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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园春呓：辣椒、玉米，给张艺谋讲《英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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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火凤凰
加入时间: 2004/02/19
文章: 1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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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浴火凤凰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辣椒、玉米，给张艺谋讲《英雄》
燕园春呓
这是三个小故事，又有前因后果关系。
1都是辣椒惹的祸
上小学时，在报刊、书籍上学习了少年英雄刘文学，音乐老师还教
了一支“少年英雄刘文学”的歌。据说地主王荣学偷辣椒（海椒，不太
辣，可以充饥），被十三岁的刘文学发现，要拖地主到队部，地主杀人
灭口。刘文学成为学习榜样，地主被判死刑，也哏儿了。几个辣椒，两
条人命。
前几年，因公到四川、重庆，听到刘文学故事的另一版本。说是根
据当时审讯记录，老地主说：是刘文学偷辣椒，被老地主发现了。老地
主说：“你这个小娃儿，偷公家的东西要不得！”。刘文学不听劝，还
口出狂言：“格老子，到大队部去，你说我偷，我说你偷，看相信哪
个？”老地主去了大队没他的好儿，牛脾气也上来了：“搞死你个龟儿
子”。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老地主的话毕竟只是一面之辞，而刘文学已经死无对证。
以前，刘文学的名字已收入中国现代史辞海，现在的辞海里没有他
了。我倒觉得还不如保留着他。这个故事是一份很好的、沉重的史料。
两个人为了几个辣椒，以死相拼，必是饥饿到了极点，可以想见当时的
农村经济状况。无论谁偷了辣椒（海椒，不太辣，可以充饥），都是被
逼无奈，都是为求生存。刘文学是抓赃的，为此而丢了年轻的生命，也
太冤。地主杀人，罪不可赦，但是为几个辣椒，地主宁可杀人抵命，不
敢去队部说个明白，也可以反映政治状况的一个方面。
西南地区出身的革命家，爱说：“不辣不革命、怕辣不革命”一类
话。有的四川人吃辣子时，还要赞叹：“辣得安逸，安逸惨了”，意思
是：辣得舒服，舒服极了。辣味刺激，比喻革命倒也相当。可是，一个
人拿辣椒当饭吃，可能就是自虐狂了。下面的故事是，辣椒还能变成手
榴弹，显出了恐怖与血腥。
唉，都是辣椒惹的祸。
2辣椒变成玉米、手榴弹
刘文学、王荣学，俱完矣。我没事儿，不过刘文学的故事是牢牢记
住了。
1965年，我初中也念完了，就跑到巴盟插队务农。不久，队里封我
当俱乐部“导演”。排演过了反迷信的、反包办婚姻、反买卖婚姻的、
四清的节目之后，大家对演过的戏有些腻了，就要求“导演”编一个新
的，当时有的社员贪队里的小便宜，有偷偷摸摸的事情，我就想编一个
警示大家的剧。但是不能表现贫下中农偷农作物，这笔帐要算在四类分
子头上。又想起了刘文学的故事，正好，援笔急书，写出了个《英雄少
年》剧本。
内蒙西部没有海椒，也没有大片辣椒地。但是有一些玉米地，玉米
和西瓜一样，是被偷的主要对象。其实我们知青也时有违反纪律的事情
发生，有的女生能在腰带内再硬塞一圈玉米，一个挨一个，杨柳小蛮腰
变成了水桶也毫不在意。贫下中农厚道，睁一眼，闭一眼。有的婶子大
娘还开玩笑说：“这女女长胖了”。
但是这些好玩的事都不能写进剧本，不过，把敌人偷玉米，少年英
雄护玉米作为主要冲突，我意已决。接着，写得还挺顺。
我自编、自导、自演偷玉米的老地主。上场后，有一段独白：……
你们今天要专政，明天要专政，哼哼，叫我老老实实，我偏要乱说乱
动，叫我服从管制，我还偏要吃你们几个玉茭（即玉米）。（掰一个玉
茭，往筐里投一个，投一个，骂一句）：叫你们专政、叫你们专政、叫
你们……没次不等掰到第十个玉米，台下早已热烈鼓掌。最后的结果是
英雄少年发现我偷盗，和我理论、搏斗，还负了伤，但还是忍着伤痛和
闻讯赶来的民兵一起，活捉了我，押送大队部。这出戏算是一炮打红
了，我到了邻村，当地小孩不知我叫甚名字，只是嚷：“偷玉茭子的来
啦”。
后来，农村的文化大革命也开始了，但是动静还不大。一次我到公
社开“民兵比武会”，离开村子几天。回来时，天翻地覆，大队文革领
导小组成立了，四类分子被斗被抄了，队委会被砸了，队长支书作检查
了，《英雄少年》被文革领导小组成员改编上演过了。
我问众乡亲，《英雄少年》改得咋样，都说，比你原来的可红火多
了。
两天后，新版《英雄少年》再次上演，老地主由别人演了，导演也
另有人，我当了一回观众。老地主这回独白说“我当过三年还乡团团
长，杀过十八个解放军，现在文化大革命，把我们在中央的总后台也给
揪出来咧”然后在两个台口号啕大哭“X主席，X爷爷呀”。偷玉米的
冲突没了，改为农村红卫兵在他家搜出一筐手榴弹。
辣椒经过玉米变成手榴弹了。
这次演出后，大队文革领导让我继续当“导演”，在以后的演出
中，我又用玉米替换了手榴弹，原本《英雄少年》成为保留节目。随着
形势的发展，我们又把样板戏移植为晋剧排演。小节目也尽量出新，我
们知青组有个弟兄，一把小提琴，拉得如杀鸡宰鹅，我也让他上台，演
奏了一曲“北风拿个锤，雪花拿个瓢”（芦花的典故）。《英雄少年》
的重要性大不如前了，辣椒、玉米那条线，渐渐淡化，而《智取威虎
山》的套路倒是记住了。当此时也，中国电影的第四代、第五代导演大
抵还不是导演。
3讲《英雄》
2000年夏，张艺谋要我去给他们《英雄》剧组讲两次课，主要是古
代礼仪、动作方面的事，并说说对本子的意见。当晚就让周副导演送来
了本子，巧了，张艺谋原是广西电影制片厂的，我祖籍广西，这位写剧
本的青年作家又是广西人。老乡的作品总是好的吧？
我匆匆看完剧本，感觉故事情节不足，表现的对象也不象理想的英
雄。这些都难以更改了，那么，能否在表现形式、手法上有所突破呢？
从本子看，对英雄的表现形式和手法没有突破《智取威虎山》的套路，
拍出来的电影也就难以达到《智取威虎山》的水平了。
《英雄》开场：无名大侠带着战友的希望和嘱托轻车快马直奔秦
宫。要把秦王政刺死在咸阳。
〈智剧打虎上山〉：杨子荣带着战友的希望和嘱托骑马直奔威虎
山。要把座山雕埋葬在山涧。
《英雄》：无名进了咸阳宫，分三次向秦王政献上三件礼物：长空
银枪、残剑、飞雪剑，得到了秦王政的信任。
〈智剧〉：杨子荣进了威虎厅，分三次向座山雕献上三件礼物：斑
斓猛虎、卷毛青鬃马、秘密联络图，得到了座山雕的信任。
《英雄》：无名到了咸阳宫前，秦文武百官皆下跪（原剧本确实如
此）。
〈智剧〉：杨子荣在威虎厅，受到八大金刚的赞扬、吹捧。
《英雄》：无名对秦王政讲述了他虚构的故事：如何战胜长空、残
剑和飞雪，秦王政起先相信了。
〈智剧〉：杨子荣对座山雕讲述了他虚构的故事：盗取秘密联络图
的全过程，座山雕相信了。
不过故事的结尾不同，《英雄》把秦王政当作大英雄，〈智剧〉倒
没有把座山雕当英雄，杨子荣活捉了他。
第二天张艺谋派车来接，路上听司机说，他们买了五辆车，四辆由
四位大腕乘坐，第五辆就是我坐的这辆，可见还是很重视讲课的。
当时剧组的人来得不多，导演就让在我讲时拍电影，这样以后来的
演员可以看电影，免去下一次的讲课。
我提了《英雄》和《智取威虎山》的相似，张艺谋对此没兴趣，我
说无名到了咸阳宫前，秦文武百官皆下跪，是不可以的。十里一亭，无
名是个小亭长，国家领导除了秦王政都拜他，不对。张艺谋也了解农
村，说：“是，无名大侠也就是个小生产队长，进了咸阳宫就好比进了
中南海，大家都给他跪下，这是不行，要改”。
怎么改呢？大侠总不能灰溜溜进去啊，英雄还得表现。这时我的路
数不是辣椒--玉米了，而是《智取威虎山》的套路。我说，大臣们出于对
大侠的敬佩，还是可以行注目礼、拱手……还可以用语言表达敬意。
《智取威虎山》中，八大金刚等没给杨子荣磕头，可是通过“好枪法，
天灵盖都打碎了”“好样的”一类话，显出他们服了。
然后是讲当时该怎么作揖、怎么磕头等礼仪动作。要符合历史还要
好看，也很难做到。文官的礼仪，我提供了几个动作。武士的礼，侠客
拱手，秦军兵将就不好处理，我意武将敬礼是“免胄”，把头盔摘下捧
在右手，低头。张艺谋说演员们的头盔为防止打斗时脱落，都牢牢粘在
头上了，不是说想摘就摘得下来的。这些属于细节的礼仪内容，往往是
照顾到拍摄的方便，就不能太符合古代情况。
然后讲到，秦代的坐姿是跪坐，弹琴也是席地而坐，琴在怀中。为
了讲究一些，在案上弹琴也可以的。由站到跪、由跪到坐、由坐站起比
较麻烦。张艺谋不好意思让我表演，就让一个年轻的剧组人员穿上古
装，一一按我说的做，问我：“是不是这样”。
电影上演后，我看后觉得比预想的差些，写了一篇影评。大意是电
影发扬了一些传统，但内容空洞，形式缺乏创新。套用传统文化形式
如：深入虎穴、孤胆英雄、献礼赢得信任；事不过三，三件礼层层递
进；书与剑相联系、大英雄胸怀天下……不是很成功，没有达到《智取
威虎山》的水平。当时的刺客多是为了自己的国家，无名等与同时代侠
客没有质的不同。他们把自己的胸怀从为赵国去刺秦，扩展为为了天下
而放弃刺秦。这个天下无非是秦王的“大大的帝国”，比赵国大几倍而
已。实际上，没有一个理想的英雄出现。几场武戏有一些飘逸、优美、
具有国画风格的镜头，但由于“英雄”们形象不丰满，使这些戏的感染
力大打折扣。正如想拍个李逵，结果没拍出李逵，却把个李鬼拍得帅呆
了，酷毙了，画面也很美，能算好电影吗？发表时，编辑修改了我关于
“李逵、李鬼”的一段话，改得比较平和。
4由张艺谋新片〈千里走单骑〉所想到的
现在，张艺谋正在搞新片〈千里走单骑〉，据说还起用了没有表
情，疑是面部神经麻痹的高仓健。这回能不能拍出个英雄？等看了再说
吧。〈千里走单骑〉的片名总使我想到戴绿头巾、穿绿袍的关公。我对
绿头巾不是很喜欢。文革时，和一位头戴绿（军）帽子，腰系大皮带的
红小将辩论，不知道是为逞一时口舌之快，还是因自己没资格戴绿帽子
而采取精神胜利法，竟说了一句：“戴个绿帽子还神气什么呀”。
〈水浒〉写了一个大悲剧结局，这个结局是没法避免的。梁山的大
领袖宋江、二领袖卢俊义全戴绿帽子，手下杨雄等也一样，再有就是一
群娶不上媳妇的，张青、王英虽有媳妇，但是武艺不如人家，惧内。就
这么一支队伍。特别严重的是有两个绿帽子领袖，拿破仑说：“狮子率
领的绵羊军队要比绵羊率领的狮子军队强些”。领袖戴绿帽帽，只有失
败一条路好走了。他们戴绿帽子，说明他们没有感召力，对老婆都没有
感召力，如何感召民众？如何当得领袖？再者，也说明他们没有感召
力，对自己的女人没有感召力，自然不能以德征服对方，谈何征服敌人
和天下。他们不想保护、保护不了、保护不住老婆，谈何保护自己的队
伍。（张艺谋以前拍的英雄们也保护不住自己的爱人，巩俐、张曼玉、
章子诒等饰演的角色常常死于兵刃，玉体横陈。）
相反，〈三国〉里的周瑜是个正面的英雄。曹操要下江南，亮亮煽
动说这是冲着你家小桥来的。人家周郎誓死不戴绿帽子，一把火把阿瞒
烧了回去，是条汉子。当英雄还是当狗熊，有时也只在不戴还是戴这顶
帽帽。
当然，〈千里走单骑〉还在艺术构思的阶段，关羽的头巾颜色也只
是有那么一点不太好的象征意义。也许张艺谋总结了以往的经验，会拍
出一部好看的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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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文章，漂亮！ -- 随便 - (0 Byte) 2005-5-26 周四, 上午2:54 (86 rea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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