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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旧作重贴】道可道,乃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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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旧作重贴】道可道,乃人道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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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旧作重贴】道可道,乃人道 (990 reads)      时间: 2002-6-05 周三, 下午3:58

作者:芦笛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道可道,乃人道

──读《论领袖人物的道德》

芦笛


图雅先生是我非常佩服的网人之一。我最喜爱的是他那随意出之而又令人回味无穷的诙谐。从我看过的有限作品来说,我比较喜欢他的短篇。他的长文有时会因幽默“包袱”太多而偏离主题,失去飞流直下的气势,显得章法凌乱,给人一种小品集锦的感觉。

《论领袖人物的道德》一文似乎就有这个缺点。一直到最后,读者才能看到文章的中心论点,那就是:历史有一种预定的必然的发展趋势,政治家们不过是主观能动作用不同的演员,出演一幕大纲早已写定的戏剧。“衡量革命家和领袖人物道德的根本标准,…在于他们是否完成了历史赋予他们的变革使命。如果他们完成了这个使命,那麽他们的行动的总效果就是道德的。”

正如图雅所说,这是列宁主义的道德观。图雅个人的贡献,是用一种非常cynical 而且幽默的方式作了诠释。可以说,在这个问题上,图雅是剥去了一切伪装的赤裸裸的列宁主义者,他让人们看到那些冠冕堂皇的字句下掩盖的血腥和肮脏,却又无可奈何地承认那仍然是真理,是普列汉诺夫那本小册子说的“偶然表现出来的必然”。

要讨论这个问题,首先得确定能不能对领袖人物作道德批判。自从老芦主张将学运领袖押上“道德法庭”以来,不少论者批判了这一提法。当今之世,国内时髦的是“金钱万能”,国外时髦的是“制度决定”论。在这种大气候下,谈道德标准成了背时玩意毫不足奇。

本来,中国的传统社会搞的是荒谬的道德治国。这种传统,决定了我们评价从政治家到普通人的思维方式。“不食人间烟火”的好总理仙逝让亿万民众痛哭失声,却没谁问一声此人究竟给人民做了什麽好事;讨芦壮士们只知道对芦笛作深入细致的“心理分析”,却做梦也没想到这和他的观点是否正确毫不相干。

这种思维方式的荒谬显而易见。评论政治家的主要标准应该是他的政绩而不是私德,而评论政论作家的惟一标准只能是他的文章。但这是不是说,在任何条件下我们都不能作道德批判?

如果真是这样,那麽这世上就连一个坏人都没有了。无论是对慈禧、袁大头、孙白痴,蒋介石,还是对毛泽东、周恩来和邓小平,我们就既不能称好,也不能骂坏──“好”和“坏”的评语是最简单的道德批判,这大概是任何一个脑袋清楚的人都能接受的常识。

既然可以对领袖人物作道德批判,那标准是什麽呢?一般人的失误,是只去研究他们的私德,例如是否廉洁和乱交,却忘了最重要的其实是公德。图雅进了一步,可惜他给出的列宁主义标准是功利主义的:政治家有无道德,要看他们是顺还是逆历史潮流而动,“是否完成了历史赋予他们的变革使命”。

这个标准看上去简明,其实却无比糊涂。首先,到底有没有个“历史潮流”在冥冥之中取代上帝的角色而操纵一切?其次,如果有这玩意,敢问那是不是如太阳一样,全世界各国就只有那麽一个?第三,谁有权来界定和解释这“潮流”,判断领袖们是逆还是顺这潮流而动?最后,人们该怎样来时时测定这“潮流”?一个反动的政治家,是不是就永远是逆流而上,而正动的政治家就永远是顺流而下?

不需要多加思索就可以看出这是走不出来的迷宫。如果上面第一、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各国的社会发展就成了同一几何级数系列,只是所处阶段不同而已。但正如我在《如果日本没有“进入”中国》中指出的,此说根本没法解释为何人类起源于非洲,然而那儿的人至今还基本处在蛮荒时代,也不能解释为什麽除了欧洲文明外,世上所有的主要文明不是停滞下来就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我们肯定第一个问题而否定第二个问题,那麽就得承认各国有各自不同的“历史潮流”。令人沮丧的是,中国过去两千年的历史证据提示,在我们这儿,那“潮流”似乎只是一个永在原地旋转的旋涡。

第三个问题就更是“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了。谁都得承认孙大炮和毛舵把确实深刻地变革了中国社会。无论怎样以万民为刍狗,毛确实使中国的国力上了一个大台阶,成了核俱乐部的五大成员之一。难道这就证明他是道德上的伟人?而且,中共和民运人士都说他们代表历史潮流,您说到底谁才是真猴王?您又有什麽资格作此判定?就算您是“历史潮流”他爹,也得给大家提供个亲子鉴定的证据吧?

第四个问题也是一盆浆糊:晚清统治者和老蒋据说都是反动的,可您又有什麽证据说孙和毛是救而不是害了中国?您怎麽知道如果让溥仪或老蒋干下去,中国的今天不会更好?

希特勒在入侵波兰前,是德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民族英雄。他领导的政府将国家从大萧条中拔了出来,废除了协约国强加的不平等条约,洗雪了国耻,在历史上第一次和平统一了全欧的德语民族。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应该算作圆满“完成了历史赋予他的变革使命”,此时他“行动的总效果就是道德的”。后来他入侵波兰,为德意志民族谋求东方的生存空间,也完全是循同一道路发展,将那个“历史赋予他的变革使命”完成到底。可惜这一次却撞了南墙,最后害得全国一片焦土,人民差点没绝种断根,那时他的“行动的总效果”就变成了负值。您说这“历史使命”是咋回事?为啥向波兰宣战的前后两天就有那麽大的区别?昨天是圣人,今天就成了匪类?这“道德=行动的总效果”的公式,难道就是求个数学平均值?就算是这样,不到事后,那“总效果”又怎麽才能算出来?人民该怎样准确计算,以便掌握住那个“度”,事先就知道波兰打不得,起来制止希特勒,让他在历史上永葆圣洁?

所以,老图的标准不说是荒谬的,起码是含混和不可操作的,因而也就没有任何现实意义。

同样地,他那个“偶然是必然的表现”的“辩证逻辑”也经不住推敲。当年小芦在批判这“辩证逻辑”时就发现:这命题之所以不可辩驳,是因为它实质上说的是“凡已发生的就是必然的,因而是合理的”。历史不能虚拟,已发生的事不可能让它不发生,於是这命题便成了无从证伪的“真理”。但您能说中共上台是必然的麽?文革爆发又是必然的麽?有一点我敢断言:如果老毛不偶然地生出来,中共或许会上台,但决不会搞大跃进和文革。苏式社会主义不是咱们的独创,但那两件珍宝的的确确是只有毛才画得出来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写意。

这一点,其实连老图自己都承认了。他说:“如果毛能体谅人民,自觉地早死十年左右,今天我们每个人的钱口袋都会沉一倍。”有趣的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在同一段话里陷入自相矛盾──那段话本是要证明“没有张屠夫,照杀退毛猪”的“必然论”的。

这种“必然论”的必然后果,是为历史上一切闯了大祸的野心家们开脱。既然一切都是必然的“历史潮流”运动的结果,那麽,从慈禧一直到柴玲,便谁都没有错──人家不过是如同神灵附身的巫婆一样,执行了冥冥之中的某种神秘旨意而已,换了您去难道又有好的?

因此,老图的道德衡量标准最后便必然变成无标准。这本来已明摆在他那句总结语中,我不明白他为什麽竟会没看出来:“根本标准…在於他们是否完成了历史赋予他们的变革使命”。连什麽是“历史使命”都无法确定,“是否完成”又该怎样去“衡量”?要勉强去测那没法琢磨的“气功场”,恐怕就只有用“成则为王,败则为寇”的实用标准。据此,要判定从慈禧、袁世凯、孙中山、毛泽东直到柴玲、吾尔开希这许许多多政治家谁是圣人,谁是匪类,唯一的“衡量标准”便是他们是否成功。但若真要使用这个简单标准,又何必拉扯上老普和老列的“高深理论”?

其实,要衡量政治家的道德,根本就用不著去请教马列圣贤,老祖宗早就说过了:“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这句话的现代解读是:衡量政治家道德的根本标准是人道主义的价值观。因为一切暴力革命只能导致社会发展严重脱序,造成政治上和道德上的权威真空,引起社会动乱甚或战乱而涂炭生灵,所以鼓吹并从事此类活动的政治家统统是不道德的。八九学运虽然不是什麽暴乱,但考虑到当时中国正处於政治上的黄金时代,考虑到当局几十年如一日奉行“杀人治国论”,考虑到该运动实际造成的重大恶果,那场运动的领袖们就是以万民为刍狗,就是视国事为儿戏,就是该押到道德法庭上来审判。只有这样才能以儆来者,使中国从那个旋转了几千年的历史旋涡中拔出来。



【附录】关於此文的失实之处

除正文指出的思路上的毛病之外,图文还有若干失实之处,限于篇幅,这里只依出现顺序举其大者:

“毛泽东看不起邓小平”。这话不对。因为“邓毛古谢”事件,毛对邓一直有一种长兄式的偏爱。 这一点不仅是汉学家们的共识,而且为毛毛的书证实。除了林彪因有赫赫战功外,邓在相同资历的高干中提拔得最快,是毛的心腹爱将之一。1957年毛访苏,曾让赫鲁晓夫注意邓,说那个小个子将来不得了。邓的失宠是因为他在八大后跟老刘搞在一起。即使如此,毛对邓一直手下留情,到最后“打倒邓纳吉”时还给他留下了党籍。

蒋介石“用辛勤的劳动收拾了中共以外的所有其他军阀”。老蒋到最后终于基本(不是全部,至少甘肃的两马和新疆的老盛就没给收拾了)收拾了那些军阀,不过那不是靠他的辛勤劳动,而是靠日本人。抗战爆发后除中共外,所有的军阀都交出了私家军,编入国军。军阀们失去私人武装,只好乖乖听任老蒋宰割,石友三、龙云等人就是这麽给搞掉的。老蒋“收拾”张学良那段话更是有违历史真实,感兴趣的读者可看林思云著《真实的汪精卫》。

“蒋为什麽没把中共收拾下来,当然是由於井岗山八角楼的灯光里,坐著一位比他更懂革命之道的人”。此话过于简化历史。那位更懂革命之道的人,也曾从八角楼万里长窜到窑洞去。如果没有西安事变,很可能就窜到莫斯科东方劳动大学里,学他不懂的俄语去了,再懂革命之道也没用。

“列宁要乘乱起事,取沙皇而代之,写了《国家与革命》。”那书是在二月革命发生后,老列被临时政府通缉,逃到芬兰去,在那儿写的。他想取代的不是已被推翻的沙皇,而是临时政府首脑克伦斯基。

“希特勒的军事天才令德军的将军们大跌眼镜”,应为“希特勒缺乏军事常识令…”。我看过的西方出的二战史、纳粹德国史、苏联史、希特勒传、斯大林传,一致认为希特勒道地的军事外行。

当然,希特勒有一种赌徒的本能,曾数次让将军们大跌眼镜。前几次是战前违反凡尔赛条约的重新武装德国、派兵进入莱茵河非武装区、吞并苏台德区。这几次将军们均预料英法要惩罚。特别是进入莱茵区时,所谓“攻不破的西壁”只是戈培尔吹出来的幻影,如果英法大军一至,德国便大祸临头,然而英法却毫无动作。但后来进攻波兰,英法却出乎所有德国人的预料宣战了。战事起后,希特勒只有过两次成功的猜测,一次是否决统帅部的计划,采用了曼施泰因的天才计划兵出子午谷,取道比利时,绕过马奇诺防线,出阿登森林横扫欧陆,几周后就到了英吉利海峡边。第二次是猜出了盟军登陆地点是在诺曼地。

除此之外,德军的一切重大军事灾难都是希特勒外行领导内行造成的。当德军横扫欧陆,全歼盟军在望时,他却以为人家有埋伏,命令古德里安停了下来,使英军在最后一秒钟从敦刻尔克逃脱,而就是这逃走了的英军“组成了将来反攻的精华”(邱吉尔语)。英格兰战役(Battle of England)中,英国的空防力量(雷达站、战斗机)已基本被摧毁,他却在最后一刻因柏林被英国空军误炸而决定将轰炸重点转到英国大城市去,使英国空军绝处逢生,而入侵英国的“海狮计划”就此流产。入侵苏联后,他不许古德里安的坦克集团军扔下陷在烂泥里行动不得的步兵奔袭空虚的莫斯科,酿成了后来在莫京城下的惨败。斯大林格勒战役中,他不许保留斯军突围与前来解救的曼施泰因军会合,导致三十万军队被消灭而从此每下愈况。越到后期他越疯,根本就不许德军后退一步,最后竟将最高统帅解职,由他自任,用约德尔那马屁精作参谋长。因此,纳粹德国的溃败,充分证明了独裁制度的昏悖。

这里必须强调指出,德国失败的根本原因不是老图说的“德国的国力不能跟英美俄相抗衡”。最初与德交战的只是英法。法国投降后,西欧尽入第三帝国版图。如果希特勒决意入侵英国,英国马上完蛋,这是西方史学家们的共识(有位英国历史学家甚至认为,当时英国人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还坚持抵抗,完全是该民族的骡子脾气发作)。那时德苏是盟国,老美因为欧洲人赖了一战中借的钱,孤立主义占绝对上风,根本不会介入。如果希特勒按先灭英,后攻苏的正确程序各个击破,罗斯福再心疼他的英国堂兄弟,也不敢逆选民心意,不顾驻欧外交官的一致劝告,去趟那浑水。入侵苏联后,如果希特勒不以消灭斯拉夫“亚人类”为“历史赋予他的变革使命”,而是接受不堪斯大林暴政压迫的人民真诚捧上的面包和盐,宣布把俄国人民从集体化和苏维埃的噩梦下解放出来,斯大林政权必然顿时冰消瓦解,而如今的世界地图也就不是这个“必然的”样子了。

说这些,是想说明一点:用所谓“辩证逻辑”去图解历史,只会训练出一群善于直线思维的知识分子来。思想如此解放的作者如老图尚不能脱出那个套路,可见党文化遗毒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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