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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最是朗道不同群(二):朗道的童年、妻子和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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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最是朗道不同群(二):朗道的童年、妻子和儿子   
日月星






加入时间: 2013/07/27
文章: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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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最是朗道不同群(二):朗道的童年、妻子和儿子 (895 reads)      时间: 2013-8-02 周五, 上午4:10

作者:日月星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最是朗道不同群(二):朗道的童年、妻子和儿子
日月星

朗道为人目空一切,且言辞尖刻,有意无意地得罪了不少人,有时甚至主动与一些看不惯的人为敌。看来他从小就是个被宠惯了的坏孩子。其实不然,朗道的父母待人谦和,宽厚大度,是虔诚的犹太正统教徒,接受过十分良好的教育,深谙育儿之道。下面先介绍这位天才的父母和他的童年生涯。

朗道的父亲大卫.朗道( Давида Львовича Ландау,1865-1943)是布拉格塞法迪(Sephardi ,西班牙籍犹太人)犹太教会的首席拉比诺达(Нода БиИегуда )的嫡系后裔,大卫本人供职于犹太金融巨头罗斯柴尔德家族旗下的“里海和黑海股份公司”(Caspian-Black Sea Joint-Stock Company,当时世界上最大的石油开采和炼制企业),是一名资深工程师。大卫的待遇很丰厚,生活舒适悠闲,但是年近40岁却仍然没有结婚的愿望。年迈的父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最终商议出一个主意,似乎无意地嘱咐大卫去看望住在瑞士的表亲。那位“潜在”的新娘按父母之命与自己的朋友也“正好”去那儿旅游。她的名字是柳波芙. 伽尔卡维(Любовь Вениаминовна Гаркави,1876-1941),出生在莫吉廖夫(Могилевом,位于现白俄罗斯东部的第聂伯河畔)附近一个有许多孩子的贫穷的犹太家庭。 姑娘很要强,19岁毕业于当地的女子体育学校,并开始担任辅导工作。然后她又任教于博布鲁伊斯克(Бобруйске,莫吉廖夫州别列津纳河畔的一座小城市)的一所私立学校,并积存了些钱。21岁那年远赴瑞士苏黎世,她在那里的大学学习了一年自然科学。再返回俄罗斯,进入艾列宁斯卡亚助产士学校(Еленинский повивальный институт)学习。毕业后成为圣彼得堡女子医学院生理学教研室的编外成员。这位犹太姑娘长得秀丽文静,有一种睿智的典雅气质。大卫一见就喜欢上她。大卫本人也是个风度翩翩的绅士,渊博的知识,儒雅的言谈和得体的举止,都给姑娘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这对“偶然”相逢的男女就此擦出了爱情的火花并很快结婚。当罗斯柴尔德家族将“里海和黑海股份公司”转让给荷兰的壳牌石油公司后,新任的领导看中大卫丰富的经验和出色的技术,聘请他为巴库油田开采部门的主管工程师。婚后的柳波芙也随丈夫来到巴库。1906年他们的女儿索菲雅(Софья)在那里出生,两年后又迎来了儿子列夫(Лев )。

在那些年代,巴库是一个国际城市,也是里海地区主要的工业和文化中心。当地的居民有阿塞拜疆、俄罗斯、亚美尼亚和犹太等很多民族,也有一些来自德国、法国、荷兰、瑞士等西方国家,主要是油田的管理人员、技术人员和外国银行的雇员。按革命前的水准,大卫是一个很富有的人。他看中了位于巴库商业中心附近,克朗斯诺伏斯卡亚大街(Красноводской улиц,现在改名为尼扎米街Улица Низами,以纪念古代波斯诗人Nizami Ganjavi,1141-1209)上一幢融合中亚和西方两种建筑风格的四层大楼,最上面是一个红色的半球形屋顶,看起来十分气派。他租了三楼的一套宽敞公寓,拥有六间住房,还有一个临街的转角阳台。室内布置得很舒适,装配了全套西式的卫生设施和供暖系统。屋后的园子里长着一些赤杨和枫树,还有布满墙沿的天南星科植物,一年四季,望出去满眼绿意。这套公寓墙上如今钉着一块铭牌,表明这是列夫.朗道曾经生活过的故居。

大卫不仅是一位出色的石油开采工程师,他还做过不少研究工作。大卫的外孙女儿爱拉(Элла)查到她外公1913年发表在圣彼得堡《工业技术杂志》上的文章 “燃烧着的石油井喷的灭火方法” 和 1936年发表在《技术物理杂志》上的文章 “通过流体提升空气流的基本定律”。郎道的母亲柳波芙在1927年曾出版过一本教科书《实验药理学快速指南》,也发表过一些论文,能查到的有1930年发表在《联合生理学会刊》上的文章“蟾蜍对于自己毒素的免疫性能”等。可见朗道的研究才能得益于父母双方面的优秀遗传基因。

革命前巴库的教育程度很高,有条件良好的小学、中学和大学。但朗道父母选择让孩子在家里接受教育。他们聘请了一位法国女教师来家教授音乐和美术。公寓中有一间宽敞而凉爽的房间,摆有两张桌子,那是柳波芙自己教孩子阅读和书写的地方。大卫惊讶地发现他4岁的儿子列夫很快就已经学会了全部的算术运算,能迅速正确地计算相当复杂的题目。但是这孩子厌恶音乐,拒绝学习弹钢琴。父母理智地放弃了让儿子学习钢琴的意愿。

8岁的朗道跳级进入了高中,他对各门自然科学课程都很感兴趣,也热爱读果戈理、普希金、涅克拉索夫、莱蒙托夫等人的作品,但是他不喜欢写作。有一次俄语老师布置的作文题目是“欧根.奥涅金的读后感”,朗道的整篇作文只写了一句话:“塔姬雅娜是一个漂亮而无聊的人。”(Татьяна была довольно скучная особа.)另一次老师在课堂上向他提问:“告诉我 ‘当代英雄’抒发的是什么样的思想感情?”朗道回答:“只有一个人知道。”老师追问: “谁?”朗道回答:“米哈伊尔.莱蒙托夫!”气愤的老师说了句:“真遗憾,令人如此尊敬的大卫.朗道先生有一个如此无赖的儿子!”

然而朗道展示的数学才能令他所有的老师视为天才,据他自己回忆“12岁时开始学习微分,13岁已经能做积分运算了。” 尽管他日后一再声称自己从来不是一个“神童”,却又用不无讥讽的口吻说道:“我几乎记不起来自己还有什么时候不知道微分和积分运算的。” (Я почти не мог вспомнить то время, когда я не знал дифференциальное и интегральное исчисление.)

“一个戴夹鼻眼镜的女人每天早晨用刺骨的冷水把我从上到下淋得精湿;再用又硬又大的毛巾把我浑身擦得通红;最后把一汤匙又腥又浓的东西(鱼肝油)硬塞到我紧紧闭着的嘴巴里,丝毫不管我的呕吐和尖声哭叫!” 这就是朗道最早的(童年)记忆。儿时的郎道体弱多病,接受过系统医科教育的柳波芙用她这套近乎野蛮的科学育儿方法“折磨”着自己的小儿子。朗道极度敏感,时常感到痛苦和忧郁。这个男孩在体操课和运动场上经常遭到小伙伴的嘲笑,因为他瘦弱单薄,无力反抗。有一度他觉得活着简直是一场噩梦,因此认真地打算自杀。但是,他从姐姐索菲雅的枕头下翻出一本司汤达写的《红与黑》。看后,他得出了结论:命运靠自己掌握,活着就必须努力追求幸福和快乐,没有其它的选择。

巴库建立革命政权后, 大卫接到苏维埃人民委员会关于“紧缩”他们一家住房的书面通令,不久公寓中搬进了一些陌生人。大卫只得把一对儿女送往列宁格勒去念书。大卫曾在1929年被捕,原因是“非法持有革命前制造的金币”。半年后,当局决定按当时的兑换率付给他苏联的钞票并予以释放。

1920年13岁的朗道合格地通过了全部课程的考试,得到了高中毕业证书。翌年14岁的朗道与姐姐负笈北上,开始他们在列宁格勒的大学生涯。

下面谈谈朗道的妻子康珂姬娅.特鲁巴切娃(Конкордия Терентьевна Ландау Дробанцева,1908-1984),她是哈尔科夫大学化学系的学生。珂拉(Кора康珂姬娅的爱称)身材窈窕,有一头柔密卷曲的金发,两条清秀的细眉下面是一双又大又蓝的眼睛,向上微翘的鼻子,洁白的牙齿,性感的红唇,配上一个平整光洁的额头,确实风情万种。朗道离开列宁格勒来到哈尔科夫大学,下车伊始就询问朋友和同事当地最美丽的姑娘是谁?答案自然众口一辞:珂拉。远远见到珂拉的第一面,朗道叹了口气说了句:“唉,这样的女人真是无可挑剔!”

在朗道之前,珂拉还有过一个丈夫,长相英俊却俗不可耐的工程师彼得。据说彼得与好莱坞的默片明星瓦伦天奴(R. Valentino,1895-1926) 长得几乎像两颗豌豆一样。但是彼得举止粗鲁,言语乏味,有时还要家暴。朗道与彼得相比,自然高下立判,接下去是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的俗套故事。当时珂拉已与彼得分开,与母亲以及两个姐妹赁屋同住。从此三姐妹那套住宅出现一个不请自来的常客。第一次,郎道毫无顾忌地坐在门厅换鞋的椅子上,用他的大手帕擦拭着刚从集市买来的水红萝卜,一个接一个递给姑娘们。下一次,朗道拎着两个硕大的布口袋,里面装满了熟肉、熏鲑鱼、蛋糕、酸黄瓜和五颜六色的瓶装饮料,喧宾夺主地指挥着姑娘们把这些美味逐一摆上餐桌。第三次,朗道捧着一大把艳丽的玫瑰花,从皱巴巴的裤袋里掏出一叠票子,骄傲地宣布:“姑娘们,今天我们去欣赏《鲍里斯.戈都诺夫》! ”(俄罗斯作曲家穆索尔斯基,М. П. Мусоргский,1839-1881,根据普希金的同名悲剧创作的歌剧)歌剧票在当时的哈尔科夫可是稀罕物事,只有那些门路极广的人才搞得到手。初来咋到的朗道居然一下子弄到如此枪手的票子,可见这个年轻人的能耐了。

郎道发疯般地爱上了珂拉。他迷恋珂拉湛蓝的大眼睛,认为那是两口深不可测的陷阱,凡是正常的男人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危险。他常用托尔斯泰在《复活》中形容卡秋莎的话称呼她为“湿润的醋栗”(мокрая смородина)。他还喜欢珂拉嘴唇左边那颗美人痣,称为“上帝之吻”。经过一段时期的热恋,这对情投意合的年轻人很快开始了共同生活。哈尔科夫大学给这位年纪虽轻却名声卓著的物理学教授提供了优越的生活条件,高额的薪俸,宽敞的住房以及去黑海和高加索山地的度假,郎道和珂拉着实过起来了神仙般的欢乐生活。

珂拉能够很快地操办和主持一个小型的家庭宴会,她有一手优秀的厨艺,厨房永远保持整洁明亮,一句话,她是一个完全符合标准的女主人。更重要的是,她像照看孩子一样照顾她的丈夫。一天珂拉去郊外购买新鲜的水果和蔬菜,一直到傍晚才回家。她发现朗道满脸病容。他呻吟着:“必须去请医生,我感觉十分不对劲。”珂拉也有些紧张,但是当她打开冰箱,发现午餐和晚餐都没有动过。于是,她拿出来热了一下后,让朗道吃下去。很快朗道就恢复过来了。一次,朗道去列宁格勒参加一个学术会议。珂拉收到了一份电报:“牙膏打不开。道(Дау朗道的昵称)”。一个小时后,珂拉收到了第二封电报:“牙膏原来已经是打开了的。道”。

珂拉是个美人,也十分懂得爱美。她喜欢模仿好莱坞影星宝莲.高黛(Paulette Goddard,1910-1990)的打扮,留时髦的中长鬈发,戴粗花呢贝雷帽,穿合身的短大衣,围昂贵的貂皮披肩。因为朗道的院士身份,她可以去位于格拉诺夫斯基大街(улица Грановского)的《小白桦》商店购买各种时尚的法国香水和市场上难得露面的真丝衬衫,享受特殊的美容服务。

“年轻的珂拉是朗道生活中一道美丽的风景,但是他们几乎没有共同的生活语言。”这是珂拉的外甥女玛娅(Майя)对阿姨和姨父的评论。她回忆道“冬季假期我常去朗道家住上一阵。......每天早上我们早餐,朗道从二楼下来,坐在他的座位上,立刻打开报纸。科拉问:‘道,将会有一场战争发生么?’ ‘不,珂拉。’朗道头也不抬地回答,显然是指珂拉问到的这个问题。几乎每天早上,都有同样的问题和同样的回答。有一天,我和母亲坐在餐桌边与朗道热烈地议论着菲德尔.卡斯特罗和革命古巴,那是当天的头条新闻。刚从盥洗室化妆好的珂拉走过厨房,听见对话就停下来问朗道:‘谁是菲德尔?’ ‘今天开会时,你就知道了。’朗道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地回答她。珂拉上楼换衣服时,我母亲有些奇怪地问朗道为什么不告诉她菲德尔是谁。朗道轻蔑地说:‘这是两个相同的政党,让它(指党员大会)去告诉她好了。’”

朗道姐姐的女儿爱拉(Элла)也注意到舅舅和舅妈在很多事情上存在分歧,她描绘过夫妇俩在对待儿子教育问题上的一段对话:
“道,你和伽利克(Гарик 儿子伊戈尔的爱称)玩时就像逗一只小猫。难道就不能问他一些什么问题吗?”珂拉劝他丈夫。
“这样玩玩最好,我可不想问任何问题。”
“总有些东西可以学到,这是很重要的!”
“主要是教他学会享受生活。让他去学校,在那里他会问一些难题的。”
“那么英语呢,也不是必要的吗?也让他去学校学习吗?” 珂拉反驳:“这可是非常必要的,所以你要教他!”
“胡说!童年应该是快乐的。如果你不给宝宝休息,从早到晚折磨他学这学那,他的生活将永远枯燥,没有快乐可言。”
“但是,你父母不是从小教你们学习德语、法语、音乐和绘画吗!” 珂拉继续争辩。
“如果我父亲当年少督促我些,我们的关系会更友好些。作为孩子,这对我其实是一种折磨。作为父亲我会给自己儿子充分的自由,这是非常重要的!父母不能把自己的意见强加于孩子,更重要的是人格和责任感。否则的话,他将永远不会快乐,等待他的是一个悲惨的命运。”朗道继续阐述看法:“我们必须持续地追求幸福,学会享受生活。遗憾的是我们的教育系统是如此的正统,如此的乏味,如此的严肃,如此的愚蠢。这就像一个笑话:一个可靠的苏维埃人的表情应该是阴沉的,像一头棕熊,他衣服的色调应该是阴暗的,他头脑的唯一功能是指导自己的手如何劳作。”

热恋时期的甜蜜和激情迟早会过去,凭你朗道那样的才子和珂拉那样的美女,日复一日的生活终究也会变得平淡无奇。没有了恋爱初期的浪漫情调,珂拉也渐渐习惯了过家常日子。毕竟与大部分哈尔科夫居民相比,他们的物质生活绝对是在水准线以上的,何况朗道是个那么独特而优秀的男人。

珂拉不能接受的是郎道的婚姻理论。这位与众不同的物理学家认为男女双方必须拥有各自的空间。朗道要珂拉和他一起履行自己对于婚姻的观念,要给予对方充分的自由:自由的生活和自由的爱。珂拉最初全力抗拒朗道的观点,她只想要一个简单的幸福的家。朗道轻蔑地斥责“不管有爱没有爱都厮守着过一辈子”是果戈理笔下“旧式地主”的生活模型。朗道坚持夫妻双方必须遵循一种“互不干涉的婚姻条约”,并履行一种“婚姻合作”的家庭关系。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四分之一个世纪,对于珂拉来说这无疑是一段艰难而漫长的岁月。
“道,当你不再爱一个女人时你会怎么办?”
“我将告诉她我不再爱她了。”
“道,你真心狠。”
“是吗?但这是我真实的想法!”
朗道总是如实地告诉珂拉他的真实想法。譬如他回到家里,眼睛里面闪耀着兴奋的光芒,说到他刚刚与一个美妙的女学生吃了一顿销魂的夜饭。又譬如他会有意无意地赞赏某个同事的太太,说这个女人让他联想起屠格涅夫的《初恋》。这种坦率实在让珂拉无法接受。起初珂拉努力让自己相信妻子是丈夫最亲密的朋友,所以丈夫才不会对她隐瞒任何事情,包括与女孩的会面以及对于其他女人的美好印象。当珂拉把这种感受告诉外甥女玛娅时,她是认真地试图说服玛娅接受这种观念的,但是她自己内心深处究竟是否相信呢?玛娅却无法从珂拉的眼神里判断出来。

可怕的事实证明恰恰相反。原来朗道教授不只是在讲台上谈论他的婚姻理论,自由的爱情和自由的生活,他还在生活中身体力行地实践着。当然他还要求妻子也服从这套观念。在朗道看起来,他并没有要伤害珂拉,因为从一开始就把这套观念告诉她了,而且他始终坚信自己的行为是真诚的。事实上,朗道在维持婚姻和家庭生活的同时,拥有大量情妇。与朗道十分接近的同事向组织汇报时说:“既然不相信朗道会回来,如果允许他出国,就不够慎重。……他肯定不眷恋自已的家庭和妻子,这几乎是尽人皆知的了,他对儿子伊戈尔的感情也没有到依依不舍的地步。其实朗道很少同儿子往来,他考虑得最多的并不是自已的儿子,而是自已的情妇们。”

正是在朗道这种“夫妇之间可以享受爱情自由”观念的不断“改造”下,珂拉也不得不接受这个既存的事实了。一次又一次独自在空房中品味绝望的痛苦之后,珂拉也开始寻求感情的填充和精神的安慰了。玛娅提及一桩往事:“一天晚上我回朗道家,进屋换鞋时,朗道带着难以察觉的表情走进来。他伸出食指朝上指了指,又竖在嘴边,说了个无声的‘嘘’字。我随他进厨房坐下。从楼上不时传来一声又一声近似耳语的低低声息‘珂-欧-欧-拉,噢,珂-欧-拉’,那是一个男子声音,在空廓的屋子中颤抖得令人肉麻而又心慌。我们默默地坐在厨房里,望着‘呼哧呼哧’冒着白气的铜茶灶,谁也没有心思喝茶。很长一会后,隔着窗帘缝看得见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子走下楼来,朗道告诉我他叫尼古拉斯。”

朗道关于自由生活和自由恋爱的婚姻观念,是珂拉绝对不喜欢却又不得不接受的。她是那样在乎自己的丈夫,不可能设想离开朗道之后她的生活还会有什么意义。有保障的物质生活,一幢舒适的两层楼五间房的新式公寓,乡间别墅,钻石和首饰,华丽的衣着,整理家务的保姆,当然还有一个名气显赫的院士身份,已经成了珂拉生活的基本组成部分。朗道在金钱上是从来不计较的,70%的收入归珂拉,自己只留下30%,其中的10%还要寄给妈妈。但是他们缺乏感情的交流。

1968年珂拉在丈夫去世后,几乎疯了,她无法接受一个“没有‘道’的世界”。她不得不求助于医生和心理治疗师,他们鼓励她回忆并叙述与朗道一起生活的每一个片段。她开始撰写,写作持续了十多年,内容累积成三大本,全是生活纪实,辅以照片,打算用自费的形式出版。这份书稿首先在科学界中流传了一段时间,很快几乎激怒了全苏联的物理学家以及他们的妻子。书中大段大段几乎赤裸裸的色情描叙,把苏联最伟大的理论物理学天才朗道与他众多情妇们的不雅私情暴露无遗。同时珂拉也毫不留情地披露了自己的出轨行迹。对于一片“烧毁书稿,抵制出版”的喧嚣声浪,珂拉丝毫不为所动,她固执地表示“这些记忆,我只是为自己所写,从来没有希冀公开出版过。为了解开生活的复杂纠结,我不得不进入日常(生活中)这些淫秽的场面,在温馨的人类生活中的方方面面,特别是隐藏着窥视眼睛之处,有这么多充满魅力的美好事情,但也有不少令人可憎的丑恶现象。我只写了真相,全部的真相……”

朗道生前的亲密合作者金茨堡教授( В.Л.аГинзбург,1916 – 2009,2003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在他回忆录的手稿中认为珂拉从气质上来说是一个比较冷的女人,那就是说她对于性事并不十分在乎,甚至可以说是冷淡的。但是她对于朗道这个科学界的宠儿,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属性,她要让全世界知道朗道是她的,也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她之所以出轨,实际上是对于朗道这个极不忠实的丈夫的一次小小的报复。她使用和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缠绵的这种方式作为激起自己丈夫忌妒的武器。但是朗道不仅接受妻子这种出格的举动,甚至透露给其他人,让他们得知有个俊俏的“小男孩”如何追求自己漂亮的妻子。因为这是符合他制订的婚姻原则的,自然这也给他自己约会更多的情妇提供了可靠的保证。

20世纪80年代初,珂拉罹患癌症,不久病情恶化。她在1984年去世,终年76岁。珂拉去世15年之后她撰写的手稿经他们唯一的儿子伊戈尔的授权同意,正式出版了,书名为 《朗道院士,我们怎样生活》 (Академик Ландау. Как мы жили)。

最后介绍一下朗道的儿子伊戈尔(Игорь Львович Ландау,1946–2011)。伊戈尔从小就是一个好学生,但不是资质特别杰出的优秀学生。朗道从来没有惩罚过儿子,也从不无原则地迁就孩子。一次伊戈尔没有好好复习功课,考了个很低的分数回来。珂拉开始大声责怪儿子。“别埋怨他”朗道心平气和地对妻子说:“你怎么知道没准他已决定不想工作,而想当一个职业的寄生虫呢!”伊戈尔涨红着脸,背起书包走出家门。他独自去学校,在那儿认真复习了没有学好的功课。

1963年伊戈尔进入莫斯科国立大学物理学院学习。在大三那年,他选择低温物理作为主修专业。伊戈尔通过博士答辩后以初级研究员的身份受聘于卡皮查主持的物理问题研究所从事实验物理学研究。20世纪90年代初,他移居瑞士,在那里继续做低温物理学的研究工作。他是一名合格的实验物理学家,当然绝对没有朗道那样的成就。他的个人生活也没有遵循朗道的婚姻观念,他离过婚,再结婚,又再离婚,但是始终没有绯闻。

关于伊戈尔同意出版母亲手稿一事,世人的看法也是见仁见智。有判断动机的,也有分析人品的。金茨堡觉得奇怪:“我不明白,我也无法想象,我或我的任何朋友会同意发表他们父母的个人生活的细节。有一种假设是出于金钱的需要?顺便说一下,诺贝尔奖金的唯一继承人不正是伽里克吗?从经济角度出发,他并不需要这笔钱。”然而伊戈尔的同学和朋友们一致认为,他既不贪婪,也不傲慢,是个性格十分随和,处事非常理智的人,而且他在瑞士有一份相当不错的稳定收入。纷纭众口,笔者独取伊戈尔表姐玛娅之一家说:伊戈尔这样做是纪念他所钟爱的母亲,因此对全书没作任何文字方面的处理和修饰。尽管删除了一些特殊的细节,但都通过脚注的方式逐一说明。至于为什么伊戈尔留下他母亲,父亲以及父亲的情妇们的公开色情场景的文字呢?这表明他其实在无声谴责乃父的行为。他厌恶父亲的婚姻观念和处置方式。他或许希望读者在阅读母亲的书后,会站在他母亲这一边。同时也让读者明白天才是天才,丈夫是丈夫,二者必须区分开来。也许他认为母亲这本书的出版,并不至于损害到父亲作为一个物理学家的威望和声誉。但是作为儿子,他有责任让母亲的书保持一个整体的风格。这是母亲写的书,她希望是这样的书。这就是一切!至于对公众和舆论的道德质疑,他并不在乎。

最后再录一段伊戈尔回答《莫斯科新闻》记者采访时的回答:“这是真的,我的父亲在生活中一直是个非常亲苏维埃政权的人。他相信社会主义的理想。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直到已经非常成熟的年龄,他都还认为苏联没有贫穷。但是1937年的清洗使得父亲的政治观点‘从根本上’改变了,他认清了斯大林的本质。我认为如果在1935年至1937年期间给他离开苏联去西方国家的机会,他肯定不会回来的。”

(第二篇完)

作者:日月星驴鸣镇 发贴, 来自 http://www.hjclub.org


上一次由日月星于2013-8-03 周六, 上午7:38修改,总共修改了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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