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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神曲：游街示众之三

幽灵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2
文章: 6051

经验值: 0

标题: 当代神曲：游街示众之三 (453 reads) 时间: 2005-5-22 周日, 下午1:43

作者：幽灵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游街示众之三

唐夫

被五花大扎的我们，埋下头一动不动，扎进皮肉的绳索品尝着无法流通的血液；忍耐，极限的忍耐，心上加刀，民族的品质在高墙内外面目全非。我们在无声处听车响：早点来，早点游，早点去，早点完，菜板上的肉，任切任砍。那时家喻户晓的信条：“人民大众开心之日，就是反革命分子难受之时。”“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的残忍。”以人民的名誉：滑稽＝自然，残忍＝仁慈，荒谬＝乐趣。

我们仍然坐在地上，捆在身后被绞双臂，人形成了小堆，白裟（重庆话指：光头）埋在凸顶的两腿，弯曲的背脊在上，黑压压一片。牢房的风门通通关闭，簇拥在铁门边的枪兵和警察以及监狱长木然站在旁边，只有太阳慢慢移动，烧烤着我们的后背和颈窝。牢狱里的犯人偷偷从门逢里瞟看。年久失修的高墙，不规则的片块泥灰脱落，象一个恶魔的面孔盯住几乎趴扑在地的囚犯。时光紧随阳光，笑在墙上，冥冥的天空似有窦娥的灵牌悬挂，侩子手的子弹已经擦亮，取内脏的医生也许磨刀霍霍？今天谁被枪毙，要我们陪杀场，那已经无关紧要了。

就在这难分难解时刻，嘟嘟的车叫声终于轰鸣，所有人都松驰下来（也许更紧张），随即一阵吆喝：“起来，起来！依次走，一个看一个。”我们单行成列，走出仅能侧身而过的岗亭铁栏，旁边是持枪的牢狱守卫。绕90度的弯道，再往右转出门才是内外墙间的空地与菜地，大门外一辆辆临时囚车（解放、东风、老山城等卡车）都敞开后箱，车上站满持有三八大盖老枪的民兵，胸前扎上子弹袋，袖章和武装带，模拟出奔赴前线样子。那全民皆兵的年代，战争象一根弦绷紧，恰如今天的北朝鲜。突然，我看见一位在朋友在其中，他有意把目光移开。一阵吆喝我们的声音指令对墙低头，有人抬来大叠黑牌分发，那专门纸版上墨写上我们的姓名和罪行，如：现行反革命某某，反革命盗窃某某，反革命凶杀犯某某，反革命流氓犯……… ，以及所有的贪污，贩卖人口，偷盗，强奸，扰乱社会秩序等等，都冠以反革命。一人一块那早已写好迭起备用的黑牌。我的胸前被挂上了“现形反革命份子”，写上“现形”的才算是正宗反革命。

一部熟悉的“解放”开过来，从进厂的第一天，我就坐上这辆车，从一个知青变为工人，也曾是这辆车把我扔进牢狱。司机看我当不认识状（前年见面，他对我报怨工厂头头对不起他，弄下岗了），曾是天天见面，玩笑自若，而今划了清界线。

地坝的一边连着居民街和农村的庄稼地，远远是逶迤的山丘起伏，街后延伸到嘉陵江岸边沙滩，九月的江流依然浑浊滚滚，偶尔浮尸漂流，那是鱼儿的面包。江对面一片山坡山的哑口上有株黄角树，象一把顶天立地的伞。那是我经常路过的地方，也是我们工人在周日去北碚街上赶集后，再乘船回到东阳镇的步行爬山在最高点的歇脚处。那坡下是我工作了七年的地方――重庆体温计厂。在那座可怜的剧毒（水银横流车间）污染的厂里，有个当众洒尿的书记，有贪污吃黑的领导，有用机器去换得的手表瓜分的头头。这厂的来历是为周恩来(和一个泰国小外商喝茅台醉了，聊天时一句话)而修建，领导象走马灯更换无数，没有一个懂技术，甚至不许工人知道水银对人体的伤害，造成的死亡和病残，至今历历可数，我们一快进厂的知青何某，到官至厂长时候双肾坏死而绝，他曾经在水银最重车间干了不短的时间。去去来来的书记象刨沙的狗，掏几下，闻几下，抬起后腿犯点正确的错误就溜掉。这厂年年花耗资巨款，废品满厂，烟囱里冉冉升起煤烟，下水道里冲入农田的汞液和污水，气得农民发疯，多次围住工厂要扎烂机器。于是，请队长吃饭喝酒，给公社书记送礼，就工农一家了。每年农民要索赔，又是从公社书记到生产队长起，从头吃喝一遍，钱还是要给的，为了免人心不足蛇吞象吧。

那一切的一切，以及头目对工人的欺压，都被我写成大字报贴在工厂的墙上，于是，有了镣铐和绳索捆扎而游街，成了专政对象，教育了所有的工人，敢以下犯上者，以此为例。

那里，蒙蒙空旷的天，几偻虚无缥缈的云，漂移着光怪陆离的色彩。

运送我们的囚车缓慢行进在道，奇怪的是，车辆驶向各自的地区，我们这几部车从看守所（地点在北碚杜家街）开往过江的朝阳桥到黄角树，那是最糟糕的路段（至今仍然，也许更甚），走在比较闹市的地段，路边两旁看热闹的百姓，有的还端着饭碗，筷子口里刨，眼睛车上盯，只要认识谁，就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街面到处张贴着红红绿绿的巨型横幅标语口号：“遵照我们敬爱的领袖华国锋同志的教导：一定要把‘双打’运动进行到底！”“狠狠严惩坏人！维护社会！”“人民，只有人民（绝不是插部说的‘只有女人’），才是创造世界的力量！”“敌人不投降，就叫他灭亡！”各家各户的门前是小条幅标语口号。劈天盖地的纸条，张贴得满城喧哗闹嚷，打击和教育是中共天生的专长。

太阳更高了，红里透白，热辣辣的烤着我们那亮铮铮的光头，被警察狠狠抓住下压，黑牌抵住我们的下巴，任囚车的摇摆，身后那抓紧的手也在前后左右的扭动，不时会狠狠的撞击胸口。

“嘿，犯人这么多！”一个半大孩在叫了起来。
“不学好嘛，你要不听话，长大了也是这条路。”有人在即席赋诗。
“好的不祝愿，尽说这些丧气话，他成了那样子，你有啥好日子。”女人说。
“嗨，别闹哇，听广播，看热闹嘛，又是5％！”另一个男音。
“每次一小撮，合起来呢？”悄悄有议论声。
“你老兄当心点，这么想就容易吃八两。”有经验的教训了。
“呀，好多个车，可能所有工厂的车辆今天都来了，好阵仗，好...”

汽车在颠簸行驶，惯性把我们揉来推去，无法稳定，犯人们相互碰撞，边缘的车栏板，那交接的铰链吱嘎不停的磨擦声特别刺耳。如果这时候车箱板坏了，那我们岂不滚瓜般的给倒出去，如果在悬崖边… … 。不过，我熟悉它，用它装卸过机床，运送过工人上下班，那四个轮子还从来没有仰看蓝天。

终于停下，后车箱板哐铛一声打开，突然起来，一阵昏眩，容不得我久站，一个随一个往下跳，有的一咧趄，还没有头破血流，真行。

未完待续

2005/5/22

作者：幽灵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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