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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说《唐顿庄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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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笛 [博客] [个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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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3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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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芦笛 在 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四、昨天与今天
虽然《唐顿庄园》演的是历史,它展现的风情仍有与今日英国社会相通之处。其中最主要的一点,我觉得就是一个未经铺天盖地的仇恨教育和“斗争哲学”撕裂与毒化的社会保留下来的“原生态”的人性美。无论是贵族还是下等人,这种人性美都从他们的言行中时时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格兰山姆爵爷那“完人”就不用说了,爵婆也不用说了,就连那位一开头就以其典型的贵族的snobbish 口吻让人讨厌的太伯爵夫人也不用说了,哪怕是那个自称“毫无心肝”的大小姐玛丽,其实也有着一颗爱心。当她得知男仆威廉的母亲病危,仍然执意不让威廉回去见最后一面时,她觉得不妥,但又觉得必须恪守伦理规范——不能违背那母亲的心愿,向威廉披露他不该知道的事,但最后她还是对威廉轻描淡写地讲了一下病情,给他三天假赶回去,让他不至于抱终天之恨。
影片中的小人物们同样知道体贴人。尽管各自有着牢不可破的道德信念,但它们并未压杀天生的爱心。女管家休斯太太对下属非常严厉,在捉了女仆埃索尔的奸后,她立即就地开除了埃索尔,让她领两个月的工资马上就走,而且不给推荐信。但以后埃索尔生下私生子,陷入困境之后,恻隐心又驱使她情不自禁地违反自己的职业道德观念,多次偷窃食物去接济母子俩,甚至在老布莱恩特前来唐顿凭吊他儿子最后居住过的地方时,把那母子俩偷偷领入庄园,指望布莱恩特夫妇见到那孙子后,铁石心肠会变软。此后她又多次参与策划主导两家人见面,在老布莱恩特那typical snob两次使用“杂种”(bastard)这个难听的用词后,忍无可忍地说:行了,用不着重复那个词!
最难得的还是,她对人性的弱点有着一种难得的同情,对实际生活的艰辛有着深刻的理解。司机布兰森对三小姐西波尔初萌爱意时,她就看出苗头来了,旁敲侧击地给了他警告。当布兰森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时,她说,没什么,我只是不想看到一个被打破的饭碗和一个破碎的心罢了。而当最后埃索尔决定把亲生儿子送给布莱恩特夫妇去抚养时,那位同样充满爱心尤其是正义感的克劳利太太(马修他妈)不同意,建议埃索尔接受老布莱恩特的钱,把孩子留在身边。休斯却支持埃索尔的决定,对那位不知稼穑之艰难的理想主义者说,她这样一个女子,带着孩子能有什么折腾空间(非原话,大意而已)?人生智慧让她看得清清楚楚:有如母子俩同归于尽,不如让那私生子有个光明的前途。
最绝的还是,她居然还无师自通懂心理学。厨娘派特摩尔太太天天在厨房里咒骂帮厨黛西,她没有制止,却跟卡森说,可怜的派特摩尔太太,她是因为眼睛不好,生怕人知道才这么做。休斯竟然一眼就看穿了派尔摩尔是出于内心的紧张和恐惧才变得咄咄逼人,格外粗暴,因而对她十分同情。
同样严厉而且一本正经的管家卡森虽然比主子还积极,但其实也有一个善良的心灵。他听说休斯太太生病后,极度关心又生怕挫伤她的自尊心(英国人不兴“有病要侃,有财要藏”,认为在公众场合讲自己的病是弱者的表现),不敢承认他听说她生病的事,最后派特摩尔告诉他,那瘤子是良性的。他才如释重负,一边再三叮咛派特摩尔千万不要告诉休斯他知道此事,一边高兴得情不自禁地在房间里大声唱起了歌。
类似的动人情节在影片中比比皆是。派特摩尔太太等人擅开施粥厂,在厨房里用军队的食材私自为无法谋生的伤兵们做饭。当那个经典坏人奥布莱恩小姐密告给爵婆后,爵婆查明真相后非但未处分众人,还让她们继续开办下去,只是禁止她们以后使用军队的食材,只许使用唐顿庄园的食材。
就连奥布莱恩,其实也不是那么坏。在贝茨被抓走,她被迫出庭作证,为法庭提供了坐实杀人指控的证词,这原也无可厚非,因为她并未撒谎而是实话实说。而在训练有素的检察官的追问下,撒谎几乎就是不可能的,就连诚心救出贝茨的爵爷也被检察官逼出了真话,而那对坐实杀人罪更是关键证言。但奥布莱恩却因此郁郁寡欢。她对另一经典小人托马斯说,她虽然不喜欢贝茨,巴不得他离开唐顿,但并不愿意见到他落到如此悲惨的下场。
有的细节虽小,却很有意思:派特摩尔太太为了安慰那个被战祸吓破了胆的男仆(忘记名字了),说出了自己的侄子因为怯懦被枪决的“丑闻”,那家伙此后竟然脱口说出此事,以致满座不欢。他没有因为自己的胆怯遭到众人鄙视,却为此招致大众的白眼。这其中流露出来的,是普通人对战争受害者们由衷的同情。
类似地,当贝茨冤枉坐牢并被判处死刑后,某人(好像是新来的仆人,反正没呆几天)用了“谋杀犯”和“绞死”这两个词,立即引起大众不快。卡森当即庄严宣布,在唐顿人眼中,贝茨先生就是无辜的。谁要认为他有罪,那就请离开唐顿。
哪怕是影片中那些乍看上去令人讨厌的俗物,都有着动人的一面。马修他妈家的厨娘Bird就是如此。她在暂时代替派特摩尔期间,在厨房里大肆炫耀自己,那派头,那语气,在在让人讨厌。所以,当观众看到黛西遵派特摩尔之命,在饭菜里捣鬼,心里并不同情她,反而乐见她出丑。她发现秘密后,气势汹汹地审问黛西,可怜的黛西如实招供,大众免不得想,下一个镜头就是Bird跳到云天外,甚至掌掴黛西。不料她回嗔作喜,抱住黛西说,忠诚是一种不能责备的美德。当派特摩尔回来后,大众正期待两人对决,不料派特摩尔却因为Bird说采购食品应该是厨娘的责任,反而将她引为同调,对休斯太太说,那正是她自己的一贯主张。
影片中处处流露出来的这种人性美,我觉得在今日英国人中也照样存在。我之所以喜欢这个国家,正是因为同事们或朋友们在日常生活中流露出来的类似的人道关怀。英国根本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个冷冰冰的国家,生活里还是充满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和温情的。
我想,这其实并非英国人独有的“民族性”,而是一个国民精神世界未经大幅度、高深度、高强度污染毒害的社会应有的原生态。我在美国和欧洲其他国家也曾有类似感受就是证明。说到底,不是人家太优秀,而是咱们不幸遇上了共祸。
影片中显示的一个特色似乎就有浓重的英国味了,那就是角色的谈吐十分风趣、机智(所谓witty),并略带三分讽刺。当年在看狄更斯的小说,我一直有个困惑:英国人真会这么复杂地谈话么?大卫•科波菲尔小小年纪,就会说什么“我不认为我有那个荣幸”。我那阵已经上高中了,但在我知道的所有的人当中,哪怕是“知识分子”也罢,还从未见过谁如此文绉绉而又彬彬有礼地讲话。
而这恰是影片的一个始终如一的特点,上至太伯爵夫人,下至厨娘派特摩尔太太,个个长了一张伶牙俐嘴,说起话来非常witty。
例如影片一开头,休斯太太走过客厅,女佣安娜(不敢保证是否正确)正在壁炉那儿生火。休斯太太不耐烦地说:得了,你只是生个火,不是发明它(You are supposed to start a fire, not invent it.)
此后休斯太太又多次在简短的言谈中表现这种机智、风趣与轻微的挖苦,甚至挖苦到大小姐头上去。当贝茨告诉玛丽必须在马修上战场前将心中的无限深情告诉他,否则他若阵亡,就会至死不知真相,而玛丽也会后悔一世。此时休斯太太进了房间,问他们在讲什么,玛丽说,贝茨先生在为我的自信心打气(Mr Bates is boosting my confidence),说完就走了。休斯太太于是对贝茨说:“那(自信心)可是我从来不认为她短缺的东西(That is something I never thought she is short of)。
最好笑的还是,休斯太太胸上长了个瘤子,和派特摩尔一道去看医生。那大夫还没说完话,派特摩尔太太便惊呼:“Oh my God!”,休斯太太很不高兴地对她说:“请把歇斯底里留给我行不行?”(Will you please leave the hysteria to me?)真是笑死人了。
派特摩尔太太也长得一口尖牙利嘴,尤其是在影片开头咒骂可怜的黛西时,简直是花样百出。
黛西去喝水,去了半天回来了,她埋怨道:“你据说是去喝口水,并不是要去喝干尼罗河”(You are supposed to drink a cup of water, not the Niles. 凭记忆引用,未必准确)
黛西心事重重,派特摩尔骂道:“你总是睡意朦胧,睡美人和你比起来都活蹦乱跳的(You are always dozy but tonight you make Sleeping Beauty look alert)。
她教黛西作蛋糕,责骂道:“你是在做蛋糕,不是在拍地毯!”(You are making a cake, not beating a carpet)。
黛西因为撒谎,备受良心责备,跟派特摩尔说:我觉得对不住自己(I feel I let myself down),派特摩尔答道,那不可能是一种新感觉(It can’t be a new sensation)
她敦促黛西去给垂死的威廉说几句暖心的话,黛西大为作难,她说:你用不着是莎士比亚(You don’t have to be Shakespeare)。后来谁谁(忘记是谁了)说话十分雄辩,她又问:“你是不是吞下了一本词典?” (Have you swallowed a dictionary?)
她发现托马斯卖的是假货,打开逐一检查,尝了一口用作佐料的果皮(peel)后,呸的一声吐了出来,说:This were old when Adam were a boy(这比亚当还要古老)。我不明白的是,为何这儿用了两个复数,莫非是虚拟语气?作为厨娘,派特摩尔当然不可能受过良好教育,但她的谈吐一般都中规中矩,并不像威廉的父亲那样,一开口就是病句:He will need nobody no more。所以,她那话大概不是病句吧,只怪本人英语程度太低,惭愧。
当然,脱离上下文摘引这些话,尤其是在经过翻译之后,它们原有的幽默意味便不可避免地丧失了。读者可能不会觉得好笑吧。即使是看原文片也未必能领会,因为该剧的发生背景是在北部的约克郡,影片中的仆人们说的全是一口北方口音,其特征我已经在《英语与美语》中介绍过了。留美同志们听起来可能有点困难。但我本人则时时笑不可仰。
此类机智话语俯拾即是,例如司机布兰森对三小姐说:我是个社会主义者,但不是疯子(Iam a socialist but not a lunatic. )。西波尔答道:我不知道爸爸是否能看出两者的区别(I am not sure Papa will see the difference)。就连那总是垮着个寡妇脸的奥布莱恩小姐,在抱怨工作负担过重时也说:我又不是八爪章鱼。
这些机智风趣的言谈,我不记得在美国影视片中听到过,好像只有英国影视才有。这就出来个问题:英国人真的这么说话么?
我的感觉是,在一定程度上,yes,当然没有影片上那么精致,但英国人说话确实颇为风趣幽默,挖苦起人来也挺够味的。实际上,我看那片子时,常常想起当年单位上那些技术员,尤其是我在旧作中提到过的吹兮与曼迪。她们也不过就受了中等教育而已,并非大学毕业生。而这种人我还从未在美国同事中遇到过。所以,如果说英国人是个利嘴民族,大概还是符合事实的吧。
这当然不是说英国人个个能言善辩,相反,此地有不少十分内向、羞怯的人,正因为此,我才会对英国人说他们中学里开设的戏剧课完全是个失败。不过,总的来说,我觉得论言谈的witty与幽默,老英远胜老美。
但剧中有的话实在太精致了,我从未在真实生活中听人说过,例如休斯太太见到离开唐顿的贝茨后,跟他说:“Give some substance to the gossip of your return.”在实际生活中,我还从未听到过谁的话说得如此文绉绉。当然,那可能是因为人家照顾我这个bloody foreigner(“该死的外国人”。此话不是歧视,英国人常以此语自嘲其岛国心态),所以说话只能平铺直叙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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