在何东年轻的心中种下了太多的疑惧。革命至此,苍生何辜?
1968年,何东被广州音专“校革委”分配到海南琼中县,这是全校下乡知青里最边远荒僻的去处。琼中位于五指山区的深处,举目尽是莽莽苍苍的热带雨林。琼中县城叫营根,是个小镇。这里有个“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大抵是一些乡村教师和县城的国家职工组成的,有排练即来,无事即散,不过他们都未曾听过小提琴,何东便改拉二胡,时时到四乡演出。某日何东和一县干部聊天,说起自己的专业其实是拉小提琴,这回他终于遇上一位见过小提琴的人了。该干部说,记得六十年代初县机关工会买过一把小提琴,却没人会拉,现在都不知还在不在。于是去找,居然在蛛网层织的仓库角落找出来了。这琴不但蓬头垢面,更缺胳膊短腿,有几个小部件已失落了。何东自己动手,重新把琴装好……这个山中小镇亘古以来第一次听到了小提琴妙曼的乐音。何东还清楚记得,当他如痴如醉地连拉数首练习曲,一抬眼,周围都聚拢一圈人群,他们入迷的程度一点也不亚于演奏者自己。其后,何东到村寨演出,黎苗山民对神奇的小提琴均十分喜爱,何东和这把土洋拼凑的小提琴,就成了宣传队的压轴节目。于是县里特批专款,派人到广州买了一把五百多元的高级小提琴。在那时,上了五百已是昂贵的价格,而且也占去了宣传队预算的相当份额。故此,在琼中的艰辛岁月,于何东而言,是一种上苍的馈赠。所谓“音乐神童”,其实只是一坨浑金璞玉,他需要生活河流的淘洗。五指山荒莽而丰饶,猿啼鸟鸣,蕉风椰雨,这里有取之不尽的黎苗山歌和民间音乐,有憨厚淳朴的民风;这里没人去挑剔他的家庭出身,也没有在乎他去苦练那些违禁的“封资修”提琴曲。何东在琼中患过黄疸性肝炎,体重一度仅得98市斤,他也不是完全脱产的专业文艺工作者,农忙必得下乡参加劳动,工余还要为山民演出。何东回忆道:那段时光音乐就是他的一切,不管县城宿舍昏黄的灯光还是黎寨的茅寮摇曳的油灯,是音乐使他感到浩茫天地一片明亮。何东说,每次练完琴,他都由衷地觉得自己“非常富有”。
在执笔写此文时,我自己清晰地辨读出何东的心声。因为在那严峻的年代,我也身居五指山中,终日的劳作之余,在油灯下读辗转借来的禁书,我也觉得天地为之豁然,眼前升华起一片亮色。那种生活体验是我们永远的财富。
何东其时还未认识我,我却先认识了他。因为何东的乐声不可能被群山和丛林所羁留,他的名气惊动了海南民族歌舞团,终于将他上调到海口市。千锤万击出深山,厚积薄发的何东进入了他创作的高峰期,而《黎家节日》就是这个时期的代表作。身为兵团知青的我,回广州探亲途经海口时看过民族歌舞团的演出,亲聆何东的小提琴独奏,令我感动不已,沉吟再三。我从蓊郁的热带雨林里走出来,真觉得“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黎家节日》面世后,并未马上飞入寻常百姓家,直到何东带着它进北京参加全国文艺汇演,电台才开始广播,其时我即便在大山深处,也能听得到了。此曲顷刻传遍大江南北,直至今日,它仍是中国乐坛的保留曲目和小提琴教材。
1977年,何东已调任广州交响乐团小提琴首席和独奏。文革刚结束,何东便创作了大型小提琴协奏曲《鹿回头传奇》(与人合作),并获得了全国音乐评奖的交响乐“银奖”。这时候我和何东才真正相识并结为好友。
从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中期,何东一直活跃于中国乐坛。1985年他忽然决定负笈去美进修,我曾颇为意外,后来看了萧邦的传记电影《一曲难忘》,才悟出:陷于鲜花与掌声之中的薰然感觉有多么可怕,即使是从坎坷得来的辉煌,也不代表永远。何东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为了寻找突破,追求更高的艺术境界,他终于告别了花团锦簇的舞台,越洋西去了。
何东在加州圣地亚哥音乐学院深造,窥见了艺术殿堂更深邃的所在。留洋之枯寂与艰辛,又是另一种精神磨砺,陪伴他的唯有音乐__一如当年的山中岁月。再现生命华彩的时刻终于翩然而至,加州首府沙加缅图国家交响乐团空缺了一席小提琴,征聘考试是面向全世界的,报名应征者过百,除了美国本土的小提琴手,实力较强的是来自欧洲(特别是前苏联和东欧诸国)的乐手。为求考试公正,评委对应试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演奏者都在幕布后面拉琴,只报号码不报名字,女性应征者甚至不能穿高跟鞋登台,以免步履动响泄露了性别,影响评委的评判。何东就在这百里挑一的严格筛选中荣登榜首。这是该团创建以来第一位华人入列。何东到底是何东!
接下来是一段平稳的日子。美国国家交响乐团只能是一种实力的认证和地位的体现,它是优雅而且规范的,却不容许个性的自由抒发。无疑它对何东的乐风有着深刻的影响,但终究不是何东的最后归宿。恰巧,就在前几年乐团发生劳资纠纷而解散。何东重归自由身,他开始教授小提琴,并参与组织加州青年交响乐团,几年来为培养青年俊彦不遗余力。今年九月,加州议会通过授予何东以“杰出音乐成就奖”。
然而对何东而言,他魂牵梦萦的还是故国的乐坛,那是一片文化厚土。今年四月他回国录制了去国16年来首张个人独奏CD《弦上之诗》,演奏的是恩师马思聪和另一大师克莱斯勒的多首曲目,这张CD推出后好评如潮。何东再接再厉,于今年11月又回国灌录第二张CD《蝶舞.龙吟》,全部为中国曲目,东南西北各个文化地域的民间乐风囊括其中。何东在美国先期录制的版本已交国内音乐权威人士品评,他们认为何东的演奏“亲切动人”、“令人感动”、“演绎独特”;一位小提琴界的泰山北斗更一言九鼎地指出:这是小提琴的“典范”!权威人物何出此言?他进一步指出:现今国内小提琴界有经历有思想者,技艺则有所欠缺;年轻一辈技巧高超,却缺了内涵。
有这位专家的评判,我已不能再置一词了。我写此文,意在平实地介绍何东的音乐人生,更丰富深刻的主题思想,却都蕴藏在他自己的音乐里。
作者:Anonymous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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