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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鹄休笑燕雀情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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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3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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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鸿鹄休笑燕雀情 (699 reads) 时间: 2004-5-06 周四, 上午6:48

作者：芦笛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鸿鹄休笑燕雀情

芦笛

今天上班时进来看了一下，见到老枭两个帖子，都和我有关，一个是以为我生气翻脸了，另一个则是一如既往地卖弄他的“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来一通“呜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老枭，我跟你说，老芦不会生你的气，即使生气也不会和你翻脸，慢说你是老朋友了，就光你冲在国内这点我也不会翻脸。除了憨子，我还从来没跟国内的人吵过架。不过，恕我不接你的招，你还是单练罢。理由我早说过了：咱俩不是一个拳路的，打不到一起去。你要和我过招，无异于逼我把实话说出来，一说出来必伤和气，未免太不值得。

其实你一来我就说过了：“莫牵老枭手，且作逍遥游。”只怪老芦少时不学好，误学了鲁老恶毒夫那一套，连和朋友开玩笑都有强大杀伤力，自上网来为此结下了无数仇怨，再不想蹈覆辙。所以还是你抡圆了拳头上，把那“反击芦笛”系列写下去，我给你喝彩，行不行？

那什么“著名独知”的屁话就不用说了，少来扭扭捏捏的这套，直接用上“芦笛”不就完了？难道我还会计较不成？真是的！

看了你在汗衫的跟帖，才意识到昨天我那帖子无意间亵渎了你，言外之意似乎你“反击芦笛”是沽名之举，真ＴＭＤ混帐透顶！这里特向你沉痛道歉。其实我那意思是：你确实是个沽名之徒，要不何以那么在乎专发“惊天绝代声”呢？这是说你自称妙悟禅理，其实尘缘未断，跟咱俩斗嘴毫不相干，只是我写得连在一起，未免造成了你的误会，再次道歉！

至于你那“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屁话，则绝对是中国人的千年痼疾。传统社会从来鼓吹什么“国家兴旺，匹夫有责”，专门制造忧国忧民之士，从孔老二开始就主张知识分子积极的“入世”，用现代话来说，也就是按自己的政治理想去主动改造社会。到后来马脸老头范仲淹写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士大夫便更把人类追求划成了两类，也就是“鸿鹄类”与“燕雀类”。一个人如果潜心追求一己福利，那就是倦缩在屋檐下的家雀，只配大众唾弃。真正搏击长空的雄鹰当以天下苍生为重，要为国家、为民族轰轰烈烈地干出一番事来，这辈子才算真正没有虚度。用汪精卫的话来说便是：“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再说得明白点，同样是追求，同样是献身，如果是为国为民，所谋者大，则那就是伟大高尚的，即使失败也名垂千古。如果是为一己安乐，所谋者鄙，那就是渺小卑贱的，即使成功也无足挂齿。同样是爱，爱国爱民才算伟大情操，而爱某个平庸的小男人或小女人，哪怕爱得死去活来，也一钱不值。

这就是你那篇文章的意思，是不是？所以，你看不上“错失青春悔已迟，落花岂能再登枝？当时多少寻常事，抱恨重寻尽是诗”的真情流露，因为那诉说的不过是无关于社稷苍生的私情。而那所谓“惊天一恸不哭家穷哭途穷”的假大空，据说却是什么了不起的、可以传之千古的伟大诗作。敢问你是不是这个意思阿？

如果你确实是这个意思，那立刻就出来几个问题：

第一，请问你是什么人，有权决定什么人生方式是高尚的，什么是卑鄙的，什么感情是有价值的，什么是无足轻重的？你当然有权作自己的价值判断，但似乎无权去裁判别人的活法，是不是？愚以为，除了上帝，人世间似乎只有“民运”领袖兼“理论家”胡平先生敢如此judgmental，有毛主席式的大魄力为人家指引人生正道，并把胆敢不和他保持政治上的一致的国内同胞统统打成鲜廉寡耻的“犬儒”。

第二，据我所知，忧国忧民似乎不自你始，“惊天一嚎”嚎得比你更响亮的也多如恒河沙数，例如上引用汪兆民“引刀成一快”，恐怕你怎么嚎也嚎不出人家的三分壮烈来吧？请问这些人嚎出了个什么结果来？

相反，如果晚明东林党人不嚎、晚清革命党人不嚎、２０年代中共志士不嚎、３０年代“救亡图存”的爱国愤青不嚎、４０年代“反饥饿、反内战”的民主愤青不嚎、６０年代“解放全人类”的红卫兵小将不嚎、８９年民主愤青不嚎，您说中国会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第三，林副统帅教导我们：“集体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请问您那种人生观和他老人家的教导有何区别？您能给咱们解释一下么？

我上次说，因为你在国内，所以对民主的了解必然有限，你还不服气，让我哑然失笑。其实我跟你说实话吧：老芦启蒙远比你早，早在７０年代早期就系统读了西方社会科学经典著作。即使如此，我个人的体会是，如果不是在国外生活多年获得阅读无法代替的第一手认识，我对民主的理解也决不会到现在的水平。

其实鲁肃先生在他那有关民主概念导出的文字中已经讲得很清楚了：西方民主的发生基础不是别的，就是个人主义，就是认定个人基本权利是天地间最神圣的东西，如果集体利益与之相冲突，就舍鱼而取熊掌。票决其实只能决定某项具体政策，并不能压倒或窒息少数人的人权以及人格。这就是他说的“一个人加一个人并不能大于一个人”的意思。

如果你明白这个道理，立刻就可以看出为你崇拜的人生观绝对只会产生于一个集体主义盛行的社会中，而东方社会就是这种骡马大会。这就是为何咱们中国不幸专出“惊天一嚎家”，足足嚎了两千年，一直嚎到江河日下、国将不国还“忍而不能舍也”，必欲嚎到绝种而后快，真ＴＭＤ混帐昏庸糊涂透顶！

当然，这也不能怪你老枭，连老芦都免不了这个毛病，否则也不会来网上劳作四年半，累得跟孙子似的，还让天下人什么都骂过来了。不过，老芦和你的区别，是知道自己嚎时其实是在犯病，并不以为正常人是什么“犬儒”和“帮闲”。

不过我这话说得还是不够坦白，我其实是个充满矛盾的人，在理智上，我知道所谓“犬儒主义”其实是对集体主义价值观的一种反动，有助于颠覆专制制度的思想基础，但在感情上我还是无法脱出那个套子来，对“犬儒”们始终还是看不惯。准确说来，大概我只能算个五四时代的“解放脚”吧，既非你那种三寸金莲，又比不得国内小青年的天足。

唯其如此，我才能看出你那缠足之做作。在你为气势磅礴者，在我看来不过是矫揉造作、装腔作势的廉价狗血。例如那“不哭家穷哭途穷”，难道不是天下最大的谎言？世上真有这种人么？要是你老枭家无隔夜之粮，还会成天上网忧国忧民么？这恐怕连孩子都骗不过去吧？

而且，要比这套，你玩得过样板戏么？“无产者等闲看惊涛骇浪，撒热血，求解放，生命不息斗志旺，胸臆间浩气昂扬！”难道不比你那古风更有气势，更飞流直下三千尺？中国文学中，难道还缺这种不值一钱、只能刺激听众肾上腺、有害健康、缩短寿命的假话、大话、屁话、空话？

最后把旧作《乐声，可以追觅的丧失了的自我》中的结尾部份录在这里作为结束语，希望能对老枭有点启示（原文重贴于隔壁汗衫）。

那就是我唯一一次听到可可唱戏。以后我和她好起来后，曾多次提到她
那次表演，并多次试图请她和我对唱那段《智斗》，以了结我长达七八
年的宿愿，但她从来只是淡淡一笑，既不答应我这个微不足道的请求，
也丝毫不以为那种即兴表演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更不能理解它为什么
会在我心里掀起如此狂涛，甚至诱发了我深重的自卑感。我们那个时代
的人内心世界太粗糙，太空白，像小芦那样敏感细腻的人，实在是个生
不逢时的异数。

可可没答应我这个请求，我当时虽然觉得遗憾，但也没太放在心上──
她能纡尊降贵地下凡爱我，我已喜不自胜，岂还敢指望事事如意？这件
小事也就让我随手轻轻扔入了忘川，连个小小的涟漪都没溅起。我们是
如此习惯于执着于“重大的”目标，如此随手扔进忘川的宝贵零碎实在
是数不胜数。此后数十年间，我从未想起过大坝上的一幕，想起可可扎
着个似辫非辫的滑稽发束，穿着贵重的线呢，歌喉婉转，皓腿胜雪──
直到昨天听到罗先生为大家播放的“朝霞映在阳澄湖上”。

那一瞬间，大坝上的情景又翩然来到眼底。感慨万端之余，我突然悟出：
我没能实现宿愿，和可可对唱《智斗》，其实是我人生的一大缺憾。下
次回去，我一定要再去找可可，向她郑重提出这个请求，不但要对唱那
一段，还要把值得唱的所有的样板戏选段都唱过来，重唱青春之歌，再
在豆蔻年华中潇洒走一回。和这比起来，尘世其实所有的“大事”都平
庸得不值一提。

作者：芦笛在罕见奇谈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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