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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神曲系列：狱中献技之一

幽灵
[个人文集]

加入时间: 2004/02/12
文章: 6051

经验值: 0

标题: 当代神曲系列：狱中献技之一 (606 reads) 时间: 2004-7-11 周日, 下午8:49

作者：幽灵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当代神曲

狱中献技之一

唐夫

那是个让犯人出操放风的早上，看守所里十六间牢房全部打开，列行“恭”事，每间牢房里轮到值班的犯人把便桶，尿桶，空水桶拿出放在一米多宽走廊外的屋檐下，依然遵令关闭牢门，大家都静静的等候，关闭了一天的黑牢，有机会出去稍息一下，无疑是最大享受，而且最要命的饥饿，已经使人头脑昏眩不堪。囚犯们专心听取监狱长呼叫：“一号出…二号出……三号……”才依次出去，直到全部犯人都站到院坝操场，那是老旧的三合土水泥地，边沿已有青苔，就开裂或成坑洼状，整个地面象疮疤似的填补各色拼镶。监狱高墙约四米，总体面积也许只有足球场那么大。外围是守卫人员住宿和菜地，犯人们称他们为枪兵，当面称班长，房舍外是另一层院墙。

一段时间的“严打”抓捕之后，需要几月时间牢狱才松缓下来，急速的公开判决和隐蔽判决（犯人叫这是内判）的犯人已经遣送，于是，监狱长才想到恩赐我们早上放风。每到此时，就由他指定一个犯人叫数：一、、、二、、、三、、、。大家随声懒洋洋摔手，饥肠辘辘旋转，渴望的命令：开始端饭！

靠近监狱长踏足下边一块几米空地，那就是囚犯们的“餐厅”，出操前那里已经放有一排排铝制品的金属小盆，大小如人脸，犯人们叫钵，一位公安人员的老婆长期在监狱做饭。早餐是小小的两块豆腐乳先放进钵，再将红毛（注）挑进停放在那“餐馆”的稀饭桶，由她舀起一勺勺倾倒进钵。而这样的稀饭是加有食用纯碱，以至于稀饭在钵里不成清水。

斜对监狱长站的对面是牢房的檐下，有新进的犯人被姓杜的红毛推光头发，从远远的院坝边缘看去，那个杜红毛剃头匠用推剪在摇摆，一手按住人头，一手推移，矮坐的新犯人哭丧着脸叫哎哟！随着叫声，吸引了监狱长的目光，他看看那面，又把手抄在裆上，眉头皱了皱。入狱剃头是每个犯人革面洗心记号，光光的头，想逃跑也难，牢狱外的都知道这模样的“广告”。古代称削发为髡，侮辱类刑法。

“嗨！我说呀，你们谁会修磨理发剪？”放开喉咙的声音，这样用“嗨”开头的口吻是监狱长的禅语，是否有点求“嫌”若渴，就不言而喻了。

站在墙脚边的台阶上，监狱长偏斜着短短的脖子，河南口音从他浓重的河南口腔里吼里出。院坝里放风的几百名犯人们都远远望着他，各自默默的摔手，没有声息。监狱里人才济济，各类专家工程师，技师也不鲜见，居然没有人举手应征。谁能干就有劳动钵可吃，这念头兀显在我心里，让胃不那么凹凸难禁，是犯人的渴望。看看没人动静，整个操场气氛凝固。我举手了。

监狱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只要犯人能干点监狱里需要的活，那他的那铝饭碗钵会有专门份量，送饭舀菜的人根据监狱长的指示，多加一瓢，这时候的钵会高耸得特别耀眼。对于犯人而言，这可比诺贝尔奖值价，尽管那时候谁叫老诺都不知道，长期的饥饿令人忘记一切，吃到一点，吃多一点，是最大的诱惑。我想那时候的囚犯心情，面对世界选美冠军，也会毫不眨眼盯住一碗冒出边沿的饭钵。所以，作为监狱管理人员，只要能从犯人身上取得的利益，无不就地取才。囚犯无不竭尽全力，狱中饥饿的人，比基督山恩仇记里描写的用巨款买鸡的银行家感受过无不及。有果腹的机会，令人贪婪的渴望。这次没人竞争，我暗暗庆幸。

“哟！你他妈的也行吗？”监狱长半真半假的对着我讪笑的说：“你干什么的？”“…….哦！机修钳工。好，好。我今天倒要看看你的技术哟。” 说罢他将手一挥，对操场的全体囚犯说“其余的拿饭！”于是，我就站住，看旁边的犯人们一个个排着队列上前，依次将地上的稀饭汤钵规规矩矩碗端起来，万分珍惜，一双眼睛绿油油的盯了进去，小心翼翼的神情，已经视稀饭加腐乳为山珍海味。

所有的犯人都走回房间，监狱长才松弛下来问我：“嘿，你说说看，怎么办，需要什么工具？”我立即回答：“一迭报纸，一片瓦，一把榔头，一小瓶菜油，一张窗口样大小的玻璃就行。” 他一听都好解决，就将手一指地上还剩下唯一的稀饭钵，让我端回牢房。

十多个难友关闭在一间二十来平方的号房里，大家沿炕而坐。这是个国民党时期的粮食仓库，现成的木板隔离地面略一尺高，进门到里有一米宽的步行通道，木板搭成的模样就象仄勾的床炕，本用于防潮，共产党时候犯人多，就改为牢房。我所在的这小小的房间，最多的时候关闭个三十三人，那两天新犯人只有把大家的鞋铺地而睡，炕上已经无法容纳。那是十月一日前的大抓捕，那几天牢房里空气深感沉闷恶臭。谁要站近风门，就要遭抗议。当然，不仅仅有巴掌大的风门，还有个高窗在里壁，横有一尺五，竖有一尺，牛蟒一书理描写的（蟒不对，电脑里怎么找不到准确的字。求救！）的牢窗几乎也一模一样。

当我端着早餐进去后，有难友问我，你行吗？有的目光似含嘲笑。隔壁牢房我的同厂难友唐玉凡，我车间的老工人，五级钳工，那时候我二极（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升过级）钳工，他那牢房的窗口有人伸出头在风门外叫我：“嗨！口表，你厂里这伙计说说重庆会磨这玩艺儿的不多，北碚地区也只有两名八级钳工，一名技师，还没敢手工磨理发推剪刀片呢，你想骗吃劳动钵，戴铐子的。”牢房只称来的单位名，如果你来自餐馆就叫你餐馆，来自粮食部门，就叫你粮食，我的难友有叫商店，粮食，村民的叫蔡家，845（国防厂名）。我也由风门伸出头去笑答：“老子要是不戴，你把你的钵给我拿过来，干不？”

这时候监狱长进来了，一声大吼：“嗨！谁叫你们在窜供哟，胆子大了哟！”一听到吼声，我们的头闪电般缩进各自牢房。等他那一大串钥匙哗哗的响到我所在牢房，开了铁锁，监狱长往里面看一会，大家都不做声，看着他的表情，眉脸皱纹，眼睛象八字般分开下丿。他慢慢的对我一招手，我赶忙出去。按照牢规，我得走到廊下，与他保持距离，而他在走廊里，让我前面走到进门口旁边的一间空屋，这是监狱长临时审讯犯人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桌子。那天连凳子也没有。

监狱长开了这门，示意我进去，他关闭上锁，摔下一阵脚步声。书本样大的风门口射进一束亮光，照在地面磨石，白白的一团，亮光中细密的粉尘状在阳光中旋舞。风门口几寸长宽的阻隔，外面是浩瀚的天空，从那里望出去，很容易想到外面，想到自由，想到过去的生涯，一幕幕的记忆就浮现眼前，为此，有的犯人就这样望成了失去控制的疯子，有的望得发狂，便要问什么都顺水推舟，希望早判决，早劳改，总有机会见天。我控制自己少去风门打量天地，回看这这房间空空的四壁，没有炕板，室中一张长条旧桌，桌上有所有我说过的东西。一下我觉得很安静，就目光集中在我要的材料上。

于是，我用榔头将瓦片在磨石地上敲碎成粉集中在玻璃上，直到用手指一扔，没有颗粒感觉，就敛起来撒在玻璃上，下面是报纸垫平，然后我用菜油调拌如浆，自己发明制作的研磨膏就成功了。因陋就简而研制的，成份完全不同，在工厂时我用盒装的成品工业研磨膏，细腻得近乎黄油，要用去库房领来涂于油石即可。我的工厂车间设备中的送气开关阀，那是需用研磨膏修理气风，弥合度不差于理发剪刀片。车间工人叫蹋风。所以，当监狱长问磨发剪的时候，我简直是轻车熟路。而我的工友唐师傅才调来我厂不久，对此他完全没有接触过。这时，我已经胸有成竹的开展我的技术工作：卸开理发剪推子，将刀片压在玻璃上的瓦灰油泥推八字形状，不时再加点瓦灰，菜油拌上。没有时间限制，我推着玩，觉得轻松而自由似的，这里空气比牢房好得多。

整整干了一上午，自己觉得无聊了，最后我拿起刀片在纸上轻轻一划，估计林冲舞剑斩手巾的锋刃也不过如此。我想回牢房去同难友一块，那会更好打发时间。于是，我伸头到风门外，叫声：报告某班长！

我在的九号牢门开了，我将口袋理悄悄拿回的剩余菜油瓶装进了口袋，偷回牢房。当我叫声大家享受，十来个犯人纷纷拿出勺子，每人分到一万金油盒盖容量的生菜油，每人都立即倒进嘴巴，满足的脸色，其喜洋洋则矣！有问我修理好吗？回答是看我混一个劳动钵吧。

第二天的早上，同样的放风时间，理发的杜红毛又来了，在场的所有犯人的目光都被吸引。监狱长招手叫那新犯人坐下，连呼喊数目带领犯人在操场摔手的都没有口令了，看那黑黢黢的头法乱耸耸的堆积纵横，只见杜红毛持有的发推剪，象坦克兵开垦原野，将那犯人的后脑向前移动，一条白白的无毛头皮，崭新露出，被剪的犯人脸色在嘻笑，象获得什么高级享受般眯起双眼。不知道大家头颅都转向他来。监狱长的脸色也和悦起来。

他高高一挥手：“开始端饭。”

我是最后一个进牢房，端着的饭碗被大家目光死死盯住，“羡慕”二字的魔力在众人眼里闪烁。

2004/7/10 于芬兰家中 11日二稿毕好累！

注一：被判处刑期在三年内的犯人，不送外地服刑，被留的监狱里做奴工，种地喂猪，搞小建设，只要监狱长一声令下，就蜂拥而上，捆绑打人。是奴才，又是煞神，因为凶恶，犯人们称其为红毛。

红毛者：红眉毛绿眼睛也，魔鬼而已。

作者：幽灵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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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虻”（meng），尼念错音了～～～ -- 东风压倒西风 - (0 Byte) 2004-7-13 周二, 上午11:12 (129 reads)

啊，真是太谢谢年了。我老找不到。 -- 幽灵 - (0 Byte) 2004-7-13 周二, 下午1:39 (120 rea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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