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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代神曲系列：饥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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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2
文章: 6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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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幽灵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当代神曲系列：饥饿
唐 夫
叮叮铛铛的丢钵音，是囚犯听起来最美妙的乐曲。
牢狱里吃饭时间准确：早上八点，中午十二点，晚上六点。平时三餐，礼拜天两顿。定量为8两一天，因为看守所的猪也得吃点，年底分给枪兵的供品更能满意。再加上那些反修的年份有包谷，红薯，面粉按照百分比搭配，而我们的杂粮就会超出比例若干，珍贵的大米自然少得不明不白。于是，这本来就少的份量就更要和肚皮过不去。这情景我至今想起，也让现在肥胖的朋友，共享当年的滋味。
每天早上7点钟，做饭的女炊就拿着饭瓢，跟随着挑起早餐稀饭桶的红毛，她手里拿着一迭铝钵。这铝制品的饭盆相当于中碗大，斜伸下面是平底，有6到7公分深度。这饭碗久摔不烂，被监狱长青睐。后来我读到英国乞丐作家J. J写的“三人行船”一文里那打不开的罐头，砸成那样，就让我想到曾在牢房里用过的这饭钵，也是给摔砸成各式各样的几何形状。这钵很轻，扔在地上悦耳可闻，每天三顿饭前能听见这种声音，是那么诱人，那么清脆，那么令人渴望和思念。只要这声音一响，整个牢房里便有了生气，每个人脸上都有了笑容。要吃饭了！这么一声不言而喻，象旱地来了春雨般，大家会心的微笑。整夜的肠鸣腹叫，终于有了填充的“补品”。精神，好象又扩充到面额。
只要有了这女炊扔钵声，就有了监狱长的钥匙声，然后依次开门的撞击声，端去屋檐下的水桶便桶嗑碰声，红毛提水的泼洒声，犯人们在牢房内焦急的心跳声，等候呼叫回荡在耳的呼叫声，接着队列检阅般端饭的脚步声。所有的兴奋，激动，愉快，希望都因这铝制钵发出的声音而获得连锁反应。声声悦耳，声声如盼。
这时候监狱长站在牢房中靠近放钵的地坝，面对打开的牢房，象指挥百万雄师的将军，呼唤口令：一号出…… 二号出…… 三号出…….一个个房间依次出来的囚犯，从牢房里连绵走向操场。但大家的目光还是锁定在舀稀饭。地上的钵一排排,一片片，长方型，稀饭上两块红红的豆腐乳，早放的已经沉了下去，只有点红红的痕迹。等放风完毕，听号令依次端钵，回到各自的牢房，怎么去，怎么回，一队队，一间间，有条不紊，任脚步声踏进号房。这时候该值班的囚犯将水桶便桶端进牢房，伸手到风门外将铁锁扣进，压下，锁住，一切在监狱长远远的眼界之中完成囚禁自己的程序。
院坝里喧嚣的时刻已经安静，监狱长的钥匙声音渐渐消失………。而牢房里又是另一番惊天动地的景象
这时囚犯各就各位，双手捧着热烫的饭钵，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嘴唇时而突出，时而凹进，吸吸哗哗，呼呼噜噜，筷子划动，牙舌跟进，连续咀嚼，不断咽吞。热气和激情越来越昂，越来越高；饭钵与光头越来越近，越来越拢，由平至斜，慢慢倾高，骤然陡升，直到仰起，当整个饭钵和脸面的位置上下已经对换，完全覆盖脸面，然后静止不动……。这时的头颅已经深深陷进饭钵，接踵而至的饭钵在双手中旋转，舌头象青蛙吃蚊子似的弹出，长而扁，快而稳，贴紧饭钵的里面一扫，象刷子在涂墙拖拉，一拖就是亮晶晶的铝面露出（多少年后，我只要看着扫地车过路，油然会想到舔钵的情景）。从边沿到下面再下，直到底面，饭钵依头脑一上一下，顺手一左一右，自旋一摇一摆，那贪婪的鼻口，说色鬼捧着西施嘛，也许不恰当，但的确是万分怪异的表情。就是舔到最后只有冷冰冰的金属味，还余兴未尽的拿着饭钵，久久不愿意舍弃，好象在怀念久别的情人，离去的挚友。还将发绿眼光偷看那没吃完，即将旋转饭钵的难友。心中难免懊恼万分，弄不懂是怎么就完了的，要是现在才端回来，还没有动手动筷那该多好。这时候对那些吃得慢的，就千万别去打搅，无论平时多么软弱的囚犯，善良的弱者，都会突然面目狰狞，暴烈疯狂，一如恶狗护食，除了拼命，那是没有二话了说，毫不犹豫。
吴鸿达说他在牢房十二年没有洗过碗，是用舌头舔得干干净净，我想也可能，但也不可能。毕竟从心理上考虑，舔的饭钵还需洗的好。在上世纪80年代以前，上述动作行为是每个囚犯每天每次吃饭的必须行为，谁不这样，那就不是囚犯，谁说他没有这样做过，要不是先天的味觉残疾，就是后天的干警亲属，除此而外，谁也避免不了。直到今天，我对吃食感觉都是以饱为止，至于味道，不咸不淡，足矣！几年前读到贺龙女儿回忆录说他父亲对吃精益求精，家厨烹调珍馐尽善尽美。我不由想到他饿死牢狱，一如我等端着饭钵的动作，那是多么的幽默。
本来，那满满的一钵（多水）稀饭，就是平常健康人，也要饭量大的才可征服。可牢狱里长期没有油荤，欠缺分量，何来营养。饥饿象蔓延的洪水，越来越不可遏制，腹中如乾坤般浩瀚。那时候我一般早上五点钟饿醒，直到八点，等的是这点稀饭，能裹一瞬之腹，也是求之不得。饿腹睡觉更是空空如也，头天晚上六点的食品一下肚皮就无影无踪。至今还记得我默写在心的一个句子：五内俱乱走刀叉。真有胃口被慢慢的割裂般感受。
那时候，唯有清清的口水溢满唇齿，咽下去是淡淡的苦涩…….。
2004/7/15 芬兰家中
可敬的读者：
我已经没有时间精力和机会来应付任何文字，除了“当代神曲”而外。尽管我还想写点调侃文章，百态小品，景色散文。毕竟，那是游戏文字。我想完成一件事，总比稀里糊涂游逛网络好。预计花一年时间完成这本可能会在成功或失败之间徘徊的拙笔。要是果戈理还在，他一定会骂我没有遵照他把每个句子修改七八遍的铁律。而现在我才仅仅修改两遍，甚至不那么彻底。
回忆象星星之火已经燎原，往昔熊熊燃烧的生活又历历在目。那咫尺的难友，有的已经永别，有的天涯海角，有的被时代淘汰，有的剩下行尸饭袋。幸好倒叙可以让我咀嚼那流逝的情景。更希望的是和你们分享，要是你们愿意恩赐我――分享――这个词。
对于“当代神曲”，我本想依次写，按照时间顺序，入狱见闻，可回忆象逶迤的山峰，不以人的意志为起伏，于是，我只有随波逐流，趁激情的浪花奔腾，到哪里就是哪里。我这么凌乱的写，有点对不起你们，如果把26年前的情景依样画葫芦，我的语言恐怕只有嗤之以鼻的下场。
扒手与写手不同的是前者要你们丢失金钱，而我只要你们施舍感情，当然，在这瞬息万变的网络里，有你们惠顾是我的运气，也是我愿意把脑细胞磨瘦点的原因。
写罢，另笔。同时
作者：幽灵 在 罕见奇谈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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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不错，没有“溢出”之感 -- 芦笛 - (10 Byte) 2004-7-16 周五, 上午5:19 (328 reads)
- 求淡变瘦。 -- 幽灵 - (76 Byte) 2004-7-16 周五, 上午8:53 (275 rea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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