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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再答老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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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nonymous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
──再答老加
信天翁
这是７０年代末期《中国青年》上署名“潘晓”的文章题目，当时引起极大轰动。多年后编辑部才披露，那是“潘晓”乃是“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个”，由编辑捉刀的小说家言耳。这种烂事，也只会出在中国新闻界。
闲话少说，老加，我反复看了你楼下的帖子，那文字深深打动了我，尽管写得很杂乱，但它和刘国凯贴在新海川的回忆一样，让我倍感普通人谋生的艰难，为自己觉得羞惭。当我看到刘先生困在大雪里最后终于脱险之后，泪水情不自禁地模糊了眼睛，当下就觉得，我受过的一点点挫折，和人家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中国人乃是天下比较势利的民族，所以咱们从来敬佩成功者，嘲笑倒霉蛋，专干“肥肉上添膘，鸡脚上刮筋”的事。记得“政治笔名”在刘先生那文字后嘲笑人家是电大毕业的，不懂英文，所以只好干苦力，我当时非常生气，可惜被那边封死了，无法上贴痛斥，只好气鼓鼓地干瞪眼。
其实，成功固足羡慕，屡败屡战者更值得钦服，因为那才真正显示了英雄气慨。如果失败者的起点太低，那就更值得钦佩了。
就拿咱俩来说吧（你要走，我就不再开这“主奴”的玩笑了），我出国走的完全是正规路子：考托福ＧＲＥ，拿到了对方的奖学金，出来后就靠这玩意为生，一天工都没打过，毕业后又很顺利地找到工作，工资之外还包括退休保险，我自己一分钱都没交过。现在单位虽然垮了，但可以拿退休金（不是政府发的pension）。如果我愿意，靠文凭的含金量以及publications，再去大学里找个位置也不是难事，那时工资加上我现在拿的退休金，只怕比原来收入还高。只是我对本行深恶痛绝，只想从此作“贫寒闲人”，呆在家里作寄生虫，并不是真给逼得走投无路了。
但之所以有这差别，并不是我怎么了不起，而是咱俩的起点完全不同。文革剥夺了你和刘先生的学习机会，却对我没什么影响，因为文革爆发时我已经毕业了。所以在文革结束恢复高考，我不费吹灰之力便考进大学，但对你和刘先生来说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当然也有初中生考进大学去的，老马就是个例子。
一进大学我就打定主意出国，所以英文是我投资最多的科目。出国前我的英文阅读和写作水准跟现在也差不多，出国后不过是训练了我的听说能力而已，那也就是半把年的事。比起你们来，我在国外生存竞争中一开头占了极大优势。
因此，从“相对成功度”来说，我真是愧对你和刘先生那种白手起家的同志。我既没作货车司机给困在雪原中，也从没受过唐人街老板的气，一直在大学和科研机构里混，无论是同事还是上司都很有教养，彬彬有礼。出国多年，我还从没跟同学或同事红过脸──根本就没有必要。我上博士生时跟导师发过几次火，他也没生气，反倒跟我说：It seems that we should stop right here now as you are getting emotional。从工作环境来看，应该说，我一直很幸运。
最重要的是，我的谋生方式当然是stressful，但起码不会朝不保夕，而且一直是弹性工作制度，你爱去不去也没谁管你。虽然谈不上宽裕，但还从未有过寅吃卯粮、捉襟见肘的窘境，也没像你那样苦苦背诵拉丁药名，生怕通不过考试砸了饭碗。就连最困扰海外华人的身份问题我也从没操过心，是雇主去跟我办的，我自己连律师都没请就水到渠成了。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远比你幸运。我的烦恼性质和你不同：我是为走了错路而追悔。我现在之所以决定退休，倒不是金属疲劳终于达到了断裂点，而是我出于虚荣心强迫自己干某个行业，一直坚持到自己再也受不了为止。偏偏我这人的自我期许又不切实际地高，于是破碎了的梦想便成了日夜折磨自己的枷锁。
有趣的是，你我的心理气质是出奇的相似：本质都是忧郁内省型，但外在表现却是外向幽默型。在公众场合表面嘻嘻哈哈，幽居独处时却常常陷入难以解脱的depression。而且常常有自杀的念头。我从小就没有什么旺盛的生存欲望。如果不是家庭的累赘，我恐怕早就提前结束生命了。这就是你的帖子让我倍感惺惺相惜：我知道，像咱们这种人，活着要比心思单纯的人艰难得多。
大众不明白这点，以为你是因为出了事故才想轻生，其实不是这么回事，那不过是触媒而已。恐怕你这一嚷嚷还要吓坏大家。其实我知道，你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叫的狗不咬人，你要真会寻短见，也熬不到今天了。那段时间我情绪低沉，写了篇《死之诱惑与恐惧》的散文，贴到了《彩虹之约》去。有人跟贴道：This guy won't live long. Somebody talk to him! 让我看了啼笑皆非。他不知道，我被那种阴郁的情绪折磨了一生，并不是现在才有的想法。
所以，我知道你活得格外沉重、格外艰难。你和幽灵完全是两回事，他的心理状态要远比你我健康得多。你和我气质类似，还能如此坚强，实在令我惭愧。
例如你走错了路，先去学机械制图，却不知道机械工业乃夕阳工业，根本就没什么前途（其实你那阵子要是去学ＩＴ就好了，因为你出国比大家早得多，如果那阵子干上这行，现在成了资深程序员，哪怕再不景气也不会赋闲。当然，这事后屁话一点意思也没有），过了两年便失业，不能不去打杂工。这种事是男人能遇到的最大挫折，岂不闻“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可见男性择业错误和女性择偶错误性质一般严重。要是轮到我头上，我肯定哭哭啼啼，连《离骚》都写了几大本了，可你还是挺了下来，实在是不容易。
说这些话，是想告诉你法国大作家罗曼罗兰的名言：“生活里的阴影，是自己挡住阳光造成的。”老非说得很对，幸福不过是主观感觉。人生道路越走越窄，多半是主观错觉。只要米桶里还有米，就该“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像伟大领袖教导我们那样：“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
台湾有个烂小说家名叫琼瑶，９０年代访问大陆，说，什么是成功？尽到自己的最大努力就是成功。确实是这样，人的机遇、性格、能力天差地别，自然表观成功度也就不可能相似。我认为，表观成功度主要取决于机遇，其次是性格，其实和能力没多大相干。从这个角度来说，真正的成功度应该是所谓“相对成功度”，也就是主观努力程度。因此，以你的起点，挣扎到了这种现在的水平，应该是足可骄傲了。你在情绪低沉时环顾用自己的血汗钱构筑起来的两室一厅是完全正确的：那就是你的成功的真实见证。
最后想提醒你一声：从西方各国的大致走向来看，由国家提供的公民福利都有普遍削减趋势，因为国家已经不胜重负。而且，无论哪种形式的大锅饭都有鼓励懒汉的趋势。所以，别把养老的指望全寄托在政府的养老金上。等你熬到６５岁时，很有可能不是政府提高了年龄下限（例如提高到７０岁），就是减低了金额。
当然加拿大不一定会这么干，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最好还是现在就去参加一个pension scheme。每月交点钱进去（那还是免税的），到时多点收入。我自己就在单位提供的pension之外另买了最大限额的免税pension，不过要等到我６０岁时才成熟。这么干，比你自己去存钱似乎要好得多，因为存款是要上税Ｄ，不如加入养老保险计划比较合算。
作者：Anonymous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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