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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何呵佛骂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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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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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为何呵佛骂祖？
──答金录女士
芦笛
金录女士最近发表文章，对我盲目崇拜西方、痛骂中国的一切人和事表示不满，并告诉我这个“擦边人”：我是象当初崇拜可可那样，把西方的一切理想化了，还生动地举出了西方的种族歧视例子，来证明我的谬误。对此批评，我深表感谢。不过，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我觉得金录女士大概没看明白我的文章的主旨，当然这首先是我的责任。诚如许多读者指出的，我有些话说得太过份，让人倒了胃口，怎麽还会去想想里面的道理呢？这个道理我也知道，无奈文如其人，我这种脾气，要写棉里藏针的文章真难，非不为也，是不能也。只求看官们多包涵，以后看我的文章强压下恶心，去想想那里面有无一点点道理。
金女士对我个人的评价，如我不理解西方、在知命之年还象当年小芦那样害单相思、爱上了一个心造的幻影等等，我觉得不值得讨论。这里只想说：我写文章时，根本就没去想西方是否歧视我，西方是否又是一个完美社会，等等。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是我关心的。我写作的对象是国人，关心的是中国的前途，作的是东西方文明的比较。通过这种比较，我试图从历史、传统、文化、思维等方面找出导致中国落后的原因，根本不是想去证明西方人个个是君子、中国人个个是小人。如果要批驳我，恐怕应该象小霜那样指出我作比较时取样的方法不妥，我虽然不同意他的批驳，准备在五月份发动旱季攻势时和老吃联手把他打个落花流水，不过人家的批驳才是驳在了正题上，这也是我佩服这小鬼头的原因。但金女士的看法虽然滑稽，大概还是具有一定代表性的，所以没办法，还是得在这儿解释一下我那些文章的主旨。
我启蒙的时代是文革，文革对我思想的形成起到了天翻地覆的冲击作用。它暴露出人类可以堕落到何种地步，对我那个初涉人世的青少年的冲击与震撼强烈到难以描述。出于对现实的深刻幻灭，我和同代人狂热地投入了地下读书活动。因此可以说，早在出国前二十年我就开始从理性上了解西方了，西方著名思想家的作品我都狼吞虎咽地看过，这和一般人靠出国前国内报刊的浅薄介绍和出国後的感性认识来了解西方可能还不大一样。我到西方后不过是补充了一些感性知识，并就近观察人家实际操演民主法治罢了。金女士在《飘》里悟出来的人生道理，跟我观察社会、历史、文化问题的动机、角度与背景真是风马牛不相及。
通过几十年的痛苦思索，我的感觉可以简单总结如下：
一、在西方文明面前，中国的传统文明是一种弱势文明。我们的落后是全面的、无所不包的，政治、经济、军事、科学、技术、文化、艺术、教育…乃至思维方式和所用的语言文字概莫能外。
二、在这种强势文明面前，我们本该象日本人那样，全面承认鬼子的优越（不是说人家人种优越，是说人家的文明优越），虚心向人家学习，迎头赶上。既保住传统中的优秀部份，又吸取西方文明的精华。如a man先生所说，别人的东西，学过来就是自己的了，不幸的是我们却没有这种学习能力，甚至没有正视并承认自己缺点的能力，只知道图痛快，走“捷径”，用传统的造反杀人的体力劳动去解决本来是脑力劳动的任务。
三、对西方文明冲击采取错误应对方式，导致在中国近代史上出现“黄土地”战胜“蔚蓝色”、义和团的反智主义传统在全国获得全面胜利的悲剧，从而形成亘古未见的历史大倒退，这种大倒退以文革那种全民性、全社会性的罪恶活动为顶点，其结果是不仅阻碍了中国的进步，造成了无数亘古未见的大灾难，而且给传统文明的优秀部份带来毁灭性打击。
四、中国近代史上出现的大倒退，表面上看来是对传统的背叛，其实是传统文明中糟粕部份的充份发挥，有其历史的必然性。就是这种背时传统决定了中国人和日本人走上了相反的两条路，不但没能迅速赶上西方，反而搞得国事日非，每下愈况。
五、这种胡闹至今还在持续，造成了目前国内政经改革走入末路、重重社会危机危如累卵、道德全面崩溃的现状，然而我们至今举国昏昏，仍然没有多少人意识到自己的荒谬，甚至动不动就热昏到要去打核大战的地步，而象老芦这种少数主张全面承认西方的优点与长处，虚心向西方学习的人就要变成民族公敌。就连金女士这种对党文化、旧传统的害处有深入认识的人，也要把中国的全民道德沦丧归咎于西方文明的流入。反智的排外主义思潮竟然成了时代最强音，就连某些“民运人士”也开始祭起这祸国殃民的“民族主义”大旗。
就是基于以上认识，老芦才毅然下海出来写文章，痛骂这些东西的荒谬绝伦，指出向西方学习、改掉我们那些臭毛病是民族自救的惟一希望。我所有的文章全是围绕这个主题写的，哪怕是连那些让金女士不满的“连中医都骂起来”的文章都是这个主题。我想传达的最重要的信息是：迄今为止，中国近代取得的所有进步，都是学习西方的结果，所有的麻烦，都是拒绝学习西方或学习不当造成的。的确，民主、法治、自由、人权这些西方观念不用说，就连现代爱情观都是五四以后从西方引进来的，咱们过去只有“三从四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几曾把女性当人尊重过？类似地，光看看网上那些动不动想向台湾和东京扔原子弹的爱国志士，就能看出我们何等需要西方的人道主义精神，来救治咱们那令人发指的对人命的轻忽。
遗憾的是，无论怎样彰明较著，许多批判我的人就是不肯看老芦指给他们看的那些昭如日月的事实。以吐痰作为救国方略的网上打手不值得我在此花费笔墨，我想说的是那些文明人的错误。他们反驳我的方式有以下两种：
第一种是钟先生和小霜式的，即用古代的辉煌个例来证明我们并不差，他们的共同毛病是不管社会主流，只举个例，更不管现状如何。其实正如我过去说过的，辉煌的发明居然会失传，需要现代人甚至李约瑟这种洋鬼子象刨文物似地去发掘，这本身就说明了传统社会在这方面的不合理，谁听说过鬼子的发明会失传？更有趣的是我在《肉蒲团赏析》中说：中国古人不尊重女性，现代的性爱观是五四后进口来的，小霜居然贴了歌颂杜丽娘的画来反驳我。其实，要我去干他那活，恐怕还比他地道，用不著引传奇上的角色，苏东坡的《江城子》就是最好的证据：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在我读过的外国爱情小说中（可远远不止《飘》那样的二流货）和诗歌中，包括拜仑、雪莱、歌德、席勒、普希金、莱蒙托夫等人的诗作，我还从没见到过这样情真意挚、催人泪下的爱情诗。然而，那是社会的主流麽？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制度下，有什麽纯真爱情的保障？难道就连中国传统社会对妇女的糟践，我们也要赖掉了麽？莫非爱国，就得连那些痈疽瘌痢都得藏起来？连古人都能写出《孔雀东南飞》、《唐多令（红酥手）》那样字字是血的控诉，我们今天反倒不如祖宗了麽？
同样地，要我去干“小中医”的活，恐怕也要比他胜任些。据我这个老票所知，西方在发现病原微生物之前，对疾病一无所知，在发明磺安（月安）前，对病菌一筹莫展。十八世纪前的西医是由理发匠兼任的，惟一的治疗手段就是给病人放血。那时西方人的平均寿命跟中国根本没法比，来个黑死病什麽的就得死半洲人才算。我要是小中医，就会抛出这些事实来证明咱们过去、现在、将来都是伟大的。可惜的是，尽管人家原来不如咱们，然而因为人家的思维方式对头，所以人家有后劲，能象指数曲线一样，越到后来发展越快，而咱们的中医却给困在蚕茧里出不来，不解决这个问题，就得永远让张仲景盖帽下去，很可能还得象毛笔字似的一代不如一代。从中医的发展来讲，是需要“小中医”的喜鹊赞歌，还是需要老芦的乌鸦臭嘴？这难道不是明摆著的吗？为什麽我们的同志就是看不出这天下最明显的事儿来？我并不是要和中医过不去，我本人就是中医的受益者，我是想指出中医在思想方法上的先天缺陷使它成了无法突破、无法应用现代高科技更新、扩张、发展的困境。指出这一点引起专业人士的注意，到底错在哪里？
第二种以金录女士为代表，认为老芦是把西方理想化了，我们有的毛病人家照样有，甚至连中国的坏毛病，都是西方传来的。其实，钱钟书早就说过了，咱们的毛病是只有选择性学习人家下流事物的能力，无论西方什麽好东西进来，咱都有本事把它变得面目全非成了垃圾。传统道德的崩溃，最根本的原因是咱们先以仇恨治国三十年、后以金钱为纲二十年造成的，似乎赖不到西方人的头上，这一点，凡是从文革过来的人大概都得承认。当然，从某个角度上说，传统文明的轰毁是可以说是在西方文明面前败下阵来的结果，然而如果咱们采取日本人的应对方式，又何至于一边将传统里的好东西弃之如敝屐，一边专门学习人家的“性解放”、夜总会、马杀鸡？
金女士列举的种族主义的具体例子我本来不想驳斥，但又考虑到国内读者可能会受误导，所以还是在这里说一下，务请金女士海涵。我在《代华莱士答愚夫》中说过，种族主义是哪一个民族都难免的，在西方民主国家，政府能做的就是通过一系列法律，但无权去给人民洗脑，要彻底除掉人民历史上养成的偏见非常困难，但人家一直在向这个方向努力。而在这点上，咱们中国人是世界上最势利、最不可救药的种族主义者。金女士的先生是老美（对不起，我决无过问女士隐私的意思，只是对事不对人的举例，好在女士文章中已提起，我再说大概不算唐突吧），我不知道你的亲朋故旧会怎麽想，大概虽不至于引以为荣，也不会引以为耻吧。但倘若金女士嫁了个“黑鬼”，这麻烦可就大了。八十年代我在国外看到报上登了一张照片，是报道南京人抗议“黑鬼”们“糟塌”（娶了）中国妇女的，这事在西方引起了很大震惊，我的朋友们都问我那是不是真的，为什麽中国人到现代还会是这样的种族主义者。对此我只能脸红（那倒真是心虚的表现），因为我认识的中国学者刚出来时没谁不骂“黑鬼”的，说人家长的象猴子，见了就要恶心等等。连我自己出国前都是这个德性。如果金女士认为我在这儿举的例子没有代表性，请到网上多走几步，去看看那些辱骂从“倭猪”到本国少数民族的帖子。时代到了今天，真没法相信咱中国人还会写出这样的东西来。
更严重的是咱们的同族歧视，农村里来的人就根本不算个人。家父生病时我们雇了个农村来的小保姆，有天她站在病房门口，一个病人家属要进屋就粗暴地从后面把她推开，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跟掀开个行李似的。可叹的是她居然赶快配合著躲开，对那种污辱安之若素，似乎农村人生下来就活该让城里人欺负！我看不下去冲上去和那人理论，他才连连跟我这美国回去的“高等华人”一迭连声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呢，我忘了这点。”气得我几乎动了手：在他眼里，那小保姆就是我家养的一条狗！现在城市里所有的粗重杂活、包括事业单位的清洁工和工厂里的装卸工，全是农村人在干。城里人对乡下人的态度，恐怕和当年大英殖民者对印度贱民的也差不多！咱们还有什麽脸去指责人家的种族主义！
而且，难道西方有种族主义就是我们拒绝承认西方先进、拒绝学习西方的理由？莫非我们出于个人恩怨，就得迎合那坑害了民族国家一个多世纪的排外思潮？毛泽东说，当年的知识分子们中有的人痛恨“先生老是打学生”，就放弃向西方学习去“走俄国人的路”，这种作法给民族带来了什麽灾难有目共睹，莫非我们今天还要搞那套？论被鬼子欺负，我们现在比得过晚清那时麽？那时的先进的中国人都还知道学鬼子变法救亡图存，我们现在反倒连这点见识都没有了！真是越过越有出息能耐！
中国人容易感情用事，用个人感情来轻率地对待国事，咱们仇恨日本人，就看不到人家的优点和长处。这种反智主义的愚昧到了这个程度，以致老芦写了篇《为什麽要了解日本》，都要被某些国人视为汉奸国贼。因为恨日本，就连人家都不想了解了，真难想象世上还有比这更愚蠢的事！因为这种国情，动不动就向国内人诉海外受到的歧视就只会为国内排外思潮火上加油。这一点，还请金女士和有类似委屈的海外华人三思。
我从来就没认为西方是完美的理想社会，但我坚定地认为：和中国大陆比起来，西方社会组织方式要远比咱们合理，思维方式远比咱们的先进，文明远比中国的优越，人民远比中国的成熟，素质远比咱们的优秀，平均道德水准远比咱们的高，社会风气远比中国的健康。而虚心承认这一点是我们进步的前提，无论这对我们来说是何等难堪都得这样做。当然，这些比较是就总体的一般状况而言，希望以后批驳我的人不要再用个例来驳斥我。我在西方混了十多年，当然知道西方有杀人越货、绑架贩毒的大批坏人，也不认为中国人里除了我都是坏的。如果谁一定要从我的文章里得出这个结论，我毫无办法，只能表示歉意。
更重要的是，就算是我眼中的西方文明是个心造的幻影，那其实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与那个“理想社会”相比显出来的中国各方面的严重问题。让我们就把西方当成是一个马克思设想的共产主义社会式的乌托邦，以这个理想尺度作对照，不是照样可以让我们根据“应该如此如此”来改革我们的社会、改良我们的文明麽？除非人们能够驳倒我的文章里举出来的大量负面事实，证明那是我对伟大祖国无中生有的污蔑，否则我看不出来为什麽因为西方和咱们一样的坏，我们的社会弊病和民族劣根性就不需要治疗了。
最后让我再重复一遍过去说过的话：所谓现代化，其实就是西化，最重要的现代化，就是人的素质的现代化，也就是西化。这里说的人的西化，指的是接受西方一系列先进的价值观念如自由、平等、人权、法治、宽容、人道主义精神等等，并学会人家先进的思维方式。如果不承认现代化就是西化，不承认西方文明全面优越于中国文明，不睁眼正视自己的丑陋，我们的现代化就永远只能是现代梦话。非但世纪强国梦永远是画饼，就连咱们的传统文化也得给糟塌得一干二净，最后留给子孙的，就是好一片茫茫大地真乾净。
200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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