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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神曲系列：伴随死囚之七刑法

幽灵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2
文章: 6051

经验值: 0

标题: 当代神曲系列：伴随死囚之七刑法 (450 reads) 时间: 2004-8-04 周三, 下午1:38

作者：幽灵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刑法

唐夫

“张文春，敖中获，你们几个都出来！给我过来！把绳索带上！”听到外面的叫声，监狱长急急的脚步，钥匙哗哗的响，他斜咧着身子，一肩高一肩矮的疾走，象被空气填充的模样。几个被叫了名字的红毛跟在他身后，打开我们的号房，他冷脸看着里面，然后把身子咧正半侧看着地上。

我们都冷冷向着门外，一点声息也没有，王守田萎缩在墙角，黑昏的光线里和开门的强烈光线将牢房弄成阴阳两界，他的眼睛象猫那么绿盯着外面。监狱长仍然站了好一会，满脸阴沉，我们都坐在炕沿，静静的等待事态发展。那状态让我想到裂开牙的猎犬，弯背喷怒的猫，面对死亡，随时准备脆弱的反击。这是个尴尬的局面。

“我说啊，王守田，你究竟还乱说不乱说，我就听你这句话，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我不亏待你，你要乱说乱动，要反动，就没有你好的。这是监狱，你知道不知道，不是你想闹就可以闹的。还闹不闹？你说！”监狱长在门口把声音提高，气势汹汹的。只要在要处罚犯人，监狱长的声音总会不同，大概是为了杀鸡吓猴，教育大家。他等待了一会，看王守田的动静。几个红毛也木呆着，有人手里拿着绳索。看来，监狱长是安心来收拾他。

“我又没有骂你也！”王守田鼓着眼睛，不阴不阳的口气，表示还没有屈服。

“你还强辩，不服从政府，不服从教管，还要骂，天天都骂，你还骂起瘾了哇，今天没有（你的）好的。来！你们几个上去给我抓出来。”监狱长停住了他那浓重的河南口音，把手一指。他身边的几个红毛一拥而上，争先恐后，抓脚的抓脚，扯手的扯手，连拖带拉，就把王守田弄到外面。监狱长马上关闭了风门口，我们从缝隙里看出去，走廊边王守田如跳墙不得的狗，拼命挣扎，只听见他气喘喘的骂声：我日你妈也，你个龟孙子日的，老子日你妈都不安逸？日你的祖祖，你今天捆了我，那个狗日的才不掘（意思是‘骂’）你一辈子，日你的婆婆…….。总之，监狱长的老前辈的第三者都由王守田来做，或者他安排低级下流的人做。他那戴上镣铐的肥胖身体象有了弹性在蹦跳，腹部的皮肉给挤得歪着。监狱长在旁边也气得大叫：给我捆起来，捆起来，狠狠的捆。红毛揉的柔，压的压，拉的拉，几个象美式橄榄球运动，积压成堆，终于使王守田不能动弹。眼看手铐被开脱，手被反扭在背后。绳索向反面捆着，他嘴里不停的骂。监狱长打开门，手指着门边那脏水沟旁的擦地的黢黑的毛巾布条，那又脏又臭的擦便桶的毛巾布条，红毛进来拿起出去，就猛塞进王守田嘴巴。门关闭的同时，叫声再也没有了，王守田鼻子的呼噜声还不小，眼睛胀鼓鼓的，脸色发红。红毛照监狱长的示意，把他的双脚缠起，双手反缠，手脚倒连起一块，再将额头缠一根绳索，牵在背后的手足上，这时的王守田嘴给堵住，头，手，脚在一块，整个身体几乎给弄成一个反弯弓圆圈。只有他不屈的眼睛里还在冒出凶光，估计他杀人也是那模样。

不一会，王守田不动了，眼睛也闭下，脑袋歪斜的耷拉，监狱长叫红毛把他的嘴巴那塞进去的臭毛巾被扯出来，嘴角有些流血，不知是咬的，还是怎么回事。大约二十来分钟，王守田被送进来，这时候的他手被两付铐子反铐着，一付在手腕，一付在肘上，胸前挺成鸡一样。红毛将他抬起扔在炕上。监狱长对我们说：“你们看着他，好好的跟我看住，看他再喊再叫，立即给我汇报，我不信制服不了他。”说完关闭了门，只留下渐渐消失的钥匙声音。

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王守田，斜倒在床，陋烂肮脏的衣服皱纹满布。他象死猪一般，我们看得出熬斗之后的精疲力竭。他不做声，反铐的滋味更不好受了，后背着双手只能限定在坐站，而不能安稳睡觉，拉屎拉尿都需人穿脱裤子。但王守田不做声，一种姿势要保持很久，我们端进来的饭菜他不动，问他吃也不做声。值班的枪兵特别注视他的行为，当然要给监狱长汇报。一顿，两顿，一天，两天，到第三天了，监狱长又开门进来。

“嗨！我说呀，王守田，你究竟吃不吃饭，你不吃我们就没有办法了么？”监狱长手的钥匙还在晃动，看着地上说话，然后再看王守田。见他仍然不做声。他把门关闭，带着摇晃的钥匙声音离开。再一会，又打开牢门，随后的几个红毛进来，翘开了王守田的嘴巴，一根胶皮管直通通的插从王守田喉咙插进去，王守田被压制在炕板上一动也不能动，嘴巴朝上，头被扳得死死的，皮管上一个漏斗，清清的米汤就这样进入了王守田的胃口，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这使我想起曾经看见兽医惯猪和牛吃药的镜头。四肢捆起，不能动弹，只有啜啜的声音。看那样的表情，就已经没有当他是人了。党的光辉和人道就通过米汤泌泌流进王守田的肠胃。绝食是犯人的最基本权利，基本文明的国家，宣传中那最反动的国民党对犯人是红烧肉诱惑绝食的犯人，而最文明先进制度的共产党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剥夺一个死刑囚犯的基本权利。一如常言，共产党是最认真的，对王守田的绝食是这么的认真，割下了千万个张志新的喉咙是那么的认真，将坦克开到街上是彻头彻尾的认真，五千年的文明，就在认真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是因为长期关押，加上提审，王守田的精神终于受不了，想着老母亲，想着儿子，有看到死去的老婆，后悔，气恼，思前想后，莫可名状的烦恼出现在他心里，时而沉默，时而恼怒，时而叫骂，终于瓤成乱骂，他把头伸出风门，骂枪兵，骂共产党，骂毛泽东，那是1978年，毛泽东死了已经两年了。整个牢房里敢这么骂的只有他和尹达炫（音译，关于尹的情况我已经写在前面胡光友篇里面）。困兽尤斗，人给限制在那狭小的范围，精神要暴烈，就象空气给压缩到一定的限度。我觉得特别怪的是，尹的骂是文化上的层次，认识到共产党的反动性而骂。可王守田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民，一个小偷，一个年青人，也对共产党的深仇大恨，可见共产党在1977年说要到崩溃的边沿，不是没有道理。以后的文章我会谈到牢狱里的反革命组织的农村头目。

在王守田升天之前的几个月，监狱长将我调离。刘光全站完最后一岗，“转业”到我的在的牢房。上述情况部分是他亲口说到，部分是红毛告诉我的。

困兽犹斗，何况人也。关押本身就令人烦恼，而长期渺渺，没有头绪，不着边际的肆意关押，令人更是无奈中压抑。为此，牢房中的犯人火气都很大，随时的一点小事，比如毛巾脑袋位置凉得不对，稍微靠左靠右的，让摆的位置，用水的多少，洗碗时间早晚，或者讲故事摆龙门阵意见观点看法不一样等，都可能引出矛盾冲突甚至打架等。不知一次什么意外冲突在我和浦再维之间发生，被监狱长听见我们争吵的声音。他进来问都不问谁的对错，就把我调离死囚，到另外的普通舍房，开始了饥饿的日子。这种情况在牢房很普遍，监狱长可以随时调离任何人进出任何舍房。整个监狱就是他的王国。还许他认为我受到的优待时间够长，换换别的虚弱犯人，也利于他的管理工作，给出路嘛。那时候我在10号的号房，他们换到7号，最角落的一间。刘光全及另外的六人仍然看押着王守田。

为此，当我再和王守田有什么联系就只能见他的圆圆的肥头脑伸出窗口，偶尔我们对话。

“你走了不好耍了？口表。”

“我也不想走啊，现在我们都是菜板上的肉。”我又笑着问他：“你的钵钵什么时候飞呀？还在你的脖子上，老舍不得分开唢。”这口气是多么的视死如归，人在那样的境地，也不把死当回事，活着与死亡都象手拉着手的朋友那么近便。要不是想到亲人，活的勇气还真没有。难怪监狱长最怕有人自杀，连裤带都不许有。

“老子也不晓得，就想早点死，这么活起来等死最不舒服。”王守田越来越想死了，怎么开玩笑他都无所谓。

“你现在不敢骂共产党了吧？臭抹布的滋味不好受吧？”我问他。我们两在分开以后，常常这样在彼此的风门伸出头来对话。

“老子只等死了，骂也等于零，不骂心里过不去。”

下一章将描述他在最后判决的日子和死亡前的几天。

2004/8/4

作者：幽灵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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