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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转帖】枫晴:亚细亚的孤儿--献给8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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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转帖】枫晴:亚细亚的孤儿--献给8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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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转帖】枫晴:亚细亚的孤儿--献给89年 (325 reads)      时间: 2002-6-03 周一, 上午2:40

作者:Anonymous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亚细亚的孤儿--献给89年



枫晴





一. 不愿回忆,未敢忘记



我是在去年的六四纪念活动中认识他的。那天是阴天,下着毛毛细雨。烛光晚会上

没有泪水,也没有激情。人群静静地聚集,又悄悄地离去。他一个晚上都站在一边,

沉默不语,只是一个劲地抽烟。



后来偶尔在一位北大老师家的聚会里见到他,每一次他都说话不多。他具体说过些

什么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在今年新年的聚会里,他提到13年前有一个孩子死在他

的怀里,在北京的长安街上。他说话还是那么地平静,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可以清楚

地看到他眼里的泪花。



转眼又到了四月中。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我就会莫名其妙地流泪,连自己都不知道

为什么。有什么样的感情值得用13年的泪水来洗刷呢?13年啊,天若有情天亦老。



在我情绪很低落的时候,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他正在看“天安门”记录片的录

像。“我看到我自己了。我那时候还穿着一件北大的T恤。那时候真年轻啊!那时候

真年轻啊!现在看起来,恍若隔世!”他一连用了两个“真年轻”,那颤抖的抽泣

声吓了我一调,我顿了一会儿才确定在电话那边说话的是他。原来害怕过四月的不

止我一个人。



“可以跟你谈一下吗?”我轻轻地问他。



“好啊,过一段时间吧。”他说。



“好的。”



我知道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回忆的,至少我自己没有。回忆意味着再次受伤。13年

来,我们都在逃避回忆,但却无法忘却那个不能忘却的纪念。



一直等到5 月中旬,他都没有跟我联系。又过了两天,他意外地给我打来电话,说

很想跟我谈一谈。那天也是一个阴天,下着雨。他说刚刚看完我给丁子霖妈妈做的

采访,心里很难过;早上出门时,看到这种五月的阴天,突然想起了13年前北京的

六四清晨。他说那天也是这样的下雨,他的心情也是同样的阴郁。



我们的谈话开始时,雨越下越大。“都什么时候了,还是这种阴冷的天气。真烦人。”

他说。



“如果是冬天,知道天气是这样,也就算了。现在应该是夏天了,还这样。每天就

抱着希望说他明天会天晴,会出太阳。”他接着抱怨。



“哀莫大于心不死啊。”我不经意地回答到。



我们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对话从谈他对89年的记忆开始。



“那是一个尘封的记忆,你都觉得别人都不会再提起那些事,自己也尽量不去想,

好象是一个将会被淡忘的记忆,但是其实那是心头特别大的一个伤口。不管你任何

时候不小心碰到它,你都会感到痛,有时候你甚至不愿意去碰那个伤口,你每一次

碰,那种痛,不是说只是心痛,而是整个人都在痛的感觉。”



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们总说的“六四情结”吧。从13年前开始,许许多多的89人心里

就象上了一把锁,但都没有打开这把锁的钥匙。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这把锁打

开,或许这是一把永远都打不开的锁。



二. 参加学运与第一次痛哭



1989年,他是北京大学本科三年级学生。跟大部份的北大人一样,他每天在湖光塔

影的陪伴下上图书馆、听讲座;周末到大礼堂看电影;从食堂出来到三角地读大字

报;在未免湖畔死去活来地爱与被爱;听崔建、迷罗大佑、看米兰昆得拉。当然,

少不了那个年代的大学生,特别是北大人的责任感:



“在我印象中当时的北大人,实际上在后来贯穿89自始至终的过程,大家都有一种

特别强的责任感。当时觉得国家在一个选择的岔路口上,都对国家的未来,特别是

对政治体制的未来充满了希望。但已经出现很多问题,比如说腐败官倒这些事情。”



学生当中都有一种“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这就是89前燕园的气氛。就是在这

种责任感的驱使下,他参加了学运。



在1989年4月22号,胡耀邦追悼会的前一天, 他和百万北京高校学生连夜到人民大

会堂东门外递请愿书,目睹了郭海峰等三人跪递请愿书的一幕。



“那个场景我是在现场的,那对人的刺激是非常大的。当时大家离得很远,大概中

间隔了十几排的武警,看到他们在武警的后面,跪在人民大会堂那么高大的殿堂,

宽宽的台阶,粗大的柱子,他们三个瘦小的人影,跪在那里,把请愿书举在头顶。

大家心中的悲愤已经到了没有办法发泄的程度了,成千上万的同学在广场上一起痛

哭。”



成千上万的天安门孩子,从黑夜等到白天,“从南走到北,从白走到黑”,等着代

表他们国家的政府来接受他们的跪谏。那一跪;跪去了多少民心,那一哭,哭走了

多少希望。不过,至少那时候大家还会哭,还愿意为中国哭。



三天以后,人民日报的社论,代表国家,代表政府把运动定性为动乱。



三. 参加绝食与第二次痛哭



在“阳光灿烂的” 5月13日,“在青春最美好的时刻”,他参加了北大的第一批绝

食。13年后,他的胃总是疼。那是89年留给他的最仁慈的礼物 -- 胃疼可以吃胃药,

而心疼却没有心药治。



“为什么要参加绝食呢?”我问。



“其实绝食是前面的一种延续。绝食的直接原因是人民日报的426 社论把学生运动

定性为动乱。”



“从 4 月22日到 5 月10号当中将近20天的时间,政府就对这件事情不闻不问,不

理不睬。为什么我要参加绝食呢?讲实在话,因为绝食宣言里面的很多话都是我心

里想的话:‘国家是我们的国家,人民是我们的人民,我们不喊,谁喊?我们不干,

谁干?’‘我们想看一看政府的面孔,我们想拍一拍民族的良心.”



“从4 月22号大家连夜、特别自律、有秩序地去天安门广场,直到跪在那里递请愿

书,这种对国家的爱国热情真的是--苍天可表。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没有得到政府的

任何回应,那样一个社论完全是颠倒黑白的。”



就这样,他毫不犹豫地跟着绝食的队伍,打着胜利的手势,在“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盼回还”的标语下,走出了北大校门,以死的气概,为了生而战。



他,还有他的同学们,都没有料到,等到他们在六月份、在经历了生死重回北大的

时候,北大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北大了。就算到了13年后的今天,北大有了更多的现

代化设备,但北大可能永远都不再是80年代末“精神的魅力”里的北大了。



“当时是带着怎么样的一种心情走出校门的?”我问他。



“那时候真的是觉得很无奈。整个六四给人的感觉都是一种特别悲壮特别无奈的感

觉,你一步一步地被逼到一种无奈的境地里。你总是想说要看看这些人还有没有良

心,还有没有人性,当然最后实际的结果我们都看到了。”



在天安门绝食了三个昼夜以后,他终于不支晕倒了。



“想过死吗?”



“想过。旁边的人都一个一个地倒下去了,整个街上都是急救车呼啸的声音。那时

候不是说怕死,而是觉得你坐在那里一天比一天绝望,觉得在这个世道上活着又有

什么意思呢?那时候哭坐在那里,其实身体已经没有感觉了,真觉得对这个世道绝

望了。”



他说,参加绝食后,学校老师来看他们,在绝食圈外围,看到他们一个个憔悴的样

子脸上、身上都是脏的,禁不住跟同学们一起痛哭起来。



今天,当人们在天安门广场上载歌载舞的时候,不知是否还有人会记起13年前,中

国的老百姓在那里留过汗、流过泪、流过血。



谈话至此已经好几次被哭泣声中断。他说这样回忆一次实在太痛苦。我无言以对。

看着烟灰盅满满的烟头,真想数一数是不是有13个。我想换换话题,让自己的心休

息一会,于是问他,为什么在“天安门”记录片里看到自己那么难过。



他说,在过去的13年里,他没有留下89年的一张照片,他是在13年后第一次在“天

安门”里看到当年的自己。



“我其实反复看了两、三遍才确定那个是我,因为那时候跟现在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就是因为一开始看的时候连自己都没有认出自己来,所以真觉得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时心里只有一句话:就是说‘那时候真年轻,实在是太年轻啊’。89年才20出头

啊。”



“那时候在天安门真的是想把这个国家的命运都扛起来,去天安门、去绝食、去参

与运动。当你现在过了十几年再看一看,原来当时自己那么稚嫩,当时那里坐的每

一个人,都是象我当时那么的年轻,都想用自己稚嫩的躯体和肩膀去扛这个国家的

命运。你现在看起来会觉得很不公平,那样的担子对于当时年轻的我们来说实在是

太沉重了。从六四到现在已经13年过去了,你看看现在的自己,猛然会感到这样的

担子可以把人摧残到什么样的程度,这十几年自己就背着这样一个沉重的担子走过

来,人的变化会有多大。”



“有时候想想现在生活在这么一个自由的国家里,看看这里20多岁的孩子,我会觉

得非常的羡慕。回头想想自己20多岁的时候是在那么样的一种撕心裂肺的心情里度

过,你会觉得很不公平。”



四. 屠城之夜-欲哭无泪



89年是怎么样的“撕心裂肺”呢?他回忆了6月3日晚上的经历。



63的晚上北京特别的热,是酷暑。他走在复兴门到军事博闻馆的一段长安街上,想

都没有想过西长安街会在一夜之间变成一条血路。



“当时谁都没有想到真的会有坦克进来,真的会有子弹从机关枪里打出来。谁都没

有想到事态会这么严重,没有想到他们在策划这样的一个屠杀。那时候整条长安街

上都是人。”



他顺着长安街往北边走,看到不断地有人从长安街上被抬下来,几个人抬着一个人。

几个小时以后,他遇上了那个在他怀里永远的离开了这个美好的世界的孩子。



“在我撤下来之后,在长安街旁边的一条马路,叫“三里河”。当时就有人把他抬

下来,那几个年轻人看着都象学生,在很焦虑地问‘哪里有医院?’我就跟他们讲

‘儿童医院就在把旁边。’他们就说‘那你就把他送到医院好了’,他们又急着回

去救其它受伤的人。因为当时天已经黑了,我根本就不知道那孩子伤在什么地方。

我叫了辆出租车,想尽快把这孩子送到儿童医院。我就抱着这个孩子。他那时候好

象已经没有知觉了,只是浑身上下都是血。”



他说那孩子看上去不会超过20岁: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针织背心,一个很随便的短裤,我想他可能是吃完饭出来乘凉

的。他除了手上带了一块手表之外,身上任何东西都没有,可能不是很刻意出来的。”

到了那个时候,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到了医院,一打开车门,就有市民上

来帮忙,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孩子是要急救的,因为已经去了很多人了。



“从门口到急救室当中曲曲弯弯要转很多弯的,从门口到急救室的路上一路都是血,



你就不用认路了,跟着血路就可以进去。”



他把孩子送到急救室时,里面已经有几十个人在等着抢救。



“那种场景你现在根本想都不愿意去想。那里面受伤的人都在那痛苦地喊。大夫根

本就救不过来,躺在地上的,坐在地上的。这些场面留在我脑子里是永远都抹不掉

的,我告诉你,永远都抹不掉的。我们从小就读到血腥屠杀,血腥镇压,从6月3号

那天晚上我才知道,那血不是写在书上的,那血真是腥的!”



大夫过来看了一下孩子,跟他说,这个不用抢救了,没有希望了。



“我作梦也想不到、根本就不相信,只有在那一刻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就在

躺在那长凳子上,血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流。没有几分钟,整个凳子底下就一大片血。”



他一直拉着孩子的手,直到手一点一点地变硬。



从医院出来后,觉得天崩地裂。



“我在街上象疯子一样的喊:‘他们在杀人!’我在街上喊:‘老天,如果你还有

一点公平的话,你就让我跟这些杀人的人一起死!”



在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去看医院看这孩子有没有人认领。每次到医院都希望发生

的一切不是真的,只是幻觉。孩子一直都没有人领。



“当时真的在那里我就哀求医生说:‘这个孩子是我送的,如果找不到家人的话,

我替他办后事。”



那时候城里都在捉人,医生知道他是学生,劝他不要再管这件事。



“我去求那些医生,他们却反过来劝我,我们就一起在那儿哭。”



孩子的尸体最终是被收走统一处理的。



“我到现在真的可以清清楚楚的记得他的相貌。我心里面一直有一个愿望,将来有

一天,不管用什么方式,不管要等到什么时候,只要我还在世的话,有一天能把他

的家人找出来。我要告诉他们他是在哪里死的,他死的时候我在他旁边。”



六四清晨,天下着毛毛细雨,长安街上,雨水跟血水混在一起,流在一起。



“别人把从木犀地到天安门那一段称为血路是一点都不夸张的。”



20岁,是诗人笔下花季般的年龄。在他20岁的那年,在那个最黑暗的夜晚,一个穿

白衣服的孩子,在他面前,倒在鲜红的血泊里。从此,他开始了一段灰朦朦的人生。



“其实从六月四号早晨开始,我看到街上阴冷的、飘着雨的天气,一直到现在,13年

过去了,我觉得我心里面永远是一种阴郁、灰暗的人生。我对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

情都不再存任何幻想,对人世间的公理、正义与人性再不存半分的信念。” 他说,

六四之前,从415胡耀邦去世、到519的戒严,他还是对人性抱有希望的:



“你觉得只要是人的话毕竟都会有人性的,都会持哪怕是一丝的善良的心。过了63夜

里,我再也不对人性报有任何的幻想。这些年我也有过快乐的时候,大学毕业,找

到工作,事业有发展,出国等,但是心底里永远抹不掉64早晨的阴郁和黑暗,它就

变成了你人生的一个部份。”



他突然提到911后看到有关机构提供心理辅导,感概很大:



“好象才知道原来人受伤了需要别人抚慰。可是我们当年是怎么样的呢?不管你经

历了什么磨难痛苦, 你身边的人被捉了,你被迫改变自己的观点,要开会要学习。

现在想想:那种对人的心灵的扭曲,要那么年轻的人去承受,实际上是很残忍的事

情。你不要指望有什么人来给你什么安慰,反过来你要面对很大的压力。”



五. 六四后--“活着,象牲口一样活着”



从64到大学毕业前,作为一个幸存者,他苟且偷生在生活在世上。用他的话来形容,

“活着,象牲口一样活着。”



“当时大家都是20多岁的年轻人,都没有经历过这样血淋淋的现实,没有经历过情

感的大起大落,没有经历过对人的精神的这样强烈的扭曲、这样不公平的对待,大

家心里的压抑和负担都是很大的。那时候的政治气候已经完全转变了,大家心里想

说的话已经完全不能再讲,但每个人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心里都有一个最大

的不甘心,不情愿。”



在那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想做一个人其实也不容易。



他特别提到毕业前的心情:



“看到很多朋友被处分,受迫害,好朋友以后再也见不到了。那时候没有什么可以

排解,大家就在一起听罗大佑的歌,听“恋曲1990”,每一次聚会都放这首歌,直

到喝醉过去。”



六四以后,连“国际歌”这样的歌也都成了敏感歌曲了。罗大佑大概也没有料到,

他那句“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生命匆匆怎舍蓝蓝的白云天”会成为无数

劫后余生的学生们的心曲。



在大学毕业后的很多年里,他尝试留在中国,发展自己的事业,但却还是觉得自己

不被这个国家所容纳,这样的流亡心态令他无法继续留在中国。



“我们从小受到过太多的爱国的教育、英雄的教育,你说我们在89年还有什么没有

付出?你在面对这种血淋淋的现实的时候,你就觉得被抛弃,被自己的国家所背叛

所抛弃。你的心里面在也不认同这个政府,每天要在它的统治下生活,内心里有这

么大的一个冤。很多时候我觉得心里面背负的不是恨,因为毕竟我是中国人。你让

我去恨我这个我出生的国家我做不到。我心里背负的不是恨,是一个莫大的冤。”



“即使你住在中国,你一样会有一个被抛弃的心态,你会觉得你跟这个社会不相容,

你整天听到那样的宣传,但心里明白:在89年,在中国,在北京,就在你脚下踏的

这块土地上’有那么血淋淋的一夜,有那么黑暗的一个夜晚。你会觉得自己对人性

的善良的所谓信仰都被摧毁了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你不会再把中国作为你自己的精

神家园。” 为了一个冤,他选择了离开,去寻找他的精神家园。



六. 何处是吾家?- 出国后



“在国外,觉得特别特别的矛盾。象我在中国生活了那么多年,即便在国外的时候,

自己的思想总是会被中国的事情所牵动,你认同你的国家,你认同自己是中国人,

但同时你又痛恨这样一个政府,痛恨这样的专制暴政。你总是生活在深深的矛盾中。”



“我们学历史学地理,都说我们的祖国多伟大。上中学的时候,国庆35周年,大家

真的是觉得这个国家多好啊,改革开放,多有希望啊。我们跳着新疆舞,拿着鼓,

几百人的大横排从天安门走过。我们从小就是受这种教育的,你对这个国家、这片

土地的感情是割不断的。”



国庆35周年,也就是学生打出了‘小平你好’那一年。那一年,许多因为79民主墙

而被捕的异见人士,还被关在秦城监狱里面。五年后,秦城里多了很多年轻的面孔。

从反右到文革到民主墙到89,中国人在一代又一代地承受苦难,蒙受冤屈,每一代

人的集体记忆里都充满了磨难和泪水,而所有所有这些血写的事实都被墨写的谎言

掩盖了。



“在国外总会想起国内的好人,在困难的时候真正帮过你的人,他们在生死关头所

表现出来的勇气、真诚和善良,不管你走到哪里,你都会觉得跟他们有一种精神上

的、情感上的联系。”



他说,有人认为:既然已经选择出国,还打算入外国籍,就没有资格谈爱国。谈爱

国是一种虚伪,他认为这不是虚伪,而是一种不得已的矛盾。



“要讲爱国的话,我们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谈论爱国。我们为了爱这个国,几日几夜

不吃饭,坐在天安门。89年以后我经过了10才离开中国。留在中国,我事业上有很

大的成功,我在社会上有地位,我从事专业工作,受到别人的尊敬,这些都会让我

有很大的满足感。但是从64那个阴深深的早晨开始,在你心头的这种灰色的基调就

永远都没有办法抹去。我们这一代人在89年是那样的真诚、对这个国家是那样的忠

心,换来的却是血淋淋的现实。” “但是出国后会有很大的矛盾,看到西方媒体说

中国不好,你会觉得很难受,觉得不服气。但是如果让你站在中国的立场上为中国

辩护,又做不到,因为你没有办法为这样一个政府辩护。实际上在心里面有一个很

大的矛盾:你认同自己是中国人,也爱自己的国家,但是你没有办法认同这样一个

政府,他们所做的事情你没有办法认同,在整个国际社会里代表中国的这个政府你

没有办法认同。从89年以来,我们背负在身上的这种冤屈,现在已经变成了沉冤,

而且现在看不到这个沉冤有见天日的一天。”



他说,生活在国外觉得很不顺心的时候,碰到挫折的时候,觉得孤独的时候,就会

想家,但同时也觉得被自己的祖国所抛弃,带着这样一种流亡的心态生活在国外,

日子就会比别人过得辛酸。



听到他这么说,我就在想:世间上,有多少人愿意离开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祖国,

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说一种陌生的语言,去融入别人的主流社会呢?13年后,这些

曾经愿意用生命来晴朗共和国天空的个体,都被放逐、或者自我放逐到海外,过着

没有根的日子。为了爱这个国,他们都离开了家。地大物博的960 万平方公里,连

一个异见的声音都容不下,难道这就是叫我们骄傲的祖国吗?如果真的象教科书上

总说的,祖国是母亲,人民是孩子,母亲为什么不能让孩子们回家呢?王若望老先

生,生命结束前的最后一个愿望- 有尊严地回家,都不能实现,还有什么比这更可

悲的吗?



这些飘在国外的孩子,都那么地盼望有一天可以回家,有尊严地回到中国的家,尽

管这个国曾经背叛过他们,抛弃过他们。那种感觉就象苦恋- 你没有办法恨自己最

深爱的人,就算最终无法跟对方走到一起,你知道自己一定会把这份爱永远地藏在

内心深处,直到永远。



最后,我问他有什么心愿。



“有一天要是中国真的可以公开地纪念64,我没有别的心愿,就是想跟当年一起去

天安门广场的朋友一起去天安门痛哭一场。”



他还希望中国的老百姓可以过上有尊严的生活。



“在国外看到人们与生俱来的、天经地义的权利,中国人却要用一代又一代人的鲜

血去换取就觉得很难过。平常大家提到89,多半是讲中国政府的残暴,但很少有人

讲到人民,讲到那些普通的百姓在面对屠刀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人性的光辉。这么

好的人民,这么善良的人民,他们跟全世界任何的民族都是一样的,为什么独独他

们享受不到做人的起码的尊严和权利,在20世纪的80年代,为了争取这样的尊严,

他们要面对坦克和全副武装的士兵。”



在我们谈话过程中,他拿出了两首他最喜欢的歌,一首是罗大佑的“亚细亚的孤儿”,

一首是“SAILING ”。他说六四后的几天里,北大校园一直在放“亚细亚的孤儿”,

而SAILING 则是他在北大广播站被取缔前听到的最后一首歌。



我们在一遍又一遍的听着这两首歌。罗大佑那略带苍伤的沙哑和那重重的吉他声狠

狠地敲击着我那颗疲惫不堪的心。SAILING 载满了无数曾经面对过死亡的天安门孩

子将要面临远航漂泊的无奈,亚细亚的孤儿则象在预示着经历过一场历史大悲剧后

的 89 一代终将要承受的寻找失落的精神家园的苍桑。



黑夜过后,太阳在清晨依然升起,13年光景,在历史的长河里是弹指一挥间, 但对

一个个体来说,13年可以是青春的全部。生命匆匆,年华水逝。从小学就开始的共

产主义教育总教育我们为一个伟大的事业贡献自己的青春,而我们最终居然成了这

种非人性教育最大的胜利品,和牺牲品--背负着一个不应该属于我们的十字架,从

上一个世纪走到今天。



六四已经远离我们十三年了,当年的一切一切,仿佛都变得久远而又物是人非。也

许你如今身在国内,位居高位,身不由己;也许你还是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自挣扎,

看不到光明;也许你国外为生计奔波,忙于赚钱养孩子买房子;又或者你在忙于写

paper 作研究,但请你不要忘记:在十三年前,在中国的首都北京,曾经有过这么

一个黑暗的夜晚;不要忘记那些为民主自由的中国而流泪滴血的灵魂;不要忘记那

些至今还因那场灾难而蒙难的天安门母亲们......



这些天来,在我整理对谈录音的日日夜夜里,每当妈妈提醒我不要忘记吃饭,每当

她在清晨问我是不是又一夜没睡的时候,我就觉得可以自由地活着是多么地幸运和

美好。生命中确实有很多的不能承受之轻,但至少我们还有明天,我们还活着。很

多本来可以象我们一样活着的人,在1989年6月3日晚上,永远地留在了长安大街、

留在了天安门广场。



不知道亚细亚的孤儿们还要漂泊到什么时候,还有没有回家的一天。苦恋最痛苦的

结果就是:牵挂千年,终究是陌路断肠。



不管世事如何变迁,我都会在心底里守护着北岛笔下的信念:“从星星般的弹孔中,

流出的是血红的黎明。”



最后,我希望把亚细亚的孤儿和SAILING送给所有对89 年有记忆、有感情的的朋友





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黄色的面孔/有红色的污泥/黑色的眼珠/ 有白色的恐惧

/西风在东方/唱着悲伤的歌曲



亚细亚的孤儿/在风中哭泣/没有人和你/玩平等的游戏/每个人都想要/ 你心爱的玩

具/亲爱的孩子/你为什么哭泣



多少人在追寻/那解不开的问题/多少人在深夜里/无奈地叹气/多少人的眼泪/在无言

中抹去/亲爱的母亲/这是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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